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来电铃声吵醒,费辰盯着手机屏上显示的「凌晨05:10」,咬牙切齿接通了伊莱的视频邀请。
“睡眠杀手,请问你有何贵干?”费辰幽幽说,“你最好是梦游、或者被绑架了、生死关头朝我求助,否则咱们友谊就到此为止吧。”
伊莱朗声笑得嚣张,毫无抱歉之意。
他大概在东南亚热带岛屿,那边天光晴朗,身后棕榈树茂盛。
他穿简单黑T,墨镜低低架在窄挺鼻梁上,黑色微鬈半长发随意绑成狼尾。那张脸禁得住一切镜头考验,笑着说:“猫,听话,把灯打开。给你介绍位导演,她想请你为下一部电影做配乐。”
费辰只好探身按亮卧室落地灯:“电影合作,要不要换个正式场合谈?我现在也太随……”
“天才演奏家,早上好!”他没说完,伊莱那边的镜头就移交给了一位很眼熟的年轻亚裔女人。
女人一脸欣赏地观察费辰,爽朗道,“没关系,玩艺术就要够随性,你这样很好,睡衣有品味,我喜欢!谈谈合作的事?来给我的电影做小提琴配乐吧,我爱死你的风格了!”
她是楚林声。
这位女导演身为声名显赫的国际大导,二十七岁已经摘遍知名奖项,受邀担任上届戛纳电影节评委会主席,最近在筹备新片。
据说,她新电影的主角职业是小提琴手,确实需要寻找风格契合的演奏家来配乐。
费辰此时,睡眼惺忪坐在大床上,一身丝质睡衣,头上卷毛略凌乱,表情半梦半醒——这个状态谈艺术合作,本身就堪称一项行为艺术。
费辰却挺喜欢这女导演的风格,两人性格一个比一个不寻常,正巧合拍。聊几句,费辰就初步答应了。
伊莱跟女导演简单交流后,她先行离开。伊莱重新看向镜头,轻笑:“还没睡醒呢?”
伊莱并没有邀功或卖人情的意图,他清楚,费辰对名利没任何兴趣。
费辰上次为电影配乐,只因伊莱是主演。这次答应,也只因跟女导演投缘而已。
“英国现在凌晨五点半,”费辰说话带了点鼻音,眼睛由于猛受光刺激,比平时多蒙了层水色,湿漉漉的,“我待会儿还要睡呢。”
“好,待会儿还要睡。”伊莱用哄小孩的语气。目光不自觉变柔和,望着这个被吵醒也不发火的好脾气漂亮小孩,“今天来曼谷玩么?我派人接你。”
“不去。”费辰倒在枕头上,拒绝得果断。
伊莱微微眯眼,黑眸子泛着邪气的美感,这副模样就是太子爷要犯嚣张了——费辰了解他,立即补充原因:“今天孟和要来。”
「孟和」的名字似乎有种定海神针的效果。
一向说一不二的嚣张太子伊莱,竟然顿时乖乖说:“那你别乱跑,好好等他。顺便,替我问好。”
仿佛隔空对孟和敬了个礼一样礼貌。
费辰顿时好笑:“怎么回事?你怕他啊?”
伊莱一本正经:“是尊敬。”
费辰倒吸一口气:“你打算信佛吗?要拜我家小活佛?”
打火机“咔嗒”清响,伊莱偏头点燃支烟,透过白雾瞥来:“我尊敬他,并不因为他本身,只是因为他对你来说很重要。”
费辰趴在枕头上笑:“不行,看见你严肃地讲出‘尊敬’这个词,我怀疑在做梦。”
伊莱慵懒地笑,冲镜头吁一口烟:“梦啊?梦里都不答应我来曼谷?好小气的猫。”
两人插科打诨,越扯越离谱,费辰的睡意彻底被杀死,天也亮了,于是冲他拜拜,挂了视频。
起床太早,费辰下楼主动让SS-2给热一杯白桃鲜奶,仰头吨吨吨一口闷掉。
目睹“奶虎扑食”场景的萧柏允走近了,递上餐巾纸,问:“喝得好凶,饿了?”
费辰接过餐纸抹抹嘴角,摇摇头:“不饿,只是怕睡眠不足耽误我长个,食补一下。”
食补完,悄悄目测对比了自己和萧柏允的身高——估计趁发育期没结束,再努努力说不定有希望比他……低三厘米吧。
这男人身高太优越了,准确说,是方方面面极度优越,完美的人类范本。
向他追赶是人类的事,超越他就是上帝的事了。费辰不打算挑战上帝。
“你看过楚林声的电影吗?”费辰靠在餐厅中岛台,“我打算为她下部片子做配乐。”
“优秀的电影人。”萧柏允评价,“你愿意合作,是非常喜欢她了。”
费辰笑笑:“喜欢。她的成就,意义非凡——亚裔、女性,这两个标签在导演行业,带来的阻力比助力多,跟歌剧界情况相似。我衷心希望看到她们走得更高,就像我妈妈生前那样。”
“你是她的骄傲。”萧柏允微笑端详这个天使一样的小孩,“做电影配乐,会有很多人发现你的存在。考虑开音乐会么?”
“不,你知道的,”费辰狡黠地眨眨眼,“我的琴声给家人朋友听,就足够了。”
费辰小提琴天赋极高,但从小没参加过任何比赛,也不喜欢公开表演,因此,他名字在业界罕为人知。
老师是德高望重的著名演奏家,对这独具个性的学生也没办法。
几年前,老师特意带小费辰去悉尼听一场新年音乐会,谢幕时,演奏大厅掌声雷动,老师指着舞台,循循善诱:“辰,像她那样,站在聚光灯台上,接受鲜花掌声和追逐,不好吗?”
小费辰不太感兴趣地摇摇头:“没关系,我更喜欢坐在观众席为她鼓掌。”
老师一时无言,反倒被他劝服。
萧柏允怎会不了解他,对他性情再清楚不过。
这小孩独一无二,才华横溢却不炫耀,对名利无所求,真正的赤子之心。
命运该对这样一个孩子仁慈偏爱一些。
昨晚萧柏允答应他,今早一起去海边散步采风,然而醒来有场降雨。
费辰套上雨衣,严阵以待在门边等他。
萧柏允看眼门外:“下雨了。”
“不怕,我给你带了伞。”万事齐备的费辰指着黑色长柄伞。
“……”萧柏允轻笑,“费辰,我是说,下雨了,我们改天也可以。”
费辰警惕问:“真的?错过这次机会,以后约不到你了。”
萧柏允拨了拨他雨衣帽子上的老虎耳朵,柔声说:“我在工作之外的时间,都是你的,所以别担心。”
但他还是陪费辰冒雨出去散步了。海湾广场有辆冰淇淋车,费辰摘下雨衣帽子,趴在窗口要了份海盐冰淇淋。
萧柏允挪过几步,一言不发站他身后,替他挡住斜斜吹来的湿冷海风。
“萧柏允,帽子不够宽,我刚才被淋到了……”
费辰咬住冰淇淋脆筒转过身,扬起下巴对他说。
男人垂眸,抬手,指尖为他拭去沾上眉骨的雨珠,肌肤抚摩片刻,费辰微卷的长睫轻颤了几下。
他们安静地彼此相望。
海湾广场人迹寥寥,费辰伸手勾住了他左手小指,晃了晃荡,“——萧柏允,我希望这一刻是永远。”
他从不吝于表达爱意。
即使这只是个普通的时刻,也不妨碍他让这个时刻变得伟大。
萧柏允朝他笑,握住了他细白的手,移过伞没再让他往雨里跑,沿来时的路向回走去。
“哇,你今天不用去总部吗?”
回了家,费辰发现司机和阿肯没有等在楼下,意味着大老板暂时不出门。
“孟和今天来看你,”萧柏允抬腕戴上袖扣,动作从容雅致,“我也见他一面。”
费辰换了身珍珠白线衫和枪灰色短裤,典型英式风格,回头笑道:“怎么回事?听到孟和要来,每个人都无比认真又重视。”
“因为他是你很重要的家人,”萧柏允说,“当然,我们也是朋友。”
孟和从小寄养在费家。
双方父母安排寄养的原因之一,是孟和与费辰有点特殊缘分——都拥有罕见血型。假如两人其中之一遭遇意外,能为对方紧急输血。
由于费辰的哥哥几年前离世,费应泽就把孟和当作了继承人培养,让他逐步接管了集团决策。
——继承者们迟早都会进入同一个圈子,彼此认识。
孟和与萧柏允也不例外,二人同岁,作为各自背后家族的继承者,两人一直有交流合作,算得上朋友。
即便如此,有这一层人际关系,萧柏允前几年也一面都没见过费辰。可见,萧柏允决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够干预或改变。
他有多么温柔,决断时就有多么冷血。
“算起来一个月不见……小活佛好像比你还要忙。”费辰不停徘徊在客厅落地窗前,望眼欲穿。
“很快就到,阿肯已经在机场接到他。”萧柏允安抚道。
几辆黑色轿车和越野陆陆续续驶入喷泉环岛,停在门外。
车里下来一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薄唇挺鼻,眉骨轮廓恰到好处的深邃,麦色肌肤,典型的藏人俊朗长相。
他对费辰微笑,手里拎了一只崭新雪白毛绒玩偶,张开手臂接住热情扑上来的费辰,把玩偶递给他:
“瞧瞧,我们小辰又长高了。”
“这说明我们太久没见面了,孟和!”费辰开心得原地踮起脚,凑上去端详他。
孟和身材极为高挑,西装下的身躯肌肉劲瘦,寸头黑发,左耳戴一枚绿松石鎏金耳坠,这也是典型的藏人打扮,犹如暗藏野性的斯文雅痞。
他的相貌和耳坠已足够说明,他确确实实出身南亚藏地一带区域。
他完整名字叫作「孟和章嘉」。
他亲生父亲的故乡是一个灭亡于上世纪的旧日王朝——锡金王国,它坐落于喜马拉雅山脉南麓,多数国民信仰佛教。
祖母是锡金王室旁支,嫁与一位锡金、尼泊尔和中国藏地边境的活佛。孟和的母亲是蒙古人,结婚时未曾料到,会诞下一位继承人“小活佛”。
九岁那年,孟和章嘉被送来费家,被收养后,离开了属地和寺院。
他名字里的「章嘉」二字,是指昔日遥远的锡金王朝领土上,那座「金城章嘉」雪山,有故乡的意思。
「孟和」则是蒙古语的「永恒」。
他戳了戳费辰抱着的玩偶,问:“喜欢这只吗?新款。”
他这次带给费辰是一只Jellycat雪龙毛绒公仔,手感柔软,费辰满卧室的毛绒绒,几乎大半都是孟和送的。
“超喜欢!”费辰步伐轻快跟着他,两人感情与血亲无异。
萧柏允迎上小活佛,彼此颔首问候,引路进主客厅,三人落座。
孟和单手解开西装外套扣,左臂搭在费辰身后沙发靠背上,以半拥揽的姿态,侧目端详费辰:“搬到这儿住,能否适应?”
“能的,我一切都很好。”费辰嘻笑说。
孟和转过头,神情泰然,对萧柏允略客气道:“小辰在这儿,要劳你多加关照。这些年,他对你是真心想念。”
这份客气,有维护的意味——摆明了说:费辰是自家小孩,不希望他在你这儿受委屈。
尤其这几年,费辰因为萧柏允而吃的苦已经够多了。
萧柏允姿态大方,将这“警示”照单全收:“请放心,既然Ansel在我身边,我会照顾好他。”
他今天特意在家等候,正是为当面表态,向费家展示足够的诚意。
费辰一口咬碎巧克力豆,又甜又怕——怕了这些人类精英,一来一回打机锋,空气中飘满刀光剑影。
“还有四个月我就18岁,”费辰适时开口调解气氛,“先生们,别担心,我马上就是个狡猾、狠辣的成年人了。”
萧柏允与孟和听后都笑了。大家聪明人,点到为止。况且两家集团是战略同盟,盘根错节利益一致,说句“自己人”不为过。
孟和屈指轻敲一记费辰额头:“就知道,你一定护着萧柏允。”
气氛立时愉悦多了。
三人轻松闲聊,说到从前,费应泽为了让孟和积攒阅历,为继承事业做准备,特意安排他去了律师事务所的破产重整项目组实习。
那段实□□结起来就是“跟怨种客户和怨种老板斗智斗勇的日子”。
孟和唇边勾起一点玩味笑意,回忆说:“当时给一家地产集团做案子,到了清算程序,董事长发疯,要打律师。律所合伙人对我说:客户要打人,你忍一忍,准备负伤立功吧——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