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域检测仪很大,足有一人多高。
白瑾秋被平放在扫描床上,束缚带固定住了他的腰部和四肢。晏长风在他的头部贴上传导片,连接好导管。
扫描床进入机器内部,透过圆形的小窗,能看到里面蓝色电路的运行,和沉睡着的白瑾秋。
大约十几分钟后,检测结果出现在显示屏上,最上方是一个巨大而扎眼的暗红色数字:-494。
下方是一连串的专业数据,慢慢的向下滚动显示。
白夏只能看懂其中的一部分。
但他其实不需要看懂,那个暗红色的恐怖数字已经显示出了情况的严重性。
“他的精神域状态不乐观。”晏长风翻看着检查报告,神情凝重,语速很快,“数值一旦突破-500,颜色变黑,他的精神域伤害将难以逆转。”
就在他说话的几秒钟内,-494的数值慢慢变成了-495。
白夏瞳孔颤了颤,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
“要怎么救他?”他沉声问道。
晏长风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纠结,随即像是妥协了一般,叹了口气说:“我送你进他的精神域,你找到一样东西给他,或许能让他清醒过来。只要他的精神不再恶化,就还有救。”
一样东西?
白夏微微蹙眉:“什么东西?”
“戒指。”晏长风修长的手指调试着数据,温润的嗓音轻声道,“一对银白色的戒指。”
白夏瞳孔一缩,神色骤然变冷,突然抓住晏长风的肩膀,用力将他按在了检测仪的外壁上,凑近了看着他,语气危险:
“你为什么会知道,关键的触发点是戒指。”
“唔……”晏长风吃痛,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痛苦,闷哼了一声。
“给他做记忆覆盖的人是你,对吧。你亲手给他设置了记忆触发点。”白夏手上稍稍松了力道,仍把人牢牢按住,声音低沉得吓人:“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还有私交?帮他做这种事,被发现你就死定了。你不想活了?”
“对,是我。”晏长风疼得脸色发白,却并没有错过白夏危险的语气中透露出的一丝关切,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忍着疼颤声道:“你知道吗,他经历过两次死亡。”
“什么意思?”白夏皱眉。
“你们在审讯室里,为了读取白烬的记忆,给他制造了脑域幻境,制造了他和容止汀的死亡,对吧。”
即使不知道详情,通过白瑾秋的状态,晏长风也能判断出许多信息。他苦笑着对白夏说:
“在白上校现在的记忆中,他不知道容止汀有没有获救。脑域幻境填补了记忆的空白,你们让他第二次失去了他的Alpha。”
“他在痛苦中煎熬了三十年,才换来一个重新见到爱人的机会。现在,你们让他在精神濒临极限的情况下再次经历失去爱人绝望,他的精神域会因此受创落下严重的后遗症一点都不奇怪。”
“……你在说什么?他还不到三十岁哪来的三十年。”白夏先是难以置信,随后厉声问道,“什么叫他经历过两次死亡,两次失去他的Alpha?”
“你去他的精神域看一看就知道了。”晏长风垂眸,轻声道:“他经历过我们都难以想象的地狱。”
“你为什么会知道?”白夏松开了他。
晏长风捂着肩膀,说:“他来找我的时候,为了取信我,主动让我进入了他的精神域。我亲眼看到了他所经历过的过去,或者说‘未来’。”
“白夏,白烬上校……不,该叫他白瑾秋上将,他在让我对他进行记忆覆盖之前就预想过很多种情况。他知道A组的审讯手段,知道自己有可能出现现在这种情况。他说一旦他没有撑住,就让你知道一切。如果他能保持清醒,他本不想把你牵连进来。”
“夏,这不仅关乎容止汀和白上将自己的安危,还关系到整个联邦的未来。”
白夏还想继续问清楚,晏长风打断他:“他没时间了,你还想知道什么可以自己去看。我知道的一切你过一会都能看到。”说着,他伸手推开白夏,重新来到操作台前。
白夏看着仪器上暗红色的危险数字,犹豫了片刻没有再说什么,按着晏长风的指示戴好精神接驳装置,像白瑾秋一样躺进了仪器中。
“通过精神接驳装置进入他人的精神域具有一定的危险性。白上将的精神力很强,受创的精神域比平时更脆弱,但也更敏感和警惕外力。强行侵入有一定风险被精神域的自我保护机制直接碾碎导致精神严重受创,也有可能迷失在其中直接被困死再也醒不过来。这些你都清楚,以你们两个的关系,他不会主动攻击你,你只需要注意保持清醒不要迷失,找机会唤醒他。”晏长风进行着例行提醒。
“精神域是非常脆弱和私密的地方,出于自保的本能你会感受到排斥。大脑放空,什么都不要想,不要抵抗,不要有任何危险的念头……”
晏长风的声音逐渐远去,白夏的思维慢慢变得缓慢而迟滞。整个人像是被浸泡在浓稠的液体中,压力和阻力从四面八方袭来,然后在某个瞬间,他像是穿过了一条狭窄的门,四周阻力消失,他进入到了某个浩瀚的空间内。
再次睁开眼睛,呈现在白夏眼前的一艘巨大战舰的舰桥。
广阔的可视窗外,是一片狼藉的星际战场废墟。
那一刻,白夏难以抑制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地方?
在联邦近几十年的历史上,应该都没有出现过这种规模的战役。
漂浮的星舰、战机残骸和机甲碎片漂浮在视线所及的各个角落,远处不时还能看到爆炸传来的火光。撤离的作战部队护送着伤员返回星舰,搜救人员正全力搜索幸存者,后勤部队则在捕捞还未损坏的战机武器和失去动力的战机和机甲……
舰桥指挥室中忙碌而嘈杂,指挥搜救、警戒敌军、统计伤亡的通讯频道无比繁忙,紧急抢修和汇报的人员来来往往,没有人注意到他。
白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靠近了某一面显示星图的屏幕,想看看自己现在的位置,却一眼看到了角落里的时间:3267年1月28日。
3267……二十年之后?!
精神域中发生的一切都是跟着精神域主人的真实记忆而动的,如果主人的精神状态不稳定,精神域呈现出的景象可能会出现不同记忆画面的混杂或跳转,但一定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场景。
这是怎么回事?
白夏强行定了定神,看向星图,认出这里是南天星域的某处。
这个时候,他看到了白瑾秋。
身形修长的Omega将军穿着笔挺的军装,对路过向他行礼的下属点头,来到指挥台前,向一位穿着副官制服的男性Alpha交谈着什么。
看到白瑾秋的第一眼,白夏便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那是一些非常细微的反应,行动间略显僵硬不自然。同时,他的脸上似乎用了一些易容来遮掩某些异常。
不是每个人都有A组成员的眼力,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注意到白瑾秋的不对劲。
白夏跟着白瑾秋,看着他神色平静地一项项处理军中事务,偶尔走到没有人的角落,会扶着墙放任自己喘几口气,眼底流露出一丝疲色,短暂平复几秒后,又恢复成正常的样子。
白夏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艘星舰上的士兵们会称呼白瑾秋为“长官”或“上将”。那些军务汇报中,反复提到了一个词,“反叛军”。
这在他所知的情报中,都是不曾存在的信息。他是A组的人,整个联邦的情报体系都是可供A组调遣的。如果真的出现这么重要的情报,他不应该不知道。
而且白瑾秋的身体情况明显有问题,很大的问题。
在处理完一系列事务后,白夏看到白瑾秋回到房间,反手锁上门,背靠着紧闭的房门,疲惫和隐忍痛苦的神色不再遮掩。
他扶着墙走进房间,从墙上的储物夹层中取出一个带锁的箱子,解开脖子上的抑制颈环,手指发颤地拿出一支针剂注入自己的后颈,又取出一堆乱七八糟的药瓶,足足有十几种,直接一口气放进嘴里干嚼着咽下去,然后靠着墙坐在地上,闭上眼睛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过了许久,大约是药效开始生效,他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直接靠着墙慢慢昏睡了过去。
白夏翻出那些药,一个一个看过去,越看脸色越糟糕。
这些药有缓解神经痛的、治疗失眠的、缓解心率失衡的、养护内脏的,还有治疗信息素絮乱、缓解信息素障碍的、甚至还有舒缓情绪和镇静类的药物……林林总总加在一起,看不出具体是为了治疗什么病,像是为了缓解某种疾病带来的多种并发症。
瓶子里的药已经吃了大半,而且看白瑾秋一次吃的药量,他用药的时间显然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并且快要控制不住了。
白夏低下头看向坐在一旁昏睡的白瑾秋,万般思绪从眼中闪过,最终落在难掩的不忍和心痛。
你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
联想到之前明遥猜测的“假性病症”,和晏长风所说的“他两次失去了他的Alpha”,白夏心中隐隐产生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他此时看见的一切,真的是“未来”吗?白瑾秋有来自未来的记忆?
信息素依赖症,这种从来只会出现在低等级AO身上的罕见病,竟然真的让白瑾秋一个S级Omega患上了?
容止汀一个F级Alpha,他的信息素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标记能力?
白夏想到这里,突然一怔。
这似乎不是没有可能。
容止汀是基因实验体的后代,或许是因为遗传自父辈的基因药物副作用,让他的信息素产生了某种异变属性……比如让被标记的Omega产生强烈的信息素依赖性。
白瑾秋现在身上根本没有Alpha的标记,却仍产生了假性信息素依赖症的反应。
……因为他“曾经”真实的患过信息素依赖症。
这种罕见病是生理和心理双重因素共同导致的,只有其一并不会发病,条件很苛刻,所以才会那么罕见,假性病症更是罕见到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如果不是曾经经历过一次,白瑾秋一个S级Omega根本不可能在身上没有标记的情况下出现假性病症。
他此时所看见的,就是白瑾秋曾经患病时的状态。
白夏蹲下来看着白瑾秋,看着那张与自己极为相似、却难掩疲惫和病弱的脸,默默咬了咬牙。
那么这个时候,容止汀已经死了吗?
他为什么会死?
想到这里,白夏突然摇了摇头。
不,这不重要。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容止汀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他现在要做的是找到那对戒指,打开记忆覆盖的枷锁,让白瑾秋真实的记忆回来,意识到现实中的容止汀还活着。
“白瑾秋,你要是醒不过来,你的小Alpha现在还没事,可将来会不会有事可就说不准了。”白夏喃喃道,“别像个废物一样沉浸在‘过去’里出不来,赶紧给我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