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离殿逃宫夜宿长春院,花街柳巷寻父不夜城。(上)
有诗云:
生来天胄无穷贵,如何勾栏寻情浓
天伦温情曾有时,而今还如一梦中。
衍望听罢了大宁国的姿色,只觉烦闷,还是心里掂量着跑路的事。
一想到将来要供奉自己不熟悉的太傧、养活一府六院、天天被这老婆子总管监视,将来还得面对不知道和自己亲不亲的皇姐,万一再需要上战场送死,自己这一生图个什么劲。
还是赶紧骗了钱溜之大吉的好。只是之前月氏总管演说大宁国时,自己倒是断断续续想起来很多事情,眼前浮现了阵阵画面。
想起来少时,自己的母亲喜悦地看着自己,自己唤她为「母亲」。
宫中女官矫正自己应该唤母皇,可自己笨拙只会唤「母亲」,那位母亲应该是所谓的先帝吧。
她看见自己唤母亲倒是不恼,反而欣喜,只说这样方才像是寻常人家的母女。
想起她看别人时,眼底里总有令人畏惧的威严,帝王颜色令人不敢直视。
又想起年幼时,自己的父亲抱着自己在怀里,拿小扇子逗自己开心。
怜爱地叫自己九儿。父亲他脸略收窄,微微含腮,他眉目如画甚是贤良温和模样。
一想到那时的亲情温存便头疼欲裂。衍望不禁扶住了脑袋。
几个仆人看自己扶住了头,又阵阵皱眉,忙唤了太医来。
伊业耽诊断后,说是因记忆渐渐恢复导致的,并无妨。
听得主子有所恢复,莲华芍华倒很是欣喜。
这月氏神情复杂,衍望见了颇是怀疑。
已是中午时分,觅珍传了饭上来。
衍望见是红白鸭羹锅子一品,鸭子白菜一品,厢子豆腐一品,烩金银丝一品、鸡蛋炒肉一品、白糖饽饽糕一品。另配了一盅茶。
侍女打开来看,是一杯白牡丹兑了牛乳的奶茶。
觅珍:“主子从前最喜喝奶茶,茶中尤爱白牡丹,奴婢特意奉上,不知主子还钟意否?”
衍望把盖子取下来,搭在托盘上,捧起茶杯啜了一口。毫香若隐若现带着青叶厚重的味道,乳香恬淡爱人。
衍望:“好喝,若是凉饮配了冰块就更好了。”
觅珍:“主子若是不用吃药,自然也吃得冰块。主子真是跟从前的口味一样,总是爱喝凉的,还喜欢冰块。主子从前畏热,一入夏便立即得起出冰块来用,吃荔枝也是吃用冰块儿镇过的。”
衍望:“是么?”
觅珍:“主子从前吃荔枝茶,也是煮沸了荔枝,用水来沏白牡丹茶,再晾凉了加了冰块,搁在主子的白玉茶碗里。
别说,衍望听了确实甚是想喝。只是眼下里要吃药,断是喝不得了,也不知自己有什么病,偏得喝那起子药。
衍望拾了筷子刚要用饭,忽的感觉像是几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衍望:“你们···一定药盯着我用膳吗?”
月氏:“主子若是不喜欢,奴婢等下去便是。”
衍望挥挥手命她们退下。
用罢了饭,觅珍将煮好的药捧上来,斟在琥珀碗里。月氏总管突然鬼鬼祟祟上了殿里。
衍望:“你来做什么?”
月氏:“老奴想问主子考核账房的事···”
衍望:“命她待会过来。你下去罢,少看着我。”
月氏:“是。”
衍望见她走时不甘心带些依依不舍的样子,心底里更认定了她没什么好事。看着这药便也不想喝了。
待侍女走后,悄悄地倒在了痰盂里面。装起了吃完药犯困的样子。
月氏带着一个穿着灰色布衫的女人进了来,“主子,这是账房王平章。”
王账房:“奴才叩见主子。”
衍望:“你就是账房?你月钱多少?怎么穿的这么朴素?”
王账房:“奴才月钱二钱。”
衍望点点月氏槐:“你呢?”
月氏:“老奴···月钱十两。”
衍望一怒:“谁定的规矩!”
月氏:“主子息怒,亲王府邸向来是这个规矩。”
衍望:“你下去。”
月氏:“是。”退下时暗暗对了王账房一眼。
衍望:“你跟我说说,我每个月皇家俸禄多少?”
王账房:“两千两。”
衍望:“倒是不少。那你说月氏槐的月钱数额对吗?”
王账房默默,“这亲王府的总管自然比普通的仆人高,何况月氏总管兼理封地与王府上下各处,实是辛苦。”
衍望:“封地不是她妹妹管吗?”
王账房:“月氏南蓉只是协助月氏总管打理,名义上还是月氏总管兼理两地。”
衍望:“罢了,你且跟我说说我府里账上现在还有多少盈余?”
王账房:“还有一千三百两。”
衍望掀了被子下地,一把薅住她领子。“你是干什么吃的,月俸都被你嚼了不成?”
王账房:“主子息怒,主子这府里上上下下哪里打点都需要钱,实在不是奴才贪钱。这一笔一笔的账都记录在这,主子可以查看。”
衍望翻着账簿,这王府里开销流水竟然这样大,这就算是有人贪钱,怕是也做平了账目,自己找不出的。
衍望:“明日起你不用干了,下去吧。”
王账房惊慌:“主子您千万息怒,别踢奴才走,奴才家中母亲还在病中,家中断不能断了钱粮啊,主子求求您了!!”
王账房一直抓着衍望的寝裤不撒手,衍望蹬地把她踹开。
月氏这个老犊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跪在衍望面前:“主子,王账房只是按实做账,她也并无过错,且是您府中的老人儿了,您就放过她吧。”
衍望:“有你的甚么事!你又扒在我墙根地下听是吧?你是护你自己的人还是怕人供出来你做过什么??”
说罢拿手边的茶碗一下子砸过去,把月氏槐的眼角撞了个紫青。
月氏槐捂着眼睛哭丧着,嚎啕地说自己是两代老臣,竟然被主子这般怀疑折辱,这活计不干也罢。
衍望:“好!即刻辞去你总管之职,封地也不用你管了,你赶紧告老还乡,省得在我面前尽什么老臣之心,你也不曾科举不曾入仕,算的什么老臣,一个老奴才竟然想骑到主子头上来,赶紧打发了干净!”
月氏槐没想到主子真会这么对自己,只知道她醒来气性变了,不想竟然连自己也要辞了。
月氏:“主子息怒!您若是辞了老奴,只怕先帝在天之灵也要伤心死了。”
衍望:“凭你也配提先帝?来人呐!!”说罢走到殿外唤着人。
芍华:“主子?”
衍望:“你去找人来,把月氏槐捆了,关到库房里,再把账房发送了,到市集上找两个新账房来!”
芍华:“诶!”芍华叫了府周的亲兵护卫来,不想这些护卫竟然是一个都不敢捆月氏槐。
衍望:“好啊,你们一个个都是奴大欺主了啊。”抽出一个护卫的剑来,“今天谁不敢捆了月氏槐,我就拿剑把你们一个一个都砍了。
听罢,忽地一拥而上,将月氏和王账房都捆了。活像两个花粽子。
衍望对着王账房:“你说,府里的银子现在何处?”
王账房:“都在银钱库房的柜子里,用钥匙锁住的。”
衍望:“钥匙呢?”
王账房:“在奴婢身上。”
衍望:“你们给我搜!”
搜得了钥匙,衍望拿着银子终于开心了。不过并未把银子拿走,依旧放在库房里。
关得了二人,衍望很是欢欣,不管逃不逃走,这钱总要把持在自己手里。
若是在皇姐心里,这个狗奴才比自己地位高,那被狗奴才羁押着苟活一生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疯了傻了就地死了。
不过想这百里衍望只有豆蔻年纪,最多不过十四岁,应该不足以做什么大逆不道危及皇权之事,想来在皇上心中不至于为这一奴才要自己的命。
那个狗奴才趁自己昏迷时,怕是在府里称王称霸、弄得府里皆以她为尊。且必是贪腐不少,不在朝中更无人监视。
说是月月去道观里烧香,只怕许的愿是自己沉睡而不死,这样既领着月俸又无人看管她。
只是疑虑,这自己从前出府是干什么去呢,说自己婚姻无缘,至于去秦楼楚馆寻花问柳吗?
越想越疑。
衍望在府中踱步溜溜,这回没有老东西看管自己倒也是自在。
不注意,走到了府中西南角。在小山附近有下人们居住的仆役房。
山背面都是王府的围墙。
衍望还是孩子年纪,看见小缝隙的围墙一时调皮心动,非要钻进去探探究竟。
越走越深、越走越暗,到了头再度不过去,四下看,发现脚下的小角落里有一个不起眼的洞,洞很小,只能让猫狗或者瘦弱的孩子钻过。
那个洞四周却干净,并无泥污,且有收拾过的痕迹。
越看越眼熟,总觉得在哪见过。衍望靠在墙上,逐渐想起来一些残缺的从前的画面,伴随着剧痛,只觉得难以直立,扶着头蹲下。
那一日,是她父亲的祭日。
她父亲原为先帝珍爱的楚傧,自走后,每到祭日,却无甚礼节去祭祀、无甚人去拜祭。
她被寄养在先皇后名下,和长姐养在一处。
外人看是尊贵无穷,只有她自己知道,因为父亲的缘故,先皇后对自己并无什么怜爱。
姐姐在时,她被宫人捧在怀里;母亲在时,她被母亲牵在手里。无人时,她总是孤独地被供在自己的寝殿里。
直到她七、八岁,被借名的百姓带出宫读书、游历,认识了一些同龄的私塾学生。借名的养父母对她很好,可是到底也是供奉式的养法。并不能体会到普通的父母亲情。
她记得虽然在宫外读书游历,但是逢夏季冬季和大节庆依旧会回到宫里。
那时她九岁,先帝病重、长姐登基。大宁国办了隆重的登基庆典。
她被捉到长姐居所的蓬莱殿。明明应该长姐去试自己的皇袍儿衮冕。
可是长姐却命宫人给她穿上一套玄紫色的太女袍儿,只是一看就是幼女服侍,像是为衍望特别准备的。
冠冕上黑绫罗内里,装饰了玄紫表色,饰金银钑花,前后白珠就旒,二纩贯水晶珠。
那紫衮服,衣绣有山、龙等图形,红罗裳绣藻、粉米等图形,配犀金玉带。隆重斐然、华美异常,恍如是个小天子。
只是格外沉重,压坠得衍望直不起腰喘不过气。
她被宫人们服侍着穿上,正在梳妆理发的姐姐转过身来,彼时还着着素白锦暗花绣牡丹的寝衣。
姐姐的头发浓密垂顺,衍望看得一时呆了。
看见皇姐转身,宫人们把穿戴好的衍望板过身来。
纷纷称赞,这九皇女穿上这身衣服跟幼时的皇上真是一个模样。
长姐蹲下身,扶着衍望的双臂,满意地看着。她看自己的眼神很复杂,像是看自己,又像是透过自己去看一个从前的她自己。
太和皇帝因为自幼就定下来被传位,一直受着特殊的、非人的言传身教,先帝走到哪里便把太和带到哪里。
万般的严厉,太和并未得到很多母女温情。
先帝虽内心里将其定做太女,可为其自身的安全考虑,并未举行封太女的仪式。
导致幼时,太和因为备受瞩目,而被其他姐妹排挤,又无太女名位也得不到手足们的爱戴。
宫中有传言说,二皇女的故去是大皇女百里妙德的手段。
三皇女深以为然,这大皇女、二皇女、三皇女的年纪离得太近,大皇女总会有压力。
三皇女的父亲是中原人,或许也保了她一命。
这二皇女的父亲是溪族人,难免和大皇女能争上一争。
从那之后,三皇女便想办法离大皇女远远的,且其读书游历时,也不敢立下过高的功绩。
不过三皇女素有爱民之心,深以社稷为重,就选择了农桑领域深耕,十年默默只在田地里罢了。
很多子民说三皇女、也就是二亲王素有菩萨面,其实那不过是长久的寂寞养出来的事事不关自己的气质罢了。
正是——「血浓难敌蜚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