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一个空间是需要审批的，江茉申请使用的理由是自己想要做个游戏，为了确保真实性，她给自己制作了一张玩家身份卡。

理由充沛，再加上她的身份也比较方便，审批很快就通过了。

放学以后不需要再去社团，江茉就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打理这个虚拟空间上。

跟裴川一起。

他们好像一起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没有基因病、没有污染、没有各种各样畸形的实验，有的只是鸟语花香、和谐安宁。

两人一起躺在草坪上，望着蔚蓝的天空。

江茉说：“我看历史记载，以前的地球就是这样的。天特别蓝，到了晚上星星也特别明显，好像躺在地上还能闻到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呢！”

“可惜咱们这空间是假的，能看见蓝天白云，也能躺在绿草地上，就是闻不到青草到底是什么味道。”

说到这里，江茉忍不住叹了口气，“从历史记载上来看，地球应该是有自我修复能力的，可这么多年过去，它不仅没有向好，反而越来越差，是因为有人在破坏它，破坏的进度比它自我修复的进度要快。”

她说的破坏者，自然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了。他们为了一己私欲，不断的给这颗星球增添负担。

裴川侧头看着她，“再等等，冯桐很有才华，她身边的人也都很有能力，反贵族组织已经越来越庞大了。”

“等他们的羽翼再丰满一点……我们很快就能闻到青草的味道了。”

江茉嗯了一声，突然问：“如果反贵族组织真的胜利了，你最想做什么呢？你想做什么职业？想要去过怎样的人生？”

这个问题好像把裴川给问住了，他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我在实验室出生，一待就是二十多年。等我离开实验室的时候，我已经完全被洗脑了，脑子里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协助贵族。突然有了自由，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依旧在看着江茉，“小姐，你呢？”

江茉笑了一下，“别叫我小姐了，叫我的名字吧，叫我江茉。”

裴川下意识的想拒绝，但想到江茉的立场，她或许也不喜欢被人当作高人一等的贵族，于是听话的改了口，“好……江茉。”

改了称呼，江茉才继续刚才的话题，“其实我也是在实验室出生的。这么说也不准确，我不确定自己在哪里出生，但从我有记忆起，我就在研究所。一直在那里待到十岁才出来。”

裴川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也需要从小待在研究所吗？”

他以为，贵族会跟他这个怪物有所不同。

“是啊，我也一生下来就带基因病，当然需要去研究所接受基因改造了。”江茉说：“等我好不容易从研究所出来，回到江家，等着我的也不是什么父女情深，而是学不完的功课和挨不完的骂。”

“我的父亲对我的要求非常高，他在我身上倾注了大量的金钱和精力，是把我当作继承人培养的，所以一旦我的言行举止不符合他的要求，他就会很严厉的惩罚我，就像之前那次关禁闭一样。”

“因此啊，我对我的父亲，实在是没什么感情。”

“我十岁前待在实验室，十岁后学校和江家两头跑，从来没有接触过外界，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这么可怜，从小要受到这种近乎非人的高压教育。”

“可是后来，我总是看到路上有人莫名其妙的自爆身亡，我突然觉得自己还挺幸福的。压力是大了点，但好歹不用担心自己随时随地会死。”

“说到这个，其实挺好笑的。我第一次看到路上有人自爆的场景，我还以为是影子杀人了，导致我那段时间特别怕走在太阳底下。”

“后来在课堂上学到了相关的内容，我才知道，根本不是什么影子杀人。他们跟我们一样，都是人，只是不太幸运，没有生在贵族。”

“也是那个时候开始，我起了改变制度，推翻贵族的想法。”

“目前这个局势，不论是身在贵族区还是贫民区，大家都过得很苦，好像没有谁是真正幸福的，只有苦和更苦、惨和更惨的区别。”

“再不改变的话，迟早得完蛋。”

裴川知道江茉有一次被关禁闭的事情闹得很大，所以连带着被关禁闭的理由也略有耳闻，只是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从当事人视角出发的详细版本。

“是啊，”裴川应和了一句：“所有人都苦，是该改变了。”

*

打理这个空间用了很长时间，至少得有两个月。

这天晚上，虚拟空间终于完成了大概，江茉忍不住想出去庆祝一下，就跟着裴川来到了学校小吃街的烤肉店。

江茉退出话剧社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其实就她退出话剧社而言，不是一个什么值得让人关注的事情，只是她退出的理由比较特殊，才导致这件事在学校里传开了。

于是他们两个一踏进烤肉店，店里的人就都看了过来。

江茉懒得理他们，径直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裴川本来是站在她身边，打算伺候她烤肉的，谁知道她竟然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让他坐下。

裴川有点惊讶，虽说他们两个在私底下的关系已经非常好了，不太在乎这些上层人的礼节，可是在外人眼里，他们还是保持着主仆的距离。

比如上课的时候，他是站在江茉旁边的。之前在话剧社的时候，他也是拿凑数的边缘角色，更多的还是给江茉和一众话剧社成员打下手。

这是头一次在外面，江茉不加掩饰的让自己跟她面对面坐下。

裴川环顾四周，虽然不明显，但能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在时不时地向这边飘过来。

“这样……不太好吧。”裴川有些为难，“他们都看着呢。”

江茉却是浑不在意，“他们爱看看呗，你就算是不坐过来他们也会看的，那你还不如坐过来呢。”

“可是……”

江茉仰起头看他，“你今天怎么这么磨叽？平时喊你一起坐下，也没见你这么扭捏呀？”

“但这是在外面。”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就算是你不过来坐，他们也还是会看我，反正都被人看了，还不如大方坐过来。”

裴川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便到江茉对面坐下了。

果然，周围的视线更明显了，还隐隐响起了讨论声。

裴川有些不自在，他自己被指点倒是没什么，他是担心连带着江茉也一起被指点。

可江茉本人却像是听不到这些讨论声一样，神态自若的在通讯器上点餐，下单，然后等着机器人上菜。

这个时代菜品几乎都是预制的，哪怕是贵族学校里也少见新鲜的食材，所以菜很快就上来了。

江茉首先拿起烤肉夹，招呼着裴川一起吃。

恰在此时，易楼也跟着同学来吃烤肉。

他几乎一进店就看到了江茉。

自从江茉离开话剧社以后，两人就完全没了交集。两个月不联系，他都开始有点后悔自己当初对那个人造人太苛刻了。

他甚至都想，如果再见面，要不要适当的那个对人造人表现出一点友好，毕竟江茉还挺看重他的。

正好，刚产生这个念头，就碰到江茉了。

易楼上前，打算跟江茉打个招呼，然后他就看到了坐在江茉对面的裴川。

易楼傻眼了，他知道江茉对这个人造人很重视，没想到重视到这种程度。

这可是个人造人！怎么能有资格跟江茉坐在一起吃饭？！

易楼破防了，原本计划中的打招呼也好，表现友好也好，全都没了，上来就是一顿指责。

“江茉，你怎么跟个人造人面对面坐着？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像他这种人造人天生就是伺候咱们的奴隶，你跟他一起吃饭，你……你不怕丢你们江家的脸吗？！”

江茉是不在意周围的眼光不假，但这不代表别人都骑到她头上拉屎了，她还能无动于衷。

她直接拿起桌子上的预制肉，狠狠扔到了易楼的头上，“我倒觉得，人生来平等，我们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才罪大恶极。”

“还有，我不知道跟他坐在一起吃饭会不会丢江家的脸，但我很清楚的知道，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我的人，是在把我的面子往脚下踩。”

肉已经有些化开了，被砸到头上以后，血水顺着易楼的脸流到了身上，很是狼狈。

易楼不可思议，摇着头后退了两步，“你竟然为了一个人造人跟我翻脸……”

江茉冷笑，“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为什么不能为了他跟你翻脸？”

易楼还在摇头，“我对你太失望了……”

江茉从冷笑变成大笑，“你是疯了吗？你不会觉得这句话对我有什么杀伤力吧？”

易楼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周围全是讨论声和异样的眼光，还有许多人拿着通讯器在录像，江茉就冷冷的站在那里，任他们指点。

裴川也一直仰着头，静静看着她。

江茉从来不会把他当成怪物，也不会把他当成仆从，她只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同类，当成人。

这个世界上，只有江茉会这样对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