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房内多了一些纳凉的冰块,丝丝缕缕的凉意扑面而来,莲玉荇恨不得时时刻刻待在房中。
但长久待在室内,不见阳光,就是再惫懒的人,也觉得受不了了。
莲玉荇念起好友丛云,便派小厮往丛府递了拜帖。重生这段时间,她还不曾见过丛云,也是时候该见一面了。
丛家是末流的世家,只是嫡女与丞相之女自幼交好,沾了不少面子,在京城里也能叫上号。
莲玉荇从来不以门第论人,不然她和丛云也不会关系匪浅,情同姐妹。
京都的世家公子小姐,也顾忌着她的身份,不敢纠缠打压丛云。
此次的赏花宴,听说常安侯府也往丛家递了帖子。莲玉荇心里一时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还未到丛府门口,丛云就已经带了随从在门口等着。远远地见她们来了,露出一抹笑意,上前捉住莲玉荇的手臂,“阿荇!你来便来,何须送拜帖来。”
莲玉荇被她带着往府里走,笑意盈盈,“怕你不在府上,扑了空,所以遣人送了拜帖来。”
“走罢,我备了你喜欢吃的茶点,我们好久没见,今日畅快聊聊。”丛云笑笑。
待坐定,莲玉荇不着痕迹,用眼神在丛云脸上描摹了一番,原本有些沉闷的心情也缓和了不少。
丛云去年刚及笄,比莲玉荇小了三岁,一张脸显得幼态,眼睛又大又圆,笑起来的时候勾人心魄,也是美人之姿。
身上的桃色罗衫,是莲玉荇去年送她的及笄礼物,现下已经不是时兴的衣裳,但架不住丛云喜欢,时常穿在身上,旁人也劝不动。
莲玉荇道:“常安侯夫人送出的拜帖,你可收了?”
“自然收了。”丛云放下手里的茶点,自嘲:“以我的身份,常安侯夫人肯送来拜帖,已是抬举,我若是不接,倒显得我不识好歹了。”
莲玉荇脸色变了几分,不过并未让丛云察觉。
前世丛云同她一起参加常安侯府的赏花宴,宴席还没到一半时辰,丛云便神色仓惶,匆匆离去。
她去丛府找了几次,丛府之人一改往日的态度,硬拦着她不让进门,因而她几次三番前去,也没能见到丛云。
下人只说小姐抱病,但具体什么病症,就不得而知了。
后来,丛云便被父母做主,嫁给国公府世子为妾。
莲玉荇和丛云相识多年,自然知道丛云不会喜欢那荒淫无度的草包世子,也断不会甘心做妾,想来其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她觉得蹊跷,派人暗中查探,却是丝毫蛛丝马迹都没有。
她也曾问丛云是否真心嫁人,丛云脸色未变,只道:“我是真心嫁与世子,阿荇不必忧心,也……不必再问。”
莲玉荇遵从她的心意没再多问。
再后来,她入主中宫,却得知丛云自绝而死,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握着茶盏的手指用力,有些泛白,莲玉荇眼底浮浮沉沉。现在想来,其中必然发生了什么,让丛云不得不嫁为人妇。
而一切的关键……
就在这赏花宴之中。
“阿荇,阿荇!”丛云连声叫她,看到莲玉荇回过神来,笑道:“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莲玉荇摇摇头。
丛云:“这糕点是我特地派人去寻仙楼买来,你快尝尝。”
“……好。”莲玉荇不动声色接过糕点,轻咬了一口,唇齿留香,还是从前的味道。
“不错。”莲玉荇颔首道。
“明日就是赏花宴,我顺路来接你,我们一起去罢。”莲玉荇看着丛云的脸,轻声道。
从丞相府到丛府,压根不顺路,反而要绕个大圈子。
但丛云隐约觉得莲玉荇情绪不对,顺着她的话应了。
她眉头一挑,“好,都听你的。”
**
常安侯夫人送出的拜帖不少,京都之中称得上名姓的世家公子小姐不少。
莲玉荇和丛云到的时候,门口已然挤着不少人。
进了府邸,有专人把客人领到后院,女客被安排在南边院落,男客则被安排在北边院落,中间相隔甚远。
赏花之地,就在后院园子里,上面有观景楼阁。
莲玉荇和丛云来得晚了,宴席间已经坐满了人,莲玉荇放眼看去,几位尚书之女,还有一些生面孔。
落了座之后,莲玉荇给丛云拿了一些点心,让她先垫垫肚子。
斜侧忽然传出一声轻嗤,莲玉荇耳朵灵,那声音传入她耳朵里,颇让人不爽。
“不愧是小门小户出身,这么隆重的宴会也敢姗姗来迟,叫在场诸位等你,真是好大的威风。”
尖酸刻薄的话一出,丛云脸色倏然白了,捏紧了手上的绢帕。莲玉荇手上动作一顿,眼神变得冰冷。
说话的人面生,身穿鹅黄色罗裙子,脸上满是倨傲。
莲玉荇当然知道她这话意有所指,看似在说丛云不讲规矩,实则拐着弯骂她这个丞相府小姐。
她毕竟是丞相府嫡女,旁人不敢造次,只敢在丛云身上做文章。
“哼。”莲玉荇原本心情不错,偏有人上赶着找茬,“赏花宴可曾规定时辰?这位小姐大可像我们一样,稍来晚些,而不是在背后嚼舌根,指桑骂槐。”
那人面色青白,似乎是没想到莲玉荇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回击,憋屈地闭上了嘴。
有毛病。莲玉荇面上不显,心里却不爽,暗骂了几句。
宴席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女客们各自饮酒喝茶,仿佛刚才的一幕没发生过一样。
“阿荇……”丛云小声叫了她一声。
“怎么了?”莲玉荇附耳过去,就听丛云说,“你方才反呛回去,往后流言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必定会说你恃宠而骄,仗着身份欺负人。”
莲玉荇当然知道,京都世家,最擅长的就是造势。
“无妨,她们想说便说。”
这下丛云也无话可说,安安静静坐在边上,端得是娴静优雅。
“啊!你干什么?!”
喧闹声四起,世家小姐们没了方才的端庄,一个个惊叫着四处奔逃,像是看到了什么惊惧之物。
莲玉荇她们坐得远,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到人群散开,才发现有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闯入了女客坐席。
莲玉荇认得,来人正是国公府世子温叙,上一世娶了丛云的人,她下意识戒备起来,伸手紧紧握住了丛云的手。
温叙面色潮红,眼神迷离,已经喝得上头了,盯着一众女客,意味不明笑笑,开始四处抓人。
不知道还以为,这是温国公府。
女客们到处乱跑,场面混乱不堪,而常安侯府上也没人出来制止,大概也没想到温叙竟然会这么放肆。
莲玉荇眉头紧皱,眼看着温叙往他们这边来,四周的人无动于衷,冷眼瞧着。
温叙盯着她们,或者说盯着莲玉荇的脸,视线聚焦,痴痴笑着,“美人,好美的人儿……不如跟我到客房去,共赴巫山云雨……”
温叙这番话属实是大胆,在场的女客全是未出阁女子,脸庞、耳朵蹭地红了。
“温叙,你怎得这番不知礼义廉耻?”
莲玉荇活了两辈子,不会因为这种话乱了心神,她带着丛云退后两步,冷冷斥道:“你好好睁开你的狗眼瞧瞧,现在你面前的人是谁。”
莲玉荇语气极冷,冷得温叙下意识抖了抖,视线也清明了几分,而后,眼瞳倏然放大。
莲玉荇?!
……
这场闹剧持续了好长时间,常安侯夫人才姗姗来迟,命下人把温叙带到客房去休息,好生安抚了一番女客们,尤其是莲玉荇。
方才温叙做出放肆之事,莲玉荇倒是镇定,喝止了温叙,稳定了局面。
常安侯夫人眼神里流露出赞许之色,问她喜欢什么,常去什么地方。
方才温叙肯停下来,只不过因为她是丞相府小姐,温叙不敢贸然得罪罢了。
莲玉荇假装看不到,一板一眼同她闲聊。
这场赏花宴,实则是相看宴,莲玉荇知晓常安侯夫人的意图,只是她无意嫁入常安侯府。
她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景王贺沅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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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边院落里,一众世家公子正喝着酒畅快地谈天说地,三两人斜倚在榻上,笑骂着,得了空闲,便加入投壶队伍。
“哎呀,遇之的投壶技巧越发精进,我们几个合起伙来也比不过你。”有人笑道。
遇之是端王贺砚随的字。
少年郎风度翩翩,玉冠温润,压下了几分锋利,闻言随意将手里的箭矢扔出去,分毫不差落在壶里。
贺砚随接过奴仆递过来的素怕,退到坐席之上,唇角微勾,“方兄也不差。”
投壶的人都坐下来,有人淡淡道,“今日虽说是赏花宴,可你我都清楚,实则相看宴。女客都在南边的院落,不知道何时开始赏花?”
“我方才听到女客院落传来惊叫,似乎是国公府世子温叙闯了进去,还对丞相小姐大放厥词,言语间都是轻佻之意。”
在场的人脸上露出嫌恶,显然是对温叙没有什么好感。
这些年,温叙仗着国公府世子身份,什么恶事都做尽了,在世家公子之流中名声扫地。
坐在一旁默默饮酒,听他们谈天说地的贺砚随敛了笑意,手上一顿,过了片刻才动作起来,美酒入喉却觉出一丝苦意。
好你个温叙……
又有人开口:“今日景王怎么没来……”话还未说完,便被旁边人捂住,看向贺砚随的眼里充满惊惧之色。
酒杯被重重放在桌上,贺砚随突地站起身,吓了众人一跳。
还未等说什么,贺砚随便离席了。
“景王和端王素来不和,你怎么敢在他面前说这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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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意上头,微微有些燥热,贺砚随眼底清明,顺着青石板慢行到湖心亭,靠在护栏边闭目养神。
不到片刻,贺砚随睁开眼睛,眼眸幽深,透着警惕。
远处密竹林里竹影摇晃,人声切切。
“今日她在众人面前将你颜面扫地,你也忍得下这口气吗?”是个女子的声音。
“你有办法?”
贺砚随眉心皱起,温叙方才在女客院落里闹了一通,不是被送到客房了,现下怎么出现在这儿。
“我既来找你,自然是有了主意。”女子声音顿住,“莲姑娘身份尊贵,世子若是做了什么,丞相必定不会放过世子,不如便在丛家那位下手。”
……
这些宵小之辈,果真手段狠辣。贺砚随眼底满是倨傲,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像是看死人一般。
等到贺砚随返回坐席,赏花宴已经开始了,女客们赶到观景楼阁,男客们丛另一侧上了阁楼。
贺砚随落在人群后面,正准备上楼,忽然觉得有视线落在身上。
他心有所感,抬起头往阁楼上看去,正好对上一双潋滟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