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水自高处坠落，滴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发出了轻微又明显的碰撞声，不知何处传来的哼唱声在耳边轻轻响起。

啊，似乎是我自己的声音呢。

那，我是谁?

年轻的妇人在水底沉浮着，她张口想说话，水却一下子挤入口腔。

这里是哪里?好黑。

好痛……

心口似乎被什么刺伤了，好痛啊……

水从鼻孔涌进了……好痛啊……

我是谁?我在哪里……?

救救我啊，伟大的孔雀神……

……夫君……夫君……

夫君……是谁……?

孔雀神，伟大的孔雀神，你为什么不拯救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啊……

……

来……来……

……献出自我……

拜见吾……

来……

……

兰雀儿睁开眼，感觉头痛得厉害，她隐约记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梦，可是脑子里一片混沌，自己怎么都想不起梦里的事情来了。

“兰雀儿——你这个懒妇，太阳都出来了，你怎么还不干活！你嫁进来那么多年了，一个孩子都没生！我们家娶了你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熟悉得宛如噩梦的尖利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就该把你溺死去献祭孔雀神，好让孔雀神给我们家赏一个会生孩子的儿媳妇。”

又是这样，像是重复了几百次几千次的场景。

兰雀儿有些麻木地起床洗漱，在责骂声中开始了新的一天。

她蹲在家附近的河边浣衣，不经意间，她看了一眼水面。

“啪——”搓衣板砸碎了水面，溅起大片大片的水花。

她在水中的影子竟然变成了一个满身羽毛的非人非兽之物！

兰雀儿俯身趴下，对着河流低声祈祷，身躯因为未知事物的出现而恐惧得细微颤抖。

那是什么？

是孔雀神显灵了吗？

那是我自己吗？

我是被什么附身了吗？

她趴在地上好一会，直到心情完全平复才直起身来，而后缓缓爬到水边。

她看向水面，只看见上面倒映着自己平平无奇的脸，除此之外再也看不见任何异常。

她轻轻松了口气，说不清到底是庆幸还是失落。

那是……孔雀神的恩惠吗？

……

兰雀儿又重复了过几日这样的忙碌又充满了责骂的生活。

每日都在重复着家务和织布工作，枯燥且繁杂的劳作总是容易让人绝望。

可每当她感到绝望时，她又很庆幸自己有一个和自己恩爱无比的夫君，让她熬过了这样痛苦的每一日。

这天，她在清扫院落时，在杂草丛生的旧房子边上翻到了一些破旧的石片。

她翻看着石片，发现上面是一些自己非常熟悉的对孔雀神的颂词。

她恭敬地擦拭着石片，却在最底下找到了一片带着陌生内容的石片。

小小的石片上面详细记载了召唤孔雀神的仪式以及获得孔雀神神通的方法。

兰雀儿看到石片，先是大惊，而后却是狂喜。

如果……如果我能获得孔雀神的垂怜，可以获得一些孔雀神的神通……

那我和夫君是不是便再无阻碍，可以长相厮守了？

这个想法如蔓藤般在脑海中疯狂生长缠绕着，让兰雀儿连续好几天都心神不宁。

某一日，她在后院打水，不小心摔进了水井中。

而这一摔，却让她发现了自己家后院的井下还有一个密室。

密室中似乎有壁画，但是兰雀儿只要多看一眼便感觉头晕目眩。

兰雀儿发现这个密室有一条暗道，暗道直通废弃的孔雀神旧祠。

在旧祠的破旧罐子中，她又找到了一些和召唤孔雀神相关的竹简。

这是孔雀神在相助吗？

兰雀儿心中雀跃着，但又有一种正在被操控的恐惧感。

不，这是命运！

这是孔雀神的指引！

她暗暗想着。

她回到了家里，依旧忙忙碌碌地做着家务。

她温顺地忍受着婆婆的责骂，但是她身上的焦躁感却是瞒不过身边亲近之人的。

丈夫以为兰雀儿是因为自己母亲的责骂而不安。

他宽慰着妻子，直言自己不会休妻另娶，大可放心。

兰雀儿非常感动，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把石片上的召唤方式记了下来，然后把石片刮花，和其他石片放到了一起藏在了后院的角落中。

她每日都抽时间去捡石子，通过旧祠暗道到密室里一点一点地搭建着祭坛。

忙碌了许多天后，祭坛终于搭建好了，兰雀儿却犹豫了。

虽然不知道之前为什么拼命想和夫君永远在一起，但是她又觉得现在的生活也尚可忍受。

婆婆生性刻薄，常常在鸡蛋里挑骨头，可夫君却与自己恩爱有加，心意相通，处处维护自己，并且也承诺不会听从母亲的意愿休妻再娶。

那……她还要献祭自己去召唤孔雀神吗？

兰雀儿开始感到恐惧。

她停下了召唤的准备工作，继续过起了自己的生活。

直到——

……

血色在水里蔓延开来，年轻的妇人终于想起了自己是谁。

她是兰雀儿，她早就死了。

那一天，她被婆婆从家里赶走，即使夫君一直苦苦哀求，自己仍是被赶回了娘家。

她的娘家在村口的槐树边上，她的母亲是村长，她的兄长是村里的祭司。

兄长认为她被夫家休弃，有辱门庭，便逼着她改嫁。

她并不愿意，可这哪是她能做主的?

眼见着马上要嫁与他人了，她的夫君私下寻了她，指责她变心了。

她哭着解释这是兄长的逼迫。

最终，两人相约自尽，共赴黄泉。

在她决定赴死前，她想起了自己做了许多准备却尚未完成的召唤仪式。

她决定赌一把。

她用红线缠住了自己手腕，在红线末端绑上了浸泡过特殊药水的孔雀翎羽。

木刺将翎羽扎入自己的血肉中，她忍受着疼痛，一步一步地走向池塘，接着坠入水中。

她死亡的那一瞬间，召唤的仪式成功了，她的灵魂成为了孔雀神的一部分。

而她，也实现了和夫君长相厮守的愿望——她在孔雀神的魂体上看见了自己深爱的夫君。

兰雀儿笑了。

……

孔雀被召唤了，但因为魂体已经融合了兰雀儿，它不得不使用力量做出一些它认为毫无意义的事情。

废物，都是废物。

孔雀咒骂着，它想突破这个虚假的村子，想突破这个虚假的轮回。

可它又怕被阵法发现，只能在一次次的轮回中诱导着别人将灵魂奉献给自己，以增强自己的实力。

呵，如果不是为了庇护他们，它又怎会剑走偏锋把自己的血肉融在了他们后代身上，他们早就死了！

他们竟然还不知感恩，去找摩拉克斯来镇压自己！

现在不过是想让这些人奉献自己的灵魂来让它摆脱阵法罢了，竟然还只能诱导他们来完成仪式。

该死的摩拉克斯，该死的仙人。

孔雀村的轮回是三十年一次，而孔雀早在两百年前便从幻梦中清醒过来了。

当时的它也是“剧本”中的一员，可它现在已经记不得那个身份了。

每当它诱导一个人启动仪式奉献“自我”，它便会融合那个人在千年“轮回”中的所有记忆，并且可以在下一次的轮回中操控那个人的“身份”，诱导更多人奉献“自我”。

可它也担心阵法会识破自己的伎俩，只敢诱导自己最忠实的信徒来进行仪式。

让它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次融合的灵魂竟然还有自己的意志，以至于孔雀在新的轮回中出了不小的偏差，连孔雀的力量都被那个人类灵魂使用了。

不对，不对。

肯定是哪里不对。

孔雀正感到焦躁不安，却发现了自己的领域出现了从未见过的存在。

一定是他们！一定是他们做了手脚！

孔雀嘶鸣着想要给他们致命一击，想要吞噬他们的灵魂。

孔雀万万没想到，自己又一次失策了。

那些外来者居然强大得可怕，它竟然被击败了。

不，肯定是阵法的问题，不然它怎么可能变得那么弱小。

孔雀有些惊恐。

它会死吗?不行，它还不能死。

该死的仙人，都是那个仙人的错！

……

金发的外来者又一次来到了孔雀的面前，这次，失去最后一点支撑着它的信仰之力后，孔雀彻底被击碎了。

在它消散前，它隐约看见了两个人类的灵魂从自己身上脱离。

两个?为什么会是两个?

……

兰雀儿想起了一切。

她被融合得还不算久，还能从孔雀身上脱离。

但是轮回了几十次的她早已忘记了自己最初的名字和身份。

至于自己是如何被算计，真相到底是什么，她已经不想再思考了，她只想永眠，只想结束这一次次虚假的轮回。

“你要跟我离开这里，前去往生吗？”金发的异乡人这样问她。

“嗯，我想离开这里。”她这样回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