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弗洛伊？”

蕾娜塔在火海里呼喊，浓烟熏得她睁不开眼睛，不少的火星从上方落下来，把她的裙子烫出一个个洞，被火炽烤过焦黑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弗洛伊你在哪里？”她大声呼喊着。

马戏团内部的大部分东西都被这场火毁的面目全非，她只能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朝西索的化妆间走去。

“蕾……”细微的声音传来，带着沙哑。是弗洛伊，就在她的前方。

“弗洛伊？弗洛伊！”确认方向后，蕾娜塔冲过去，就看到地上蜷缩在一起的弗洛伊。对方的脸上、衣服上或多或少地沾染了灰。那双温柔的眼眸像犯错的小孩无措地看着她，晶莹的泪珠挂在眼睫边。眼角红红的，像是哭过一场。

“弗…洛伊？”蕾娜塔顿了一秒，原本应该脱口而出的话语此刻也变得犹豫起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幅模样的弗洛伊，比那一天更加脆弱的弗洛伊。

她的心像被针扎过般密密麻麻的。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但她知道在她不在的时候一定发生了弗洛伊不开心的事情。

“弗洛伊，你还好吗？”蕾娜塔走向前几步蹲下来，小心地把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那个男人终于死掉了。”弗洛伊润了润自己干燥的嘴唇开口说道，说到对方，她的呼吸变得沉重，似乎是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声音也多了几分咬牙切齿。言语颤抖着，眼角边的泪珠又要落下来了。

“发生了什么？他是谁？”蕾娜塔皱起眉头，看着弗洛伊泛着涟漪的眼眸，用手指拭去弗洛伊眼角欲落的泪珠。

她一定很少哭。不然光是她眼角的雾气，就连蕾娜塔自己也要被困在这里。

“西索的生父，没想到他还是西索的师傅。该说到底还是亲生父子吗……”弗洛伊的声音小了下去，眼眸中带着深深的哀伤。

“西索的师傅？”蕾娜塔想到了那个男人和西索如出一辙鲜艳的红发，带着滚烫的温度像火一样灼烧她的记忆。

“咳咳咳。”对方的咳嗽声打断了灼热的蔓延。

弗洛伊捂着唇，胸腔剧烈的起伏着，上半身快缩成一团，躺在蕾娜塔的怀里，无力地耷拉着，像脆弱的花骨朵。

“我先带你出去，弗洛伊。”看着对方这幅模样，隐隐不安的情绪在心头蔓延，蕾娜塔焦急地把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脖子上，弗洛伊没有力气，她就把她背起来，往外跑去。

“不用了，蕾娜塔，就把我放在这里吧。”弗洛伊轻轻推着蕾娜塔的背，微弱的香气顺着呼吸吹着蕾娜塔脸庞的发丝，拂过她的鼻尖，是一种清淡又带着凉意的气味，像此刻冬天里的雪花夹杂着悲伤。

“很痛吧。”

她冰凉的指尖透过破损的衣领拂过蕾娜塔被烫过的地方。缓解了部分由于高温带来的不适。但这远远不够。

“这一路辛苦你了。就把我放在这里吧，好吗？”

“可是……”蕾娜塔看了一眼前方，月光透过空荡荡的洞口照进来，溅落在她的鞋尖。转头，身后是火势越发旺盛的大火，和背上虚弱的弗洛伊，再走几步他们就可以出去了。

“蕾娜塔你是一个好孩子。”

“从我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个好孩子。”弗洛伊轻轻说着，指尖在她的脖子处画着圈。

“虽然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好像没有什么人类的感情，也不知道疼痛。但那又怎样呢。蕾娜塔就是蕾娜塔。我最喜欢的好孩子。”

“……”蕾娜塔的动作顿了一下。

为什么弗洛伊会知道。她不明白。

“所以放我下来好吗？”

“……”蕾娜塔眨了眨眼，光是放和不放就足以让大脑麻木地转动着，想不出任何答案。

她不想让弗洛伊死，也不想让弗洛伊更加难过。噼里啪啦的火焰声把她的大脑搅拌成了一坨浆糊，理智在烤箱里烘烤着。

“求你了。”蕾娜塔听见弗洛伊小声地哀求着。她慢慢蹲下，松开了她的手。

弗洛伊挣扎着收回自己的手，踉跄地站着。听到后面几声响动，头也不转地开口道。

“西索你也来了。”

她说话的时候，胸腔不停地起伏着，冰冷的空气夹杂着烟雾呛进她的肺部，连站立都已经是勉强，她的影子在火光下肆意起舞，轻飘飘的，只要风一吹，她就会消失。

“为什么……”蕾娜塔微微皱眉，疑惑地盯着弗洛伊，不想错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情绪。

迸裂的火星砸到弗洛伊苍白的皮肤，留下一点点梅花般的烙印，她也只是眨眨眼，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接受了来自火焰的礼物。

站在弗洛伊身后的西索沉默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断地向外渗血，嘴角被划上干涸的血液，像咧开嘴笑着的小丑，哪怕在这种时刻，他依旧保持着自己脸上的扑克脸。

让人讨厌的笑容。蕾娜塔瞟了一眼在心里想着。但她更在意的是站在火前的弗洛伊。在风的拍打下，弗洛伊的身形更加纤细，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她从来没有发现，弗洛伊原来那么的瘦弱。只要一点火星，就可以伤害到对方。

“其实我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弗洛伊控制着自己不停抖动的手，把自己的发丝捋到耳后，面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我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蕾娜塔。”

“今天出去这个马戏团，等待我的、等待西索的的将是无尽的通缉。”她的声音很轻，夹杂着颤抖。

“西索可以，但是我做不到。况且我快死了，我死以后，西索怎么办，一辈子逃亡吗？”她苦笑一声，眼里带着泪花。

“可是……”蕾娜塔张了张嘴试图挽留弗洛伊。

“还记得我写给你的那封信吗？”弗洛伊提了一句打断蕾娜塔的话语，她的步子已经开始缓慢地向后退，目光死死地盯着西索和蕾娜塔。

“记得。”蕾娜塔看着倒退的弗洛伊，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

“对不起，蕾娜塔。”弗洛伊语气郑重地轻声说道。

“我骗了你。那不是写给你的。我原本打算看完这场演出就去自首的。可是现在……”她回头看了一眼大火，闭了眼，像是下定某种决心。

“没关系的弗洛伊，怎么样都没关系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的。”蕾娜塔摇着头靠近她，嘴中快速吐出这一连串话语，希望得到弗洛伊的回心转意。

“没用的，蕾娜塔。”

“就让我留下，承担一切的罪孽吧。”

弗洛伊深深地看了一眼蕾娜塔和西索，坚定又决绝地跑进了火里，长条的火舌立马吞噬了她的身影，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为什么？？”蕾娜塔跑过去想要抓住弗洛伊的影子，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衣角被人重重地扯了一下，这差点让她摔了一个踉跄，也眼睁睁地看着弗洛伊变成了一团火焰。

无声且狰狞的火焰，仅存在了几秒就消散了，就像他们的相遇时，握在手心的雪花。

“为什么？”她不可置信地回头。

而那双手的主人却睁着那双和弗洛伊相似的金黄眼睛沉默地看着她。

就好像是弗洛伊自己在默许弗洛伊的死去。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你们到底在这里发生了什么？”蕾娜塔打掉西索的手，大声质问着，对方却一言不发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看着弗洛伊离去的方向，用行动拒绝回答她这个问题。

她愤怒的情绪轻飘飘地打在了棉花身上。

德拉·诺斯拉也好，西索也罢。为什么连弗洛伊都要这样。蕾娜塔不明白，只觉得心口被压了一块石头，沉闷地透不过气，怎么做都没有办法解决。

她宁愿是一道看得见的伤口，痛苦又鲜血淋漓的伤口，至少它可以被触摸到，还可以慢慢愈合，而不是像这样——无能为力。

一场大火燃尽了这里所有的一切，连同着她的愿望和鲜活的弗洛伊。

还有不知名的背叛。

“这到底算什么啊。随随便便就走掉什么的。”见不得不到答案，蕾娜塔叹气，嘟囔了一句。看到西索这副模样一下子泄了气，随便扫了周围一眼，见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迈开步子准备离去。

她的衣角又被重重的扯住了。

“你要干什么——”蕾娜塔不太高兴地回头看去，眼尖地看到西索的眼角的液体滑落到弯起的嘴角时，她又停住了。

他居然在哭？

为什么。

她根本不明白。

人类的情绪太复杂了，她只会识别出简单的表情。

西索也在伤心吗？

那为什么刚才不哭？而是眼睁睁地看着——

“轰隆。”蕾娜塔看向一旁汹涌的火焰，它已经烧到她的脚边了。

算了，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她深吸一口气，伸出一只手，就像她那天遇见雪花时那样。

“要跟着我吗？”

“西索·莫罗。”

她特意在后面的两个字加重了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