蘸蘸决定不跟小人计较,携小狐狸与老船夫来到二叔的渔船上。
咸腥的海风裹着清晨的湿气,拍在脸上凝成薄薄水雾,一夜未眠的眼睛受到润泽舒服不少,鼻腔痒痒的,噗嗤打了个喷嚏。
阮烟刚好擦肩而过,立马掩住口鼻,斜斜眼角余光撇了蘸蘸一眼,目光着重在她侧脸停滞了一会儿,蘸蘸这才意识到生就得蜈蚣疤痕,不觉抬手稍作遮掩。
阮烟轻声道,“你既生病了,就回船舱里照顾马家少爷,别站外面传染给大家。”
小狐狸先跳起来:“你怎么说话呢?”
阮烟这才注意到小狐狸长什么模样一般,经过一夜殊死搏斗,他俏生生的脸蛋也变得变得灰头土脸,此时洗了把脸,俊俏风流的眉眼如白花般绽放开。
阮烟幽幽的瞳仁稍一收敛,漾出线水样的光泽度来,柔声道:“我这也是关心蘸蘸,为大家的健康着想,何况马家少爷也需要人看着不是?”说着挥手一指,“你看,大家各有各的工作,我与我父亲得去备早饭,老人家是航海一把手有他在我们也放心很多,也就蘸蘸和你——”
“行了,我进去了。”蘸蘸满耳朵都被蜜一样的声音塞得满满当当,她连忙推开舱门隔开新的空间。
至于鬼岛上关于杂货铺,土地公婆的事,蘸蘸决定还是先隐瞒下来的好。
并非只是不信任的缘故,对于阮式父女俩的捉鬼能力,蘸蘸并不觉得他们区区凡人能得以解决,并不是说魂穿的她狂妄,毕竟她也不行。
蘸蘸望着渐行渐远的清源岛,树冠形成犬牙交错的弧度,位于逆光位置受到初生太阳的照耀,反而更加墨黑。
船舱里,马朝晖安安分分的坐在墙角椅子上,紧闭着双腿,手重叠交放,T恤上诺大的LOGO被撕裂一角,乱糟糟的发丝间渗透出血痂,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嘴一开一合,絮絮叨叨犹如念经般说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待双耳习惯环境声,蘸蘸听见他说的几个字是什么。
“我不吃……不吃……人肉……不好吃……别给我做成………做成包子………肉的………”
蘸蘸心中变得也很不好受,有些怜悯的的将手覆盖上马朝晖颅顶,催动灵力,促使其体内萦乱的气息稍稍镇定,目光移动间,不经意穿过内窗,看见阮烟手里拎着药箱,凑到正坐在甲板上用清水清洗伤口的小狐狸身边,取出红药水与纱布,几番好言相说下,小狐狸捞起后背上被鬼王啃噬过的伤口,阮烟随即驱邪敷药包扎。
蘸蘸看着小狐狸疼得颤抖的嘴唇,一时间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行事,她年轻的身体中有一个古老的灵魂,然而这孩子终究是稚嫩,由着一腔好奇心随她涉险,她真是太过莽撞,下一次,我决定不会再让他跟随左右了,蘸蘸暗暗在心中立下誓言。
船静静地航行,蘸蘸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旁侧的马朝晖不知何时睡去,双睫轻垂,在面颊上映出一道阴影,室内沉暗,马朝晖的唇角不时抽动,不知是又做了怎样的噩梦。
想起这家伙在地下室的绝情关门,蘸蘸心中很是有些不是滋味,然而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再作无畏的纠结。确定马朝晖已睡去,蘸蘸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决定出去透透气。
没想到刚伸手推门,边上有人森然道:“留下来陪我。”
随着话落,寒风掠过后背,冰冷的指尖瞬间触碰到后颈,蘸蘸反应也快,反手击飞,扭头见马朝晖竟飘然而立,脚不沾地悬在半空,一双脸竟煞白。
“我好害怕,不要留下我一个人,留下来陪我,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马朝晖横扑上蘸蘸,浑若蘸蘸欠了他的一般,室内空气迅速降下几度,蘸蘸迅速意识到马朝晖被附身。
扫过天眼,这该死的家伙,逃脱地下室时竟带走一个地缚灵。
地缚灵有意隐藏,加之马朝晖出入鬼岛浑身煞气,一时粗心竟未察觉。
蘸蘸直面相对,提起丹田微薄的灵气——休息几个时辰只勉强能行走,灵力微薄得只有浅浅一层,要抵御几十年的厉鬼着实有些疲累,蘸蘸一边左躲右闪攻击,一边双唇翕动诵念经文,只消再过些许时间,她就能将之净化。
闪躲间腰撞上桌角,噗嗤水杯砸倒,发出的声响却被门口又一话语声盖过:“吃早饭啦!”
蘸蘸原以为是救兵,回头却见老船夫满脸黑烟,嘴角赫然生出青色獠牙。
他手里端着食盘,门无风自动和上。
“嘎嘎嘎,吃了这个抓鬼人,她的灵气能让我们真正自由。”老船夫表情狰狞的舔了舔薄红嘴唇,啪的声食盘落到地上,他指端生出锋利锐爪,末端黑烟缠绕,布满煞气,蘸蘸瞬间暗叫糟糕!
附着在老船夫身上的厉鬼已修炼出人形,比地下室被土地公婆镇压的地缚灵更强十倍,能得以从土地公婆的监管范围内狡诈逃脱,绝非法术可以控制。
蘸蘸接连二三几个凌空符文都被老船夫轻易化解,冷汗迅速从蘸蘸额头流下。
离开前阮父说的话语又一次浮现脑海: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捉鬼人以鬼为生,鬼亦食捉鬼人强大。
万事万物相生相克,当蘸蘸再一次撞翻了板凳,外面却宛如死寂了一般,她终忍不住沉声喝道:“居然敢设置结界!”
“死到临头还这么多话,作为食物真是不尽职,”老船夫一蹦身,纵越三尺袭向蘸蘸脖颈,蘸蘸向左一闪,马朝晖竟猛地从桌子底下转出来,按倒蘸蘸脚踝,一下将她扑倒在场。
“混蛋!”若不是这副身体实在稚嫩孱弱,若不是鏖战一夜重伤无力,她怎会遭到如此羞辱。
蘸蘸没有更多的灵力再用以凝聚,她用力猛踹钳住她的那只手,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
老船夫轻笑着俯下身,张开獠牙的黑色嘴唇,猛地朝她脖子咬去!
鲜血顺着脖颈往下流去,剧痛中她的脑袋受到瘴气冲击,天旋地转,星月无光,一时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鬼岛上众囚犯被杀戮的一幕幕。
想不到她堂堂白无常预备役,出身未捷身先死,竟先遭殃在第一个任务上。
可悲可叹可耻。
她的气力随着体内瘴气流窜迅速消退,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挣脱,就在她闭眼束手就擒之时,突然身上一重,压得她被迫睁开眼睛,迎面而来马朝晖流着涎水的脸,好死不死的正倒在她胸上,圆目滚滚。
蘸蘸连推壤开他的气力也无,好在年龄还小,发育得晚,都是平的,算不上吃亏。
她心中飞快想着,马朝晖的头被一只白生生的小脚踹开,小狐狸光华莹润的脸凑到她面前,惊恐万分的摇她的胳膊:“蘸蘸、蘸蘸、你没事吧?!蘸蘸?!”
蘸蘸呕的吐出一口淤血,口齿不清道:“再摇,就真的,要死了。”
小狐狸扶起蘸蘸躺倒摇椅上,屋子里狼藉不堪,地上摔着两个食盘:一个由厉鬼幻化出的旧棺材板材质,一个是现世界破碎瓷器,滚烫的热粥泼在地面上,小狐狸抚着蘸蘸的眼眉,不断呼唤她的名字。
蘸蘸目光涣散的瞟了一眼这孩子,断续道:“鬼呢?”
“结界被打破,逃出去了。”
小狐狸哽咽道:“要不是送早饭,我真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恶果。”
他蹲在蘸蘸椅子边蹲下,颤抖碰碰她冰凉的的指尖。
随后船板上传来打斗之声,定是阮氏父女在与厉鬼决斗,一道道强劲灵压不断冲击窗户,鬼啸连连,蘸蘸浑身上下都像散了架一样疼,刚闭上眼睛想休息,就被小狐狸摇晃醒。
“蘸蘸,你听,他们在对阵谩骂呢,好像鬼说倒霉,没想到本以为离岛能有自由,结果一来就碰上硬茬。”
蘸蘸噗嗤轻笑,睡不着了。
小狐狸看到蘸蘸乐了,更是兴趣盎然的模仿起来:“你以为我们是宗家那种沽名钓誉之辈吗?遇到我们算是你倒了大霉。”尖声尖气的样子,一听就出自阮烟之口。
蘸蘸叹口气。
小狐狸立马改了口吻,用自声嘀咕道:“以一敌二,还嘚瑟成这幅样子,哪儿像我们在地下室,哼哼,那才叫厉害。”
蘸蘸微笑着摇摇头,她真的太累了,这些攀比与名声,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她只不过是尽责任,在离岛时救出马朝晖和老船夫,如果再来一次,她可能还是会作出同样的选择。被鬼附身情非得已,她没什么好怪的。
没想到刚闭上眼,又被小狐狸摇醒:“别睡、蘸蘸,别睡,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蘸蘸一整眼看,竟撞上一张镜子,倒影出的女人又狼狈又丑陋,侧脸鲜血四溅,漫过扭曲的蜈蚣疤痕,比鬼也好不了多少。
“我从没这样认真的看过你,这一仔细观察,发现你底子挺好的,”小狐狸开口吓了她一大跳,忍痛出声道:“你瞎了吧?”
“真的,”小狐狸认认真真的比划,“你的山根稍低,但是山背高,侧面看比例很自然。”
“你现在还有一点点婴儿肥,所以显得脸有点大,再稍微瘦一点点,就可以很可爱。”
“还有你的脑门有点高,别看现在没阮烟她们那样妖冶,这叫聪明绝顶!!”
……
蘸蘸被小狐狸的喋喋不休惹笑了:“你怎么懂那么多稀奇古怪的?!”
小狐狸得意的揉揉鼻子:“一般多、一般多,我家管很多三教九流,各行各业,从小我就耳融目染,什么都会一点。”
她这才明白过来,小狐狸是怕她一睡不醒所以紧张,然而她了解这个灵魂还没达到扔进芥子空间的单薄度,还很活跃,所以她不会死。
但小狐狸却不这么认为,他真的太紧张了,连什么话都敢发誓。
“我能除去你脸上的胎记,让你成为一个大美女。”
他伸出三根手指,作发誓状,蘸蘸心中一悸,不由睁开眼睛,扭头望向小狐狸:“此话当真?”
小狐狸将镜子放在膝上,认认真真点头:“此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