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人分开后,代劲径直往胡同去。
半途忽然念起家中初初病愈的祖宗,降低步行速度拨去个通话。
“还活着吗?”
“嗯,”声音沉哑,尚未睡醒的陈燃神思恍惚,“什么事?”
蹙眉自路边灌木随手折下根细小的枝桠握进掌心,未语之言被一同禁锢于心间,代劲单道明来意。
“怕少爷您饿着,问候句吃饭没有。”
听筒另一边窸窸窣窣地响,大概是陈燃终于坐起身,等声音完全停止,代劲才听见他的回应。
“你回家做饭?”
“……不回,去老张那。”
方蓄起的气瞬间落回,陈燃懒洋洋打个哈欠,又想躺回去。
“那问什么劲儿。”
柔软的枝桠被咔吧扯断,代劲深吸口气,特头疼地问他,“我不在时,你都是辟谷过来的?”
“懒得动,反正饿不死,你回来再说。”
理不直气也壮,说着说着他音量就低低的要去再会周公。
惯上天了,代劲无语地利落撂断电话,自生自灭吧。
枝桠黏连着嫩叶,指腹无意识地碾转,于指端留下鲜绿的色彩。
去往胡同的路尚未行至二分之一,他缓缓定格在原地。
“烦死了。”
郁闷地念叨句,代劲边儿调转方向回家给他哥捡尸边儿垂眸给老张送信。
[D:临时有事晚点到,你和峥哥做活儿不用等我]
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赶回家,代劲直奔陈燃卧室。
“陈燃,你是感冒痊愈,又不是截肢,动一动能要你命?”
趴床看教案的人闻声抬头,眼神复杂地将他从头至尾审视一遍。
T恤洇出些许的汗液,头发略微凌乱,明显匆匆赶来的模样。
“帅哥,真回来了啊。”陈燃挑眉笑。
“不然呢?等你饿死?”没好气地掀开他搭于腰间的薄被,代劲抬抬下巴示意人离开卧室,“下床。”
看在弟弟如此关心自己的份上,陈燃很给面子地挪去床沿。
极限了,不能再继续行动哪怕一步。
双方目光交汇,陈燃不闪不避无声地表达抗议。
“看我也没用,”率先移开视线,代劲踢他小腿催促,“快起。”
金色细边眼镜安稳地置于床头柜,镜片反射着窗棂外透来的阳光,陈燃捞入掌心擦拭把玩,偏不动作。
了解他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代劲无奈叹口气,改变策略,与人并排坐于床侧。
他掰着手指苦口婆心地劝说:“总待在一个地方不动要发霉的,仔细复盘,你发烧有没有这个原因?”
“所以如果不想继续去医院挂水,你是不是应该活动活动?”
或许是因为他哥小时候压抑太过,因此长大后就迅速反弹,任性又无理取闹,尤其生病后症状愈发严重。
越活越回去。
“也不为难你,去跑步机慢走十分钟就可以,中午来不及,晚上回来做你说想吃的那什么鱼,行么?”
清蒸桂鱼,陈燃上周分享的视频,纯属没事找事。
明知道代劲不可能做,他硬要分享,没想到误打误撞,美梦成真。
直接听笑,陈燃将眼镜架上耳骨揶揄觑他,“把谁当小孩哄呢。”
“管我当什么哄,”一听便知道有戏,代劲眉眼舒展着撇膝撞上他的,“你答不答应?”
“晚上早些回。”扔下句隐晦至极的应答,陈燃慢悠悠向阳台走。
终于搞定最为棘手的部分,代劲火速开灶下面,“我结束之前,你不要停,发现偷懒晚上鱼全部归我。”
“活狲,”咔嚓咬口苹果,陈燃皱着眉含糊吐槽,“你刚才是这么说的?”
尽管心存不满,可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他调整至合适的步行速度,不慌不忙等饭吃。
“吃饭,”西红柿鸡蛋面端上桌,代劲凑去阳台唤人,笑吟吟问,“没耍什么小技俩吧?”
斜睨他一眼,陈燃关闭机器跳下来,懒得理。
晓得他哥不屑说谎,代劲扬眸笑声,试探地指向玄关,“没其他事我先走?”
西红柿被煮得软烂,鸡蛋是他最喜欢的荷包,陈燃不再闹脾气,欣然放代劲离开。
他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哥,以后千万别生病,后劲儿太大。”
持筷绞起一束面转啊转,陈燃唇角弧度轻浅,“我以前照顾你的时候也没这么多话。”
生病时小朋友分外黏乎,极其难伺候,陈燃都替他羞耻,好意思提呢。
代劲确实好意思。
他立于玄关换鞋的间隙冲人竖起个大拇指,“您厉害,我实在受不来。”
“晚上尽量早回,走了。”
一通忙活,时针已走过整圈停在二三之间,也不晓得老头是否仍在等待。
所幸,张元宗人情味满满,特意为代劲留出道门。
“呦,大忙人来啦。”手中活计未停,他抓空撂去眼。
“我哥发疯呢,”忙殷勤地跑去为人捏肩捶背,代劲祈求般歪歪脑袋,“体谅体谅?”
乐呵声,张元宗没好气地打落他手。
“我瞧你挺疯。”
笑笑不做回应,代劲巡视四周,没发现有其他人,故询问:“峥哥呢?他没在?”
作为张元宗正经弟子,杨树峥经常替他出去跑业务,见一面不容易。
老张头也不抬地伸手一指,“在里头呢。”
“我去找他玩会。”
找到玩伴的代劲稀罕得紧,说着就要往里间走。
老张眼皮一跳,吆喝句堪堪将人拦住。
“你别又把人带坏啊,因为你,我好好一徒弟又是游戏、又是练操,乱七八糟没少费时间。”
越讲越气,他狠狠瞪眼面露无辜的代劲,“他手艺放下,我去哪再找个像你峥哥这样称心的大徒弟。”
“人正投入呢,玩什么玩,等他完工再说,”老张连声赶人,“去去去,赶紧去做两个菜,我和小树马上完工。”
耸耸肩,代劲听话往厨房去,此时尚且觉得老张所言无所谓的他,万万没想到会报应至自己身上。
*
经过一番亲切友好的交流之后,双方卡定九点左右到,拒绝卷生卷死,因此今日两人几乎同时抵达目的地。
养足精神的代老师终是摆脱升天的命运,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有没有什么难题错题,趁现在我灵感爆棚快拿来看看。”
被九十九分的成绩刺激到,谈珞珞昨天回家后苦刷题,的确留下许多难点。
习题册标注的密密麻麻,题目分类、错题所对应知识点,她有将代劲交代的方法记入脑海并付诸行动,努力形成习惯。
快速浏览一遍,代劲语塞良久,旋即啧啧称赞,眼底的笑意荡漾仿佛将要淌溢。
“认真起来啦珞珞。”
记忆回溯至对陈燃口出狂言的时刻,谈珞珞一阵阵心梗。
放以前食言便食言啦,没关系,下巴抵着桌面,她抬脸望向不掩愉悦的代劲,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但这次她想努力一次试试。
“身上背负着三位数的债务呢,不认真怎么行。”
黑色碳素笔在五指间转过圈,代劲伸腰揉揉后颈,盯着习题册端正神色。
“那好好还债吧。”
代老师blingbling闪着光,眸光细致地抚过他眉眼鼻梁而后被克制地收回,谈珞珞凝神不再想。
此后两人专心于手中事,谁也没再插科打诨,直至闹铃划破静谧,是分别时间来临的告示。
内心八百个不愿意,谈珞珞磨磨蹭蹭的。
代劲旁观着小乌龟慢慢悠悠地将五颜六色的荧光笔装盒,慢慢悠悠地叠摞桌上成堆的书,慢慢悠悠地锁稳拉链。
然后她依旧不动腿,上翻翻下瞅瞅,装模做样地反复检查。
拖延时间的行径不要太昭彰,代劲险些笑出声,“你到底想不想走?”
不太想。
“今天没有奖励吗?”
“每天都有的话算什么奖励,早点回家吧。”
“哎。”
小乌龟终是迈开步,一点一点地沿路行走。
速度难以想象的慢,代劲干脆杵原地没动,瞧她能墨迹到何种程度。
确实非常墨迹,可惜再拖沓也有个头,就在谈珞珞即将要放弃的时刻,好似哪路老神仙听见心声顺手帮她一把。
“嘿,你人在附近不去我那等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响起,代劲身体登时僵硬。
老张走近拍他肩膀招呼声,眼色一转便注意到代劲身边的谈珞珞。
“呦,还有个丫头呢?”
整颗脑袋发木,被齐齐整整的完蛋刷屏,代劲深深地闭眼,试图挽救。
“爷,人急着回家呢,等送她走我再去院子,”他圈起谈珞珞手腕,边说边牵着人往后撤,“先走了啊。”
仰头瞧瞧代劲,又望向对面陌生的爷爷,谈珞珞狡黠地露齿笑开。
“我没有很急啊,”她挣开代劲,刻意地扭过头去和张元宗搭话,“爷爷,您住附近吗?”
老张无儿无女,身边接触的多是小子,遇见个女娃娃喜欢的很。
“就在旁边那胡同呢,”他乐呵呵点头,又张罗代劲,“丫头自己都不急,你急什么,带人去一起吃顿便饭,没点眼色呢。”
“她挺急的。”一字一句,代劲妄图挣扎。
乌黑的圆眸眨巴眨巴,谈珞珞笑盈盈否认,“我真的不急。”
老张瞪他,“你到底去不去?”
挨不住一老一小的攻势,代劲败下阵。
“行行行,走吧,”被念得头晕眼花,他放弃抵抗,拽着谈珞珞朝院子行去,转眼发现老张没跟上,于是询问,“你不回?”
“买点东西,你领人去认认路,我逛会儿。”
他不太放心,“买什么?要帮忙吗?”
“有什么好帮的,”老张摆摆手,就差给他个白眼,“快走快走。”
无法,代劲只能踏上那条他走过千万遍的路途。
唯一不同的是,身边多出个谈珞珞。
她未曾踏足过这一片,看什么都好奇。
胡同两侧的住户们房子已陆续完工。
仍然是古色古香地样式,但经修葺后更为干净整洁。
只有老张,他的小院算是工作室,数件工艺品尚未决定如何安置,他便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动工。
家家户户栽种着树,或许是花树、也或许是果树,谈珞珞认不清。
但皆是枝繁叶茂,落下成片荫凉于胡同间,步行其中很难感受到盛夏的炎热,呼吸都混着草木香气。
“到了。”代劲提醒东张西望的人。
木质的门吱嘎吱嘎地响,谈珞珞率先推开条缝探去个脑袋。
“哎?”
来不及一睹院落风貌,好巧不巧,就撞见个半裸帅哥处中央耍拳,她眼睛情不自禁地便黏巴上去。
古铜色的背经络纵横,脊柱中心偏上的位置绽开半边翅膀,一直蔓延至右肩,羽毛栩栩如生几乎将半边背占得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