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别庄的第三日,陛下带着我钓鱼。
我原觉得,钓鱼是凭运气的事情。跟随陛下做了一回,才知道这其中也有许多的技术。
陛下钓鱼技术,比起放风筝的技术,那是好太多了。他钓上来的鱼,总是又大又肥。
而我努力了半天,才钓上来一条小鱼。我看着小鱼可怜,想着还是放了它好,又担心鱼钩是不是伤了它,我问陛下:“要是我就这样放了它,它的伤会自己好吗?”
陛下笑道:“所有的小动物,都有愈合伤口的本能。只要不致命,都能自己好。青儿,你的心实在是太软了。”
我道:“心软有什么不好吗?”
陛下刮了刮我的鼻子道:“有我护着你,心软确实没什么不好。”
夜晚,缠绵过后,陛下对我再次提出了那个要求:“青儿,我们要个孩子吧。”
我迟疑了片刻才答道:“再给我的点时间,我还没准备好……”
“青儿,只要我还有二十年的时间,足够好好保护你和我们的孩子长大成人。”
我紧张道:“不要这样说,人生百年,余君的时间何止二十年?”
他笑道:“你是舍不得我才这般说。可我从来不贪心。我一直都知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帝王号称万岁,实则难得耄耋之年。”
他看得如此透彻,那些多余的不实言论我不愿说,我只是紧紧贴着他,表达我的依恋。
他也用力抱紧了我,“我想好了,就算你有了孩子,有了册封,我也不让你搬出正阳宫,我会一直护着你的,所以不要怕,好吗?”
我没有立即答允他,并非不感动他为我设想的种种,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对后宫的争斗实在是心生抵触。
许是瞧我不说话,陛下亲吻我的额头,又对我温声说道:“青儿,你说过如今我是你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你的亲人就会又多一个。若是我不能一直陪着你,起码还有孩子可以……”
我不悦地打断道:“我不要听你说这种话,我想你一直陪着我。”
他笑道:“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我不能陪你到最后,起码还有孩子替我一直陪着你。”
我看着他认真说道:“旁人总想着长远。可我大约是从小经历了太多的磨难,见识过太多的杀戮和不幸,我总觉得佛家说的‘无常’才是人生的常态,所以我只想珍惜眼前的人和事,默默祈祷当下的安然可以长久一些。岁月静好。我知道你待我好,我也很珍惜你的心意,可是……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陛下叹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在我的额上吻了一下。
住在别庄的第四日,外面下雨了,于是陛下就拉着我弹琴合奏,谱曲填词。
陛下才思敏捷,在曲词方面有很高的造诣。我听着他的许多见解,觉得受益匪浅。他评价我说:“青儿,你虽未对乐理和填词有过深入探寻,但悟性天然,直觉上佳,敏然自成,许多感受自在地贴合了曲词之道。”
我俏皮道:“我不过是还不算笨拙。”
他笑着将我揽入怀中,戏谑道:“过分的谦虚,亦是骄傲。若你这般只能叫‘不笨拙’,你叫世上许多人怎么办?”
我知道他在故意逗我,遂不再答话。
他却不许,硬是问我道:“你看这处,如何改才好?”
中午,我一向没有午睡的习惯,陛下也很少午睡。但许是外面的雨实在是太大了,谱曲又比较顺利,所以陛下想要歇歇,遂硬是拉着我躺下午睡。
我还没想好,一会儿怎么让自己乖乖睡着,就被身边的人卷入了一场缠绵之中……
事后我才明白,陛下要的不是午睡,而是……我躺在他的臂弯里,想着方才的那支曲子有一处还可以再做修缮的。
刚想开口同他说,不想就被他吻住了唇……一个火热的吻,开启了又一场的激情缠绵。
等我可以和他开口聊天的时候,天好像已经暗了下来。
外面突然打了一个雷,吓得我靠紧了他。
他笑着问我:“青儿,你怕打雷?”
我轻轻点头。
他亲了亲我的面颊,又问我:“还怕什么?”
我诚实道:“怕狗、怕老鼠,书上说狂犬病和鼠疫都是无药可医的。”
陛下继续追问我:“还怕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他追问我这个问题是意有所指的。我沉默了一会,对他坦白道:“还怕成为宫墙中的女人。四堵墙围住了所有的自由,不论是做宫女还是做嫔妃,在我看来都是不幸的事情。豪门大户之间的争斗,儿时我在杜家已经看得触目惊心;后来入了怡红楼,听说有的姑娘看不开,一心一意想要钻营着嫁入豪门,我总是在心里默默为她们叹息;每月一次,怡红楼里都有盛大的排场,‘幽兰’姑娘的琴声,千金难求一曲,对她趋之如骛者众多,那些男子非富即贵且都出手豪阔,但她曲中的忧郁越发的深,儿时我并不全懂,只是听大家说她出身官宦之家一向清高孤傲,长大后才明白——知音难求;再后来错入宫廷,我在浣衣局里听宫人说起宫中的诸事,便觉得做皇帝的女人结果注定悲惨,实在找不出一个可以羡慕的例子来;想起读过的史书,更是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可怕的地方,所以,我觉得老老实实呆在浣衣局里一生,大约也算不错的结果了。若是问我被调入御前之后,最怕什么,最怕做陛下的女人。”
陛下叹息了一声,随后刮了刮我的鼻子道,“你说这些,是故意气我的吗?”
我笑道:“我以为余君反复追问我怕什么,就是想听我说这些心里话的。”
陛下问我:“我现在不算青儿的知音吗?史书上就真的没有一个后宫的女子能让青儿羡慕的吗?”
我道:“余君确实是知音,我也知你真心待我好,但你还有一个身份,青儿想忘也忘不了。青儿是个没有大志的小女子,史书上确实没有能让我羡慕的后宫女子。”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个最朴实的愿望,要让一个帝王践行,实在太难了。
陛下问我:“那么光武帝刘秀的皇后阴丽华呢?”
我道:“在皇权和爱情之间,让位的终究是爱情,否则怎么会有郭皇后?只是郭皇后没有霍成君心狠,否则阴丽华恐怕难有善终。即便如此,在我看来,郭氏和阴氏也都是可怜人。人生本有诸多无奈,一旦身登九五恐怕就会有更多牵扯和无奈,作为帝王身边的女人能做得只是妥协,可妥协里含着的委屈便是她们自己的事情,与旁人总是不相干的。”
陛下看着我的眼睛,同我认真说道:“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知道的。”
我叹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头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陛下抚着我的背,温声对我说道:“青儿,我晓得你不同一般女子,你不眷恋富贵荣华,对后宫的争斗更是避之不及。可天子称孤道寡,虽然后宫庞大,但想要一颗真心却十分不易。欲望太多的女子,肯定不合适。天子也会身陷危局,比如北巡时的疫情和战事,若是碰上一个胆小如鼠没有决断的女子相伴,亦是拖累。天子常常陷入纷繁国事,若是闲来还要与一个呆笨愚蠢的女子相伴,也实在是太折磨人了。所以,怎么看,青儿你都是最合适的人选!你平和无争、温柔体贴、聪慧善良、勇敢坚韧,只要你愿意,你会是最适合呆在天子身边的女人!”
听了陛下的一番话,我不由笑出声来,笑了好一会儿才抬起脑袋,对陛下俏皮道:“说来说去,还是该怪我,看来我该改改脾性才好!不适合了,是不是就可以不做陛下的女人了?”
陛下亲了亲我的额头,对我笑道:“江山易移,本性难改!”
我难得用顽皮的语气,同身旁的人说笑道:“那我就努力变成陛下最讨厌的样子……陛下刚刚是怎么说的——要以争斗为乐、蛮横无理、愚蠢心狠、胆小怯懦?”
陛下大笑,刮着我的鼻子道:“胆小怯懦这点,你努力下倒是可以演好。其他三点,你努力一辈子恐怕也是无法达到的。”
我感叹道:“儿时见过太多的不幸,对于制造那些不幸的人深觉厌恶,坚决不想成为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可做了陛下的嫔妃,就等于落入了最大的是非圈,不得已总要和那些讨厌的人打交道……陛下自己不喜欢那些讨厌的人,却要逼自己喜欢的人,整日和那些讨厌的人为伍,是不是好过分?”
陛下捏着我的鼻子,笑道:“你的伶牙俐齿,原来都在这里等着我?”
我按了按鼻子,委屈道:“我向来口齿笨拙,不过是因为这段日子跟着余君,所以才耳濡目染。”
“青儿,我喜欢你活泼俏皮的样子。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那些讨厌的人来打扰你,也不需要你和她们为伍!”
“那我是不是可以永远不做陛下的嫔妃?”
“有了孩子,就要有册封,这个不能依你。”陛下的手轻轻抚着我的小腹道:“这些日子,不在宫里,你都没有吃避孕的汤药,说不定这里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子……”
我垂下眼睑,低声说道:“我问陛下要过药方,为防万一,我做了一些药丸随身携带。”
陛下长叹了一声,什么话都没有说。
一时间,只有沉默横在我们之间。
我不喜欢这样的气氛,我小声道:“不要生气,好吗?你答应过,会给我时间的。”
“如果我说,以后都不许你再吃避孕药,你答应吗?”
这次,换我沉默了。
“如果我为此和你生气,你还会坚持吗?”
我依旧没有说话。
我和陛下为了这个问题在宫里争执过一次。这应该算是我们第三次讨论这个话题了。我根深蒂固的害怕,在陛下的宠爱中有一些消融,但还不足以让我彻底放下这个心结。我真的没有想好要怎么办。
“青儿,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我仍旧没有说话,但主动把自己的小手放在了他的大手里。
陛下握紧我的手,在我耳边含笑低声问我:“你舍得下我吗?”
我戏谑道:“舍得,舍得,能舍才能得。”
“可我舍不得你。”说完,陛下用吻封住了我的唇,没想到我又被卷入到陛下如潮水般的激情中……
……
……
……
等我想起和陛下说曲子修缮的事情,已经是用晚膳的时候了。
住在别庄的第五日,外面仍旧大雨如注。
大清早起床,我特意去厨房做了早点。昨晚睡前陛下说他想吃我北巡时给他做的点心,我便努力让他如愿。我做完早点时,陛下不在房中,大约是去书房处理公务了。
我看了一会儿医书后,他才回来。
他高兴地吃完早点后,将我抱入怀中,问我道:“今日我们做些什么好?”
我举着手里的书说:“一起看书,可好?”
陛下笑着亲了亲我的额头,宠溺道:“好,就依你。”
于是,我们一人一本书,各自读着,偶尔抬头相视一笑。
晚上,雨停了,空气清新。
陛下拉着我出门散步。
走了一会儿,我指着天上最明亮的星星,随意地问陛下:“余君可相信——对着星星许愿,便会愿望成真?”
陛下笑道:“我不信。青儿若是有什么愿望,与其对着星星许愿,不如对着我许愿。”
我俏皮道:“我记下了。我目前没有心愿,以后若有,再许不迟。”
陛下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这次出来匆忙,你随身带了多少避孕药?”
我发现陛下对这事仍旧耿耿于怀,不免有点讶异,但还是诚实答道:“这些药,本来是为了围猎的时候准备的,不知到时有没有条件天天熬药。但想着去围猎还有些时候的,所以没有做太多。这次出来的匆忙,我完全没想到会留宿在外,当时也只是顺手带了一小盒出来,大约十天的量。”
陛下好似很高兴,追问我:“十天?”
我点头,“一个小盒子,装不了太多的药。”
陛下没有和我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温柔地问我道:“青儿,明日我们做些什么好?”
“我看书上说,‘叫花鸡’和‘泥鳅穿豆腐’很好吃。不过,我知道宫里不会有这些做法,明日我们试试看,可好?”
陛下乐道:“就依你。一会儿,吩咐胡三去准备食材,明日让你大显身手。”
我兴奋道:“待会我再仔细看看书上写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