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擦过鼻尖，苦橙的气息比刚刚在教练车里更清冽好闻了。

苦橙味道的晚霞，根据普鲁斯特效应，以后只要闻到苦橙味就能想起这个艳丽的傍晚，于是行动派陈皎树已经掏出手机点开了橙色软件搜索起苦橙味的香水。

还未细看，男生已经减速准备停车，于是她按了下侧面的键将手机收进了裤兜。

陈皎树住七栋，湘驰园里面五栋到三十二栋都是电梯房，而里面最开始建的老房子一到四栋都是楼梯房。

停好车在充电桩插上电之后，程玉带着陈皎树一路向里，最后停到一排砖红色楼房前。

陈皎树三年没回过家，这一回来也没到处逛过，对小区里面的样子十分陌生。

楼房低矮，是老小区家属楼的样子，这会儿还没完全天黑，楼层间水泥色的天花板上的灯泡已经亮起，飞绕着黑色的蚊子，昏黄的光线下气氛晦暗而暧昧。

一楼的楼梯口朝里，楼梯下堆着辆白篮筐自行车，筐子里一个红塑料袋装着还滴着水的菜，程玉走过去在篮筐里取出菜，指了指陈皎树身后的花坛，询问她要不要在这里坐会儿，等他拿药出来。

陈皎树想了想，自己现在进别人家换鞋也不方便，还是不给人家添麻烦了，就乖乖坐在了花坛边，看着程玉的衣角消失在楼梯拐角。

此刻临近晚饭时间，楼上有人家响起吹油烟机的噪声，上补习班的小孩背着“赛文奥数”蓝色印花的抽绳袋子三三两两钻进这排居民楼，刚刚程玉消失的楼梯口此刻停留着分别前最后唠嗑的妇女，银发染霜华的奶奶声音不大，但对面的中年女人却有着符合这个城市的尖锐嗓音，她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进到了陈皎树的耳朵里。

“你们家玉玉应该回来了吧，哎呀玉玉真是懂事，生活上成绩上都不用操心，不像我家那个天天就晓得打游戏。”

“玉玉下个学期就是研二了是吧？……啧啧，真会读书，回头让玉玉上我家传授一下经验……哈哈哈哈我不指望他考985，能上个一本就不错了……回头把腊肉给你送过去哈，别忘了晚上去福子屋里搓麻将”

中年女人转身钻进了隔壁单元楼，尖锐的声音犹有余韵盘旋在楼道里。

老奶奶拧着钥匙打开了铁门又砰的一声关上，昏黄的声控灯又应声亮起，四下又恢复到只有零星灶火的宁静，晚风阵起，头顶的树叶响动的声音悦耳，房子里传出复古音响的歌声。

“夏夜里的晚风

吹拂着你在我怀中

你的秀发蓬松

缠绕着我随风摆动

月亮挂在星空

牵绊着你诉情衷

有你味道的风

就是我还在等待的爱……”

歌声闸然而止，陈皎树起身想向前方楼梯口走过去，却一时间忘了自己腿上有伤，不料步子迈得太急，疼得她直接侧倒在地上，摔倒的动静引来了一个可爱的小家伙。

于是程玉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一只穷凶极恶的中华田园串串犬，扑倒腿脚不便、眼眶带泪的陈皎树的画面。

他连忙将陈皎树扶起，拿出棉签替她处理伤口。

“不好意思啊东东它不咬人的，它平时胆子小看到人都绕着走我就没锁它”，程玉觉得今天自己绝对是出门先跨了右脚的缘故，倒霉事一桩接一桩。

“它叫东东？它是你家的狗？”陈皎树疼得一抽，连带着语气也着急起来。

程玉放轻动作，耐心回答了她，“是我奶奶上个学期捡的，那个时候我还在学校，东东是它之前脖子上狗牌的名字，但是系狗牌的绳子太脏了就扔掉了。”

陈皎树眼神一直没离开过那只热情地摇着尾巴的小土狗，小狗毛发光溜肚子滚圆，一看就是被奶奶养得很好，陈皎玉收回目光，垂眼看见了男生毛茸茸的后脑勺，他抬起头，目光正对上她。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上来，可能是因为他眼睛也大大的，像东东。

“不好意思啊，家里只有这个，如果你不介意可以用，红花油的效果不比云南白药差的”，陈皎树接过他手里的小瓶子，拧开倒了点在无名指手指上，指尖一转落在了程玉的额头上。

程玉第一反应却是她的手指尖有茧，在他的额头上落下的触感不算细腻，却很温暖，不合时宜的，他想到了《遮望眼》里的一句歌词，“大概指尖先结茧，拨动弦，方能掠过眉间”。

风声渐消，夜色入幕，好像没有其它理由再待下去，陈皎树正准备向男生告别，恰好这时口袋一阵震动传来。

她掏出手机，来电人显示“希希”。

“喂，希希，怎么啦？”

希希似乎在记什么东西，笔头刷刷的声音在话筒边清晰可见。

“小白，我们是15号下午到南昌，你记得在那之前考完科目二！”

“15号……好叭，那我明天跟教练说一下，十几天应该够够的了……”

陈皎树挂断电话，跟男生挥了挥手：“那我走啦！”

对方没有回应她，低着头在想什么，陈皎树打量了他两眼，觉得蛮眼熟，但是一时没想起来。

蹒跚走出去两步，脚边一个毛茸茸的触感。

低头一看，是那只叫东东的狗，小狗见她停下，绕到前面跳起来扑她。

陈皎树一个人在家里待了这么些天，对这种萌物一时情感泛滥，她艰难蹲下身揉了揉小狗的头，这时那个男生也走到她边上，却没有说话。

陈皎树突然一时兴起，抬头望他，试探道：“能不能把东东借给我养养？”

她刚好这几天练不了车，一个人在家里也无聊，男生也是今年捡的小狗，应该不至于感情深刻到舍不得这么几天。

倏尔，男生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借给你养几天，然后呢，15号之前又把它丢回来？你觉得是狗就不知道什么叫丢掉吗？”

陈皎树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半天没说出话，她愣愣地抬着头望着他的脸，手背突然落上一滴温热的液体。

他居然……哭了……

男生蹲下身跟她对视，眼眶通红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陈皎树，你又想丢掉我吗，就像丢掉一条狗一样？”

他的脸近在咫尺，眼神对视的一瞬间，陈皎树深埋已久的回忆突然被撬起，她如遭巨浪拍打，睁大了双眼，半响，哑着嗓子出了声：“程玉？！”

是啊……她早该认出来的，谁会有比他更好看的眼睛，那独一无二的琥珀色瞳孔，竟然是她唯一能记住的五官。

不对，不是她没记住，是程玉变了……他精灵似的精致五官，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

她声音略带颤抖地问出口：“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程玉眼神黯淡下来。

夜晚，陈皎树躺在床上，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又回到了涟源一中那个破旧的出租屋，在那里她第一次见到那个精灵一般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