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干就干,柳弈拿到瞿思嘉的血样和口腔粘膜上皮细胞采样后,就吩咐江晓原跑电泳去了。
5月8日,星期日。
傍晚六点半。
今天是休息日,鑫海市司法鉴定科学研究所里留守的人本就不多,晚上这个点儿更是比白天还要冷清。
戚山雨穿过两层门禁,熟门熟路地坐电梯上到病理鉴定科所在的楼层,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果然看到主任办公室还亮着灯。
他敲了敲门。
“进来。”
门内传来柳弈的应答声。
戚山雨打开了门。
“小戚。”
一看来人是戚山雨,柳弈笑弯了一双桃花眼,起身迎向他,伸手给了爱人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辛苦了,这两天你都没怎么休息过吧?有好好吃饭吗?”
说着,柳弈捏了捏戚山雨的手臂,又摸了摸他的胳膊,似要检查自家小戚警官有没有又因为忙得忘了吃饭而饿瘦了似的。
戚山雨低头,在柳弈的唇角印下一个浅吻。
“还行,这几天就是跑来跑去的。”
他其实是刚刚从交警那边回来,调取了出事的清泉小筑附近的交通监控,顺便来柳弈这边一趟,取他刚刚做完的DNA对比结果。
“好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陪我聊聊吧。”
柳弈拉着戚山雨坐下,说是陪他聊天,其实就是想让他歇口气儿,“你们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暂时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戚山雨摇了摇头,“嫌疑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哪里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出事的清泉小筑是一个相当有规模的别墅区,管理也算完善。
楼盘的入口处设有门禁,所有进入小区的私家车——包括出租车和网约车,都需要提供住户的门禁卡或者户主的约车信息才能进入。
另外,别墅区提供区间车服务,每半小时发一趟车,住户可凭门禁卡免费乘车,访客则需投币才能上车,一趟五块钱。
外来车辆限制得是很严格没错,但只要凶手愿意多走点路,还是能开着11路正大光明地从人行道穿过门禁,一路走到目标别墅去的。
事实上,戚山雨他们已经通过小区内的监控锁定了疑犯的行动轨迹——确实就是一路走进别墅区,再走到玉兰街12号的。
不仅来时如此,嫌犯离开时也同样。
那人在捅了钟允儿一刀之后,还能镇定自若地花二十分钟走出小区,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和注意。
疑犯的伪装做得很好,宽沿渔夫帽和大口罩把能作为五官识别点的眼耳口鼻遮了个严严实实,即便沿途好几个摄像头拍到了他的行迹,也无法重构出他的面容。
当嫌疑犯离开了清泉小筑的门禁监控范围之后,便如同落入湖中的一滴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清泉小筑那位置,确实有点儿难办啊……”
听完戚山雨的叙述,柳弈也犯愁了。
清泉小筑虽不算很偏,但离市中心有段距离,周边虽也有其他大型楼盘,但放在鸟瞰图上便是稀稀落落的,楼盘与楼盘间有许多未开发的绿地、山林和农田,监控死角比主城区多得多了。
若是嫌犯事先把车子藏在某处,或是有同伙在附近接应,那么他只需在离开监控范围后换掉身上的衣物和伪装,再假装无事发生一样坐车离开就可以了。
甚至更狠一点的,自行车、电动车、小电驴都可以成为凶手来去的交通工具,这可就更难查了。
“难怪你们要调附近的道路监控。”
柳弈说道:“不过要一辆一辆排查可疑车辆也挺费时间的吧?你们压力很大吧?”
这案子现在是民众关注的热点,所有人都盯着警察什么时候才能抓到犯人。
偏偏警察查案不是一拍脑门灵光一闪,繁琐程度远超大家的想象,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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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汤文耀的律师事务所又发了个声明。”
戚山雨接过柳弈递给他的矿泉水,扭开盖子,一口气灌了小半瓶,“他们用钟允儿和汤俊明两夫妻的名义,给重症儿童妇女基金捐了十万块,说是帮助有需要的人,同时也祝愿昏迷的钟允儿早日苏醒。”
“唔,做得挺漂亮的嘛。”
柳弈心说不愧是业界小有名气的律师事务所,在应对舆论方面简直堪称完美。
尤其是给公益捐钱这一招,一方面不动声色地证明夫妻两人经济情况良好,不存在金钱纠纷,大大减少了民众“为遗产杀人”的怀疑,另一方面也拉足了吃瓜群众的好感和同情心,衬托得没能开个天眼一下子从人堆里揪出凶手的警察愈发无能了。
“不过,没查出汤文耀和汤俊明父子的动机也是事实。”
戚山雨知道柳弈是心疼他们破案压力大,朝他笑了笑,顺着话头说了下去:
“今天已经有同事仔细调查过了,汤文耀和汤俊明父子俩的财务状况确实没出任何问题。二人收入稳定,没有贷款和债务,投资也没有巨额亏损……”
他顿了顿,“至少为钱杀人的可能性不大。”
柳弈微微颔首。
人心不足蛇吞象,与经营律所相比,不劳而获的几亿遗产当然诱惑巨大。
但汤家父子二人可是学法律的,若是当真想要图谋女方的遗产,在时间并不紧迫的前提下,完全可以想出更加稳妥的方法——哪怕是给钟允儿下个慢性毒药,或是在国外旅游时制造个意外什么的,也比在长居地雇凶杀人来得合理。
“我看汤俊明对钟允儿还挺真心的。”
柳弈笑了笑,“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演技一流了。”
戚山雨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们也查过网上跟钟允儿有过暧昧的那几个账号了……”
柳弈猜到:“没有问题,对吧?”
戚山雨遗憾地点了点头。
那些暧昧对象都是仅止于网络上的交情,只要确定他们近期没有离开过常住地,更没来过鑫海市,基本上就能排除掉他们的嫌疑了。
事实上,钟允儿跟那几个账号也就是网上互撩几句的程度,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发展,偶尔有几笔打赏,金额也没大到可能闹出人命的地步。
说到这里,柳弈站起身,“对了,我这儿还有点吃的,小江他女朋友刚才来接他下班时顺道捎来的,你要不要吃两口填填肚子?”
以柳弈对戚山雨的了解,他一忙起来三餐就很凑合。食堂里的包子、便利店里的三明治、油纸袋包的炒面……全都是拿在手里三两口塞完,每次柳弈都怀疑就他那匆忙劲儿,到底尝没尝出是什么味道。
现在,戚山雨愿意借讨论案情的机会在他办公室坐一会儿,柳弈当然怕他饿着,想变着法子给他填填肚子。
戚山雨明白柳弈的好意,笑着说了句好。
柳弈转到文件柜的隔断后,几秒后又转出来,端了个餐盒放到了茶几上。
小戚警官打开盒子——里面是几块咸甜点心,都是味道很好的款式,搭配得合理又漂亮,一看就是出自心思细腻的女孩之手。
“帮我谢谢小江他女朋友。”
戚山雨拈起一块蛋黄酥吃了起来。
酥皮松脆,入口即化,馅料香软而又不会过于甜腻,让两三天食不知味的小戚警官愉悦地眯了眯眼。
柳弈给他端来了一杯就点心的红茶。
“对了,瞿思嘉和瞿从光的DNA对比结果,我们做出来了。”
趁着戚山雨吃点心的功夫,柳弈继续刚才未完的话题:“瞿思嘉的血样跟瞿从光当年留下的唾液样本的DNA是吻合的。”
戚山雨咽下嘴里的蛋黄酥,“这么说,当年对李琴施暴的人,确实是瞿从光咯?”
柳弈一摊手,“至少留在李琴内衣上的唾液斑是这么说的。”
二十五年前的DNA提取和扩增技术跟现在自然没得比。
柳弈仔细翻看了瞿从光一案的鉴定书,发现当年负责该案的法医一共从受害人的内裤、睡衣下摆以及袜子上剪取了多块可疑斑迹,但PSA试剂显示阴性,镜检也没发现精子。
于是他们重新梳理检材,并结合受害人的证言,在受害人的文胸上发现了两片唾液斑,并在这两片唾液斑中成功分离出了犯罪嫌疑人的十个基因座的基因分型,再与瞿从光用过的牙刷上的DNA做对比,确定二者同属一人。
为了确定当年的个体识别结果是否可靠,柳弈用从瞿思嘉那儿采到的,属于她哥哥的造血干细胞生成的血液再做了一次DNA对比,结果很明显,二者是吻合的。
“不过我总觉得,把刚刚做完骨髓移植手术的妹妹扔下自己跑了,还一跑这么多年,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柳弈将两张DNA STR分型图谱放到桌上,在戚山雨旁边坐下,“就算瞿从光那时因为太过惊慌选择了跑路,也不应该一直不联系他妹妹的,对吧?”
戚山雨同意柳弈的想法。
犯罪分子畏罪潜逃这种事绝不少见,但能忍住一直不与至亲联系的却实在不多。
至少,瞿思嘉口中的瞿从光,并不像那种狠心到能够彻底割舍亲缘的人。
“还有,当年他妹妹治病的那笔钱到底是从哪来的?”
柳弈眉心微蹙,“这点我也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