张秋凛严肃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叶青玄其实并不知道她在要什么。只是听村里的哥哥姐姐说起过,男欢女爱,情到深处自然通,和心爱的人相处时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对方,而一起上床,就是爱人之间能做的的最亲密的事了。
她对这方面的知识太浅薄,以至于根本没有言语去思考或描述男女之情有何本质,只知晓自己很喜欢待在张秋凛身边,觉得她身上很香,说话的声音很踏实,一起相处整天也不会腻。
“还有……我听说上过床,就能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她想和张秋凛一直在一起。
她在张秋凛面前没有隐瞒,全然信任,只是对面的人一直一言不发、脸色愈加阴沉,声音也愈来愈小了。
“……对不起,我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
“玄儿。”张秋凛握住了她的手,“爱不是这样的。你年纪还小,不懂。”
“可是我已经及笄了。”
“你还不了解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也不了解你自己。”张秋凛本想要教育一番,可看着眼前这个红着眼框、看似可怜的人实则在强词夺理,狠下心道,“你就不怕我从此疏远你吗?”
反而出乎她意料的,叶青玄有恃无恐、毫不犹豫道:“你不会的。”
张秋凛都诧异住了。
她不会吗?
的确……因为叶青玄纵然年轻,却是这里唯一能与她交流的人。
“就那么笃定?”
“因为我觉得你也喜欢我呀!林大嫂说了,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想起她就忍不住笑,对视时会躲闪,有好东西第一时间分享给她,每天黏在很久都不会腻……这些你都符合呀。”
张秋凛被如此直白地戳穿了行径,感到一阵羞愧。她明明没有往那方面想过,怎被这孩子带进沟里了。
可她在讲道理的时候是绝不肯认输的。
“你现在还太小,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张秋凛不失耐心道,“我之前不是一直说要带你去京城、去见更广阔的天地,你可愿意?”
叶青玄抿着嘴,眼里透露出妥协,可还不肯罢休。“可是……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外面都在战乱,好不容易安稳下来。”
“我是怎么教你的?不以一己之利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为害,而使天下释其害。(1)”
“可是……我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啊。”叶青玄凑上前。
“你抱抱我吧。”
“你喜欢我吗?”
“我……”
“你心跳得可快了!嗯……现在更快了!”叶青玄盯着张秋凛紧抿的唇和泛红的脸乐道,“行啦,不用你回答,我已经知道了!”
从那以后,张秋凛就像是下定了决心,对叶青玄的功课日益上心,而且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要带上她。
她还会讲起过去的事情,海边的故乡,苍老的祖父母,繁盛一时的京城,求学结识的伙伴。像是要拼命填补她们未曾相识的那二十年。
叶青玄也逐渐意识到,这份陪伴与信任中的爱意,远远比村寨中那些夜里结伴而眠的更深重。
她心里想,像张秋凛这样的人,就该配上这样的厚重。
日子过得美滋滋。有一天叶青玄和村子里的同龄人聚在一处,大家聊起各自的情人,你一言我一语,叶青玄也提起张秋凛,可同村人好像都没明白。
“那位教书的张先生啊?知道,知道……她可喜欢你了嘛。”
不知为何,叶青玄在那一刻意识到她们所谈论的根本不是一种东西。
姑娘们还在谈论着这个年纪的人常惦记的风花雪月,叶青玄一声不响地离开,满面冷静地去找张秋凛。
张秋凛一看她的脸色,当即放下了手中的笔。
“怎么了?”
叶青玄面无表情地走进去,坐下桌子对面,隔开一段距离。
“你真的喜欢我吗?”
“为何这么问?”张秋凛狐疑道。
“因为……你从来不肯与我亲近。
张秋凛坦然道:“相爱就一定要用肌肤之亲来证明吗?如果,假设我们两人中有一位是男子,这位男子不顾礼数、与你欢好,你会因此而怀疑自己被爱吗?”
“这……”叶青玄一时答不上来,也没完全听懂张秋凛的问题。
“你看,你还不了解你自己,归根结底是你年龄小、认识的人还太少。等你随我到了京城,看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如果你还……到那时不迟。”
叶青玄不肯说话了,抱臂低头站在原地,一肚子闷气不知该往何处发泄。无论张秋凛说什么,她都不愿意抬头。
张秋凛无奈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曾经喜欢过学堂上的一个女同学。从有记忆开始,我一直是喜欢女子的。”
她这番话果然让叶青玄一霎那抬头了,但效果却和她预想的不同。叶青玄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眶里逐渐涌出一泉泪水,令人措手不及。
“我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人,你怎么能喜欢别的人!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啊?我......”
张秋凛连忙扯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
但叶青玄捂着脸跑到了屋子的一角,好像自己也觉得丢人,大喘了几口气平静下来,忽然像个没事人一样,回头道:“我先出去了。”
张秋凛望着她离去时半开着门,有了一种跟上去的冲动。
但她认为自己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再冲上前也无甚作用。
也罢,像这种年纪的人,做出什么事来都有可能。
经过一晚上的思想工作,次日清早,张秋凛趁学堂还没开始上课,到村上到厨棚里,想着给叶青玄做一点她平时最爱吃的点心。
可是这位张家的大小姐以前从没下过厨,只在寒冬时几人去厨房偷柴火的时候看过厨娘烧饭、目睹了几个步骤。她又问林大嫂要来了配方,捣鼓了一个时辰,袖子差点烧断半截,蒸锅里最终躺着一盆黑黢黢软绵绵的糊状物。
“......”
张秋凛默默把蒸笼盖子叩了回去。
这时候,厨棚的门被掀开了,叶青玄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竟跑来这里寻她。刚一进门,就被橱棚里乌烟瘴气的气味熏得连连咳嗽。
“咳、咳咳,你这是在干什么?”
叶青玄探头往蒸笼里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张秋凛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火大了......”
“先拿去把锅刷了。”叶青玄吩咐道。
张秋凛点点头,听话地拎起黑黢黢的厨具去了水槽。那边,叶青玄又重新揉了一团面。
“今天教你做一道桂花糕。你可学好了。”
“嗯。”
“提前说好,这道桂花糕是我娘传给我的,这配方我家从不外传,你一旦学了就是我家的人了......”
“......行。”张秋凛道,“你比我懂行,我都听你的。”
两人在厨棚里捣鼓了一上午,太阳高高的升起来,晒得棚子里闷热。最终的成品桂花糕尝起来还不错,十分软糯,只是味道清涩,没什么甜味。
张秋凛尝了后,问道:“是不是忘加糖了?”
叶青玄轻笑:“深山里哪来的糖。”
张秋凛不愧是个聪明人,学什么都很快,桂花糕也一样。
之后她又给叶青玄做了几次。失败的次品,就拿去学堂分给孩子们吃。
一来二去,村子里的人好像都注意到什么。但没有人多想,更不会跑到张秋凛这样讲官话的体面人跟前说三道四。
叶青玄就不同了。
她近来察觉到周围的长辈,特被是收留她、又带她一路奔走到东高村的林大嫂,常在言语间暗示着什么。
林大嫂说:“我老了,腿脚也不利索了,幸亏还有你跟微儿,两个好孩子,我这个老太婆就是为你们活着了。”
“孩子长大了,总是留不住......”
“微儿这孩子从小没了爹娘,多可怜呐,看着总比同龄的小孩瘦些......”
每逢这种时候,叶青玄总会生出一种愧疚感。林大嫂自己的一双儿女都在战乱中走了。林大嫂对她有救命之恩,她却无以回报。她还有一个年幼的妹妹,是爹娘临终前托付给她的。这些责任,她完全没有一点能力承担。
于是每次林大嫂暗示过后的几天,叶青玄就会变本加厉地跟着村人一起上山砍柴、做农活,成人男子做的活她都能干。那些天她不去学堂,亦不见张秋凛。但是过不了几天,或是张秋凛主动上门,或是她主动探访,二人又会关上门彻夜谈天说地,谈起那些似乎很遥远的兴衰大事。
“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2)”
张秋凛道:“延朝气数已尽,天下即将易主。逢此乱世,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自从张秋凛来到东皋村以来,一直尝试初心联络外界。前几个月大雪封山,全无音信;后来她逐渐融日了这里的生活,又与叶青玄日渐亲近......渐渐的,她不再常把离开这里挂在嘴边。
其实叶青玄知道,这一年多以来,张秋凛与外界的书信从未断过。到这个月愈加频繁。
但她尽量不去想这件事。
张秋凛总是谈起京城,谈起皇宫,谈起天下诸侯那群大人物的名字,一切都是那么的遥远。让她心生向往的同时免不了惧怕。
今日她望着张秋凛,压抑许久的不安之心愈发强烈。
张秋凛清了嗓子,缓缓问道:“从前你说喜欢我,今日我再问你,可还当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