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谣传到慕衷情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之后。
那日的刺杀事件,因为刺客无一幸存,暂时没有调查出幕后真凶。
但慕衷情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她还是在第二天就准备好午饭去田间分发,当然,她也听了秦澈的建议,带了几个护卫随行。
一连去了好几天,还让护卫们一起帮忙干活,才终于让那些农夫们放下一些戒心,愿意同她多说几句。
也是在听农夫们聊起近日舟安府中发生的大事时,慕衷情才听到这段童谣。
“胡说八道!这童谣定是有人故意散播污蔑王妃的!”其中一名护卫一听便呵斥道。
慕衷情自己倒是没有太生气,对护卫使眼色,让他们不要暴露身份。
“这可不好说哦。”其中一个农夫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可听说了,那王妃在丰州时,可是杀了不少人,还把人吊死在家门口,让其他人都看着自家人去死,别提多残忍了。”
慕衷情点点头,这事儿好像的确是她干的。
“王妃竟然比王爷还要狠辣吗?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另一人附和道。
“那你们知道王妃为什么要把那人吊死吗?”慕衷情装作十分八卦的模样问。
大家摇摇头,有人猜测道:“许是生性弑杀?王爷可是个大将军,那不知道杀过多少人,王妃恐怕也不是什么善茬。”
慕衷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没有急着为自己辟谣,而是在了解普通百姓对于这种童谣的想法,他们大部分都不曾读过书,也不知道什么叫封建迷信,现代社会那么多网民都会被谣言牵着鼻子走,更何况他们。
“那你们说会不会有人嫉妒王妃嫁给了王爷,故意传的童谣呢?”慕衷情试探着问。
“这,应该不会吧?”几人面面相觑,对于他们来说,“天意”是很重要的,随意造谣万一惹怒了老天爷可怎么办?
慕衷情托着腮道:“谁知道呢?你们想想,这个童谣是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那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诶,慕丫头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一件事,当时王爷突然查封了烟柳巷,之后童谣就出现了,难不成其实是有人对王爷不满?”
“虽说咱也不懂王爷好端端为何要查封烟柳巷,不过现在想想,好像时间是太巧合了些。”
“就是啊,肯定是有人不敢直接得罪王爷,才故意找王妃下手,王妃的名声若是坏了,王爷肯定也要受到牵连。”
……
在慕衷情的引导下,他们很快就得出了自己的新结论。
而慕衷情回到王府后,都来不及换沾着泥的衣服,就去找秦澈。
秦澈正巧备好晚膳,在等慕衷情回来一起吃饭,见她急急忙忙地跑回来,便道:“别着急,先坐下慢慢说,你是不是也听到那首童谣了?”
慕衷情拿起筷子连连点头,不过目光已经落在桌上的菜上:“对啊,连干活的农夫都听说了,这没有幕后推手我是不信的。”
“我已让人去查了,只是童谣已传开,光是找到幕后之人还不够,要还你一个清白。”秦澈见慕衷情一直盯着一盘红烧肉吃,便干脆将整盘放到了她面前。
慕衷情看了他一眼,小声说道:“你怎么跟我爸妈一样的……”
“你说什么?”秦澈听她好像在嘀咕什么,便问了一句。
慕衷情埋头吃饭:“没什么,那你想好怎么还我清白了吗?”
秦澈说道:“若是只抓传谣的人,或许会让人以为我们做贼心虚,先查谁编撰传播,再将奉德县之事公示说明,同时抛出舟安府也可能要分地的消息,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届时那些人最需要想的便是如何保住自家的地,一些平日里看不清楚的人情往来,也都能看清了。”
慕衷情笑了一声:“你是不是早就看他们不顺眼很久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铲除异己?恩?”
秦澈没有否认:“这样说,不太好听。”
“那就,干得漂亮!”慕衷情又舀了些汤泡饭吃,快速解决完一顿饭后起身回房去沐浴。
秦澈在她走后,慢条斯理地吃完饭,在仆人收拾桌子时,每日跟着慕衷情一起去地里护卫照常来汇报这一日发生的事情。
每天慕衷情除了帮他们一起干农活外,都会尽量抽时间找人一起闲话家常,旁敲侧击地了解每个人的家庭情况,比如家中有几口人,分别是什么关系,主要营收来自于什么,村中有没有挣大钱的,靠的是什么方法等等。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也就今天多了个童谣的事情,这与秦澈所猜想的完全不同。
在秦澈看来,慕衷情要查封烟柳巷,要考察了解舟安府的民生情况,大概率也是要尝试分地,可她问的这些,似乎与之无关?
秦澈发现,即使与慕衷情经历了这么多,他还是不够了解她,不过,现在的秦澈已不像最开始那样会百般怀疑,他相信慕衷情,总会给他惊喜。
“既然他们能编童谣,我们也能,你让人去找个书生,将奉德县之事也编一个童谣散播出去,奉德县具体发生了什么可向丰州回来的兄弟们了解。”秦澈下令道。
“是。”
护卫退下后,秦澈才起身离开。
他回到后院时,慕衷情已经沐浴更衣完毕,又像之前那样坐在院子里擦头发。
“这几日锦书在折柳巷做了许多事,你明日要不要去看看?”秦澈走近,问道。
慕衷情手都有些算酸了,这长发实在是麻烦,要不是怕太惊世骇俗,她都想一剪刀剪短:“你是担心我被认出来是那个妖怪王妃吗?”
“那日回来时,街上不少人看到过你的样貌,刺杀一事也说明,有人在暗中跟踪调查你,此时谣言四起,正是再次动手的好时机。”秦澈劝说道,“折柳巷的新生本也是你一手促成,去看看那里的变化,也是应该的。”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明日那几个护卫还是要去地里,就说我染了风寒,休息几日再过去吧,总不能突然就消失了。”慕衷情蹙眉说道,“至于锦书,还有吴雨吴雪,也的确是好几天不见了。”
一阵夜风吹过,秦澈对慕衷情说道:“回屋吧,小心吹风受凉,那可就真的要染上风寒了。”
慕衷情从善如流:“行吧,不过我现在可以之前身体好多了,尤其这天天早睡早起的,不像你,总喜欢处理事务到半夜。”
秦澈笑道:“你那些奇思妙想的点子,可都是我让人去做的,你倒好,还怨我每日忙碌。”
慕衷情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但又理直气壮地说:“我这是在关心你的身体罢了,不识好人心。”
秦澈无奈笑笑。
一直到现在,他们依然是分开睡的,加上两人都不是特别喜欢下人从头到脚地服侍,因此居然也没有人发现他们并不是真夫妻。
翌日,慕衷情照旧早起在院子里练了八段锦后,才叫婢女进来帮她盘发,此时的秦澈也已经穿戴整齐,准备洗漱。
出门后,慕衷情特地去外头买了些风筝、九连环等一些玩具,准备送给折柳巷的姑娘们,供平日玩乐。
这一次,他们坐马车出行,街道上骑马并不方便,秦澈又不希望太多人看到慕衷情,便选了马车。
慕衷情自然是没意见的。
到达折柳巷时,慕衷情差点在马车上被晃得睡过去,秦澈率先下车,她紧随其后,利落地跳了下来,秦澈刚刚伸出去的手立马缩了回去。
巷子口的牌匾已换了新的,只是里头看起来十分冷清,除了一些巡逻的士兵,几乎看不到人什么在外走动。
“大白天的,怎么都没什么人啊?”慕衷情直接问道。
“我带你去看看。”秦澈说着,迈步带慕衷情往里走。
慕衷情一路走一路观察,原来那些花楼的招牌都已经被拆了,里头的装饰装修都要重新弄过,进度没有那么快,许多地方还封着。
秦澈则一路为她解释道:“时间太紧张,目前只收拾出几座楼,姑娘们大多两三个一间房挤挤,一开始吴雨还担心姑娘们会不满,也的确有几个姑娘想要收拾东西逃跑。”
“那你是怎么解决这些问题的?”慕衷情笑着问,既然秦澈和她说起这些,那必然是已经想到办法了。
“很简单,只要让她们相信我们真的想要帮她们就行,我让锦书亲自押着烟柳巷名声最不好的几个鸨母和龟奴到她们面前,学着你曾经做过的那种诉苦大会,让她们将受过的欺负都说出来,吴雨记录下了每个人的罪状,又将作恶最多的几人斩首示众。”秦澈冷笑一声,“那些人,罪有应得。”
慕衷情默默点头,眉间却有一丝忧虑。
秦澈观察到她神情有异,关切问道:“怎么了?在担心什么?”
“不是,我在思考一件事,但是这件事,怎么说呢,我觉得对于你来说可能也不太好理解,其实来到这里以后,短短这一两个月经历太多,我自己也有很多的改变,至少在从前,我绝不可能亲手伤人,也不可能轻易去决定别人的生死,但是,但是……”
慕衷情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关于生命的重视与漠视之间的拉扯,她一直坚持去做自己想要的事,哪怕看起来如此惊世骇俗,但心中也时常害怕,自己终会被这个社会同化,忘记平等、忘记尊重。
“但是你从未有过害人之心,这便够了。”秦澈安慰道,“要论起来,我身上背负的人命可比你多,可我知道,有时不杀人,便护不住想护之人。”
慕衷情叹气:“我知道,我只是害怕自己会忘记初心。”
秦澈摇摇头,在一座两层的楼阁前停住:“你不会的,虽然我们相识时日不长,但我相信你不会。”
慕衷情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便抬头念匾额上的字:“折柳阁,你们这命名倒是省心,直接用我的想法。”
“这不是我们定的,是锦书与姑娘们定的,不过她们还有一件事,需要你来定。”秦澈在慕衷情疑惑的目光中伸手推开门。
那熏人的香气早已消散,淡淡的檀香传了出来,秦澈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慕衷情便率先进门。
大堂里那些柔曼轻纱都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许多雅致的书画,一张张整齐的书桌上放着笔墨纸砚,两旁还有些琵琶、笛箫等乐器,但并无一丝奢靡之感,反而看起来甚是文雅。
慕衷情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就在这时,楼上的房间都被打开,一个又一个慕衷情并不认识的姑娘先后走了出来,像许许多多普通的女子一般福身行礼:“参见王爷王妃。”
锦书从楼梯上走下来,双手捧着几张纸走到慕衷情面前:“前几日,姑娘都挑了些自己的字和诗句,想要请王妃为她们赐名。”
姑娘们适时地异口同声道:“请王妃赐名。”
慕衷情看向秦澈,眨了眨眼。
秦澈目光中透着鼓励:“名字代表了一个人的身份与经历,前两日我来时,她们便说想像锦书一样,换一个名字,换一种人生,我思前想后,唯有你是最适合的人,来为她们挑一个新的名字。”
慕衷情瘪瘪嘴:“我并没有这么厉害。”
锦书拉着慕衷情坐下,将那些纸张放到桌上,而后她向楼上招招手,几个姑娘们便端着一盘盘点心走了下来。
锦书笑着解释道:“这也是姐妹们的一点心意,都是大家亲自做的,从前做给客人,如今,只给想给的人。”
慕衷情突然有些无措,她其实并不擅长接受善意和谢意,下意识的,她看向了身旁的秦澈。
秦澈犹豫地抬起手,轻轻地拍拍她的后脑。
就在这时,异变骤生,一个女子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直刺慕衷情的喉咙。
距离太近,慕衷情根本来不及闪躲,只凭本能往后一闪。
锋刃顺着她的脸颊划过,在脸上破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瞬时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