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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茯苓(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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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更寒,风卷着雪在雪地里盘旋。

庆延宫外两道身影伫立在白玉栏杆旁,寒风落在肩头。

陈问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老师,你说林医士她真的能将二皇子殿下诊治好吗?”

此刻,所有的希望似乎都落在林熹桐一人身上。

陈问渠并不放心。

眼前广阔的白雪地上有三两宫人走过,只是一会儿,他们身后深浅不一的印迹便被风雪覆盖。

宋延礼呼出一团热气,眼眶有冻出的泪。

“她没得选。”

那日在毓兴宫,林熹桐已经被推到刀尖上,进一步与退一步没有分别。

在那时,她只能选择接下此任,旁人也不会去计较她究竟愿不愿意。

陈问渠很清楚,二皇子殿下一事,若成,便是名满天下,可若是不成,就是跌落淤泥,甚至要落断头之罪。

这是一个极具风险的交易。

从林熹桐被选中,甚至是她登名入试那刻起,她就已经没有回头路,更没有选择的权力。

而这一路,所有人都在骗她。

雪渐渐停了,眼前的雪地上没有一点儿痕迹,好似从未有人经过这片雪白。

檐上被吹落几片雪,不足指尖大的雪花落在两人脚旁。

宋延礼紧了紧大氅,眼底没有任何神色。他还是像过去那般冷静,甚至是有些严肃。

“为医者向来是不信命的,更不信什么造化,可我这一生经历太多事,可为或是不可为,竟也渐渐读懂造化弄人这四字。”

所有不由人的事都落在造化弄人四字之上,宋延礼也不懂这是在妥协,还是不妥协。

寒风似刀,鬓发刮过脸庞带来片刻的疼。

陈问渠长长舒口气,“先前选人时我便盼着有能为二皇子殿下诊治之人,所以在看见她纸卷那处时激动万分,想着最后能留她一人,可是现在真到了这个时候,心里竟有些舍不得,更有歉疚。其实最后无论是谁留下,我恐怕都是如此吧。”

盼有才者是真,惜有才者也是真。

陈问渠声音很轻,唯有两人能听见:“若那时陛下留下李怀,就算他不能将殿下诊治好,结果是不是不一样?”

即便他是在问宋延礼,可两人心里却是亮如明镜,都有不可说的答案。

宋延礼没有说话,甚至连神色都没有变过。

内侍从正殿出来,走近白玉栏杆旁的两人。

“宋太医,陛下召见。”

宋延礼收回远望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随后解开大氅,放在陈问渠手上。

“你先回太医院吧,往后大小之事,多帮帮她。”

踏入正殿,迎面而来的不再是刺骨的寒。

张中归正退至一旁,走近时,宋延礼瞧见他面上冒着虚汗。

不用想,宋延礼便知道靖成帝问的一定是二皇子殿下一事。

“陛下。”

闻声,坐在面前的靖成帝缓缓抬眸。

“宋太医。”他起身,朝两人走近。

“张太医方才说二皇子熬不过春天,此话,可是真的?”

张中归额头滚落汗珠,他不敢用衣袖擦去落在眼角的汗,更不敢抬头去看靖成帝。

不过在庆延宫半个时辰,张中归却觉有一日那么久,实在难捱。

他只敢用余光偷偷去瞄,察觉靖成帝是在凝望宋延礼,他不自觉松了口气。

没有任何铺垫,靖成帝的话就像飞矢,直冲被定在原地的人。

躲不开,唯有接住,才能逃过一劫。

宋延礼仍是垂着头,身上风雪早已融化,将衣衫打湿一块儿。

“回陛下,此话……”

“没有错。”

张中归心揪得发疼。

靖成帝眼神里明显有着怒意,“究竟是什么病让你们这一众太医都束手无策?”

“臣为医一生,确实是第一次见此种症状。”

此言一出,靖成帝神色里有一分烦躁。

张中归擦一把汗,“陛下,如今二皇子殿下之事交由林医士,臣想她或许有诊治之法。”

宋延礼竭力压低声音,可语气里还是恼怒,“陈太医,二皇子殿下已患病好几个月,太医院上下那么多医官都寻不到法子,她一人又怎么可能在三四个月里找到?”

“那日她在毓兴宫内态度坚定,可不像没有把握的样子。”

他明明知道那日状况究竟如何,竟还能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宋延礼拳握得紧,一时竟不能回应他的话。

“陛下,她一人实在难担此任,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张中归愣住,他实在想不到宋延礼竟会在靖成帝面前说出此话,方才虽有嫌隙,此刻却也为他捏一把汗。

靖成帝皱起眉,“荒唐。”

“费尽心思才找来一个人,若她不来,难道让你们来,难道让朕的皇儿乖乖等死?”

宋延礼撩袍跪下,“陛下,她担不了此任。”

“就算她敢,可她也想不到此事的后果。”

他心里也很清楚,比起这件事,林熹桐担不起的是这件事的后果。

“若她不能将二皇子殿下治好,陛下想如何处置她?”

靖成帝的想法,便是林熹桐的后果。

靖成帝顿在原地,似乎忘记生气。

“陛下可记得在广贤殿设下的问?臣之前问过她,她告诉我她心中的良医不可以身份为计较,乡野匹夫、宫廷医官皆可为良医,而心怀苍生者,才是真正的良医。臣想,那日她也一定是同陛下这么说的。”

“陛下既愿意留下她,心里也一定认同她的回答。”

靖成帝退后几步坐回原处,许多事将他压得不能喘息。

“若她最后不能将二皇子殿下诊治好,臣愿代她受罚。”

宋延礼说得坚决,好似什么都不怕。

张中归瞪圆眼睛,只觉宋延礼是在犯糊涂。他心里明明知道后果,却还要往刀山火海里跳。

靖成帝揉揉头,眼睫止不住颤动。

“宋太医可觉得自己是良医?”

两人明显因靖成帝突如其来的问怔住一刹。

“臣不是,臣从来都不是。”

年少时宋延礼也渴望成为良医,所以在自己入太医院时以为自己能成为心中的良医,一条路走到黑也不悔改,只是几十年过去,他渐渐发觉自己心中所想皆是错,可他不敢承认,只能自我欺骗。当那日林熹桐告诉他何为良医时,他才敢肯定这件事。

“为什么?”

宋延礼垂眸,一瞬间,眼前似乎飘过许多事。

“因为臣怯懦,自私,这样的人是不配为良医的。”

张中归蹙眉,心里有些不自在。

殿中宁静良久,靖成帝咳嗽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靖成帝才开口:“明年春分便是郊祀,若那时二皇子仍在,朕……就不追究了。”

出殿时眼前茫茫雪白,宋延礼揉了揉眼。

张中归走在他一旁,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笑,“宋太医今日真是胆大包天。”

想起方才在殿上宋延礼多次直言,自己又屡次心慌,张中归仍心有余悸。

宋延礼并不回应他,可张中归还是自顾自地开口:“陛下方才说明年春分郊祀,只怕那日是有大事要发生。”

“有人忧心,有人急。”

宋延礼有些不耐,“我们这些做太医的,只管做自己分内之事,旁的,就莫要多管。”

见宋延礼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张中归心里也不痛快。

“可身在宫中,除了分内之事,许多事看似无关,可都在暗里影响。都是在宫中几十年的人,宋太医心里怕是也清楚。”

两人身后留下整齐的脚印。

“我听说林医士是徐荣根的学生。”

张中归扭头,却没看见宋延礼有丝毫反应。

他一如往常那般冷静,“我知道。”

“宋太医是何时知道的?”

雾气散在两人面前,一团接着一团。

“在她未入宫前我便知道。”

若不是林熹桐,宋延礼恐怕这辈子都不会与徐荣根再有联系。

张中归掸去肩头被风吹来的雪,“宋太医今日护着她,可是因为她是徐荣根的学生?”

未着大氅,寒风灌入衣袖,宋延礼忽然有些冷,他顿住,步履也僵硬起来。

许久,宋延礼才想起回答:“张太医也知道,我与他几十年前便割袍断义再不为友,几十年过去,又怎会念朋友旧情?”

他继续往前走,迈入冗长的宫道。

雪白与朱红相映,触目惊心。

“我今日护着她,只是不忍心一个有才之人在刀山火海里挣扎罢了。”

张中归抬了抬眉,既然宋延礼如此说,他也不好再多问。

走了许久,张中归又问:“既然她是徐荣根的学生,如今学生有难,他这个做老师的可会帮忙?”

宋延礼蹙眉,“太医院之事,他如何能插手?”

若徐荣根知道这件事,恐怕要跑过来质问宋延礼。

“也不知他当年为何放弃医官不做,如今遇上这事,说不上他是聪明还是愚笨。”

张中归莫名有些羡慕他,在京中开医馆,收下许多学生,名满天下,日子定是要比他们这些在宫中的医官潇洒许多。

宋延礼加快脚步,不想再听张中归在一旁嘀咕。

“这么多年过去,如今再论,又有何意义?眼下二皇子殿下的事最重要,陛下虽开恩,可不意味着我们就能松下心来。”

张中归话被噎住,只好闭嘴在后面跟着宋延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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