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屑很快被喂得一干二净,代劲直身靠上长椅,困倦地打个哈欠。
“很困?”
“本来就睡得晚,”半阖眸歪头蹭蹭侧脸,他低声抱怨,“祁子阳一大早还烦人得要命。”
偷瞄眼另一边谈笑风生的某人,谈珞珞皱皱鼻子,不满地小声问:“他为什么赖在你家不走?”
稍怔,代劲闷闷笑着摇头,“反了。”
“啊?”微微下垂的眼睛登时睁大,她一脸不赞同,“你赖在他家不走?”
尴尬地揉揉脖颈,代劲压低声音反驳她,“赖什么赖,借住好吧。”
“哦,借住,”理解地点点头,顿了顿,谈珞珞降低音量凑近他继续八卦,“所以你是被爸爸赶出来啦?”
不长记性呢,代劲含笑睨她,“打听别人隐私……”
“闭嘴吧,”意料之中,谈珞珞直接打断,自己咕咕哝哝着又开始发散思维,“你们的矛盾貌似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一点。”
“你又瞎猜些什么?”立即警铃大作,代劲眉头拧紧下禁令,“少想有的没的,教你的函数学明白没有。”
他是真的怕了她那些天马行空的离谱猜测。
来到更不想听的话题,谈珞珞据理力争,势必捍卫自己应有的权利。
“哥,我放假呢,天天学你要累死我啊。”
原本紧靠自己的人,不知不觉间已相距八千里远,眼见人都要跑代劲那张椅上,吴漾头疼得一把把人抓回来。
“谈珞珞,耳朵呢?”她拎着小狗耳朵往外拽,“问你待会儿去哪玩,你在干嘛?”
讨好地朝人笑笑,谈珞珞小心翼翼掰开她手。
“我们现在就要走吗?”
明明三个人里面最讨厌暴晒的人就是她,唐棠仰头望望毒辣的日光,满头问号,“不现在走,难不成你还想晒会儿这大太阳?”
余光悄悄贴去代劲身上,她默默想,也不是不行。
察觉到她的犹豫,祁子阳也眼睛亮晶晶地帮腔劝。
“妹妹,淮安好多其他地方值得玩,一起去啊。”
谈珞珞和代劲同时一愣。
“你也一起啊?”惊喜。
“你跟去干嘛?”质问。
他笑容灿烂地解释,“闲着也是闲着嘛。”
那代劲肯定也要同行的,她压抑住上扬的唇角,佯装勉强地撩撩裙摆起身。
“那好吧。”
眉头紧皱,代劲悄声责问:“搞什么名堂?”
“你们先去凉亭坐会儿,稍等我啊。”
匆匆嘱咐一句,祁子阳一屁股坐去代劲身边说明情况。
“反正我们也没事做,领人家出去玩,尽尽地主之谊怎么了?”
见人神色没有缓和的迹象,祁子阳抱住他胳膊晃啊晃。
“劲哥哥,看在兄弟十几年的份儿上,去吧去吧,算我求你。”
“别扒拉我,”下意识抬眼望向谈珞珞的位置,代劲动动胳膊将人甩开,“你自己答应的,自己想办法,不要带上我。”
行,非逼我使用杀手锏是吧。
铃声不合时宜地奏响,撸撸袖子正准备挟恩图报的祁子阳动作一停。
盯着那串陌生数字,他右眼皮狂跳,迟疑片刻,还是走远些接通了。
“你好?”
“小祁少爷,阿劲和你一起吗?”是秦满温润的声音。
握住手机的五指泛白,祁子阳心下一沉。
“嗯,在我这儿。”
并没有寒暄的必要,秦满开门见山地讲明来意。
“那麻烦您请他回家一趟。”
忍耐下话里的凝重,他语调上扬尽可能显得轻松些,“是有什么事吗?”
听筒里的声音静止,秦满沉吟少顷,只说:“他回来便知道了。”
老狐狸,祁子阳无声骂了句,笑嘻嘻地死缠烂打。
“秦叔你给我透露点儿呗,我不会乱说的。”
对付他爸那套,对秦满根本不起作用,他礼貌且委婉地拒绝,“我也不是很清楚,小祁少爷就不要为难我了。”
“我还有其他事要处理,辛苦您通知一声。”
分明是半点消息不肯透露就要撂断通话的意思,祁子阳着急忙慌地捧着手机喊:“满叔,等等等……”
“嘟嘟嘟——”毫不留情。
垂头耷脑地慢吞吞挪回长椅边,他低眼看着代劲,久久不语。
隐约猜到些什么,代劲扯出个笑。
“我爸还是满叔?”
“满叔,让你现在回家一趟,”瞒也瞒不住,听话也得听,祁子阳烦躁又无奈,“要我陪你吗?”
“不用,你们去玩吧,”慢慢悠悠地伸个懒腰站起来,代劲小臂搭上他肩,“给我打量车。”
听话地翻开软件给他打上量车,祁子阳婆婆妈妈地向人确认,“真不用我陪?”
“没必要,少一副丧了吧唧的样子,”按着他嘴角朝上提出个笑,代劲不以为意地宽慰他,“怎么说我也是他儿子,代良还能真下狠手啊。”
总觉得不对劲,祁子阳皱眉,“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放心吧,”出租车距离不远,很快抵达,代劲拍拍他肩,“好好玩,我走了。”
*
“爸。”
“来了,”代良下巴微抬,点点对面的位置,“坐吧。”
长桌布满佳肴,精致到一丝不苟的摆盘,处处透露着不近人情的味道,代劲应了声便拉开张靠椅落座,不疾不徐地吃东西。
等代良吃好,他便也搁置下餐具停止进食。
注意到他面前的食物并未减少许多,代良难得关心一句,“不合胃口?”
耷落于椅后的手指稍蜷,代劲摇头笑笑,“不饿。”
拿过餐巾慢条斯理地擦拭唇角,代良颔首,不予多问。
“你那大学可以不用去了。”
瞳孔微缩,心脏紧得发疼,代劲骤然抬眸看他,“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成绩漂亮,挺容易谈,”扔开餐巾,代良抵着手边的文件袋沿桌滑送给他,“其他不用你管,你只需要入学时去淮安大学的经管院报道就可以。”
大脑宕机般空白一片,代劲忍下眼圈的烫,竭力保持镇静,食指绕开文件袋的封绳。
只一眼,灼烫瞬间从眼尾蔓延开,他眨眨眼,隐去眸底的湿润,又问了句,“什么意思?”
代良眉心不明显地拧了下,有些不耐烦。
“就你看到的那样。”
他一副理所当然、风轻云淡的姿态生生刺破代劲从来和缓的情绪。
“代良!”
眉头拧得更深,代良环臂看他,语气含着警告。
“谁教你直呼长辈名称的?”
胸腔沉重,心跳飙升摇摇欲坠,代劲嗓音晦涩而执拗地问:“凭什么?”
轻描淡写地将人从头至尾扫视一通,代劲指端轻叩桌面,倒真地回应起他的质疑。
“凭你姓代,凭你十八年享受到的所有资源皆因为你生在陈家。”
代劲缄口不言,听得想笑。
“别再任性了,没有坐享其成却不担其责的好事。”
他直勾勾地注视着代良看不出情绪的眼,绷着脸一字一句地陈述,“享其成?我哥离开前你管过我吗?”
低头笑了声,代劲眼神一点接一点沉下来。
“慧淑姐都比你有资格讲这话吧。”
手指骨节规律地敲着桌沿,代良冷眼看他,不发一语。
“既然一开始不愿意管我,就一直不要管好了,”代劲气息有点不稳,喉结上下滚动圈,他不愿退让一步,固执地讲下去,“现在又来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指节压上坚硬的木,啪嗒而清脆地响,代良唤他。
“代劲。”
十一岁之前不闻不问,是漠不关心的眼神,得不到的糖,没有回应的哭腔,堆满玩具却始终无人造访的房间。
十一岁之后咄咄逼人,是排满的时间表,完不成的任务,险些丢失的梦想,飞鸟甘愿丢弃翅膀却换不来的一声笑。
代劲喉间微微哽咽,充耳不闻其言,“对你来说,我也不过是个半成品替代品。”
伤敌四百自损八百的一句话。
停顿须臾,他放轻声音问:“你为什么不再重来一次?”
视线停在文件袋上,那腔调似是呢喃又似是衷心劝告。
“再来一次,将人看紧些,免得重蹈我和我哥的老路。”
空气静默,代良扯开领带扔去一旁,他敛下怒容,复杂地审视着不知何时竟已足够和他齐肩而立的小儿子。
“我倒是没想到原来你怨气这么大。”
代劲抿抿唇,移开目光不再直视他。
一直和小朋友掰扯下去没什么意思,总归一切结果都不会改变。
“但无论你怎么说,事情已成定局,你接受也得接受,”举起手腕扫眼时间,代良漠然而怜悯地瞧着他,“不接受,也得接受。”
心脏蓦地停滞,代劲晶莹的眸色逐渐黯淡,他双唇翕张,疲惫地吐不出任何言语。
太无力了。
“太太,先生不许——”
短发利落的女人身着正装,高跟鞋嗒嗒嗒地敲于代劲心尖,气势汹汹地站定在他身侧。
“定局?”她居高临下地嘲弄看去,“代良,你未免过于自信了。”
紧随在后的陈燃落锁而入,如同没察觉怪异的氛围般,他先是面向代良的位置打声招呼,随即挑眉看向代劲。
“我没来晚吧。”
呆滞半晌,他舔舔唇,敛目低低沉沉地笑出声,“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