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愈发毒辣，她们一行人进山避暑。山中树影婆娑，清风阵阵吹过，带来不少凉意。

芸娘正在凉亭中同云雀杜若二人一边吃着冰酥酪，一边说着这几日醉仙楼的大小事宜。

杜若一直都在处理楼中账目，明面上的账册都要从她面前走一遭，“今年光景似是不好。昨日鼎丰泰的掌柜的还来说米面粮油涨价的事情，说是今年雨水稀少，南边那几个产粮大省都遭了灾。”

“这世道，怕是要乱！这几日去相府时，眼见路上流民增加了不少。各家米铺都在涨价。我同府中厨房管事的妈妈打听过，何止米面粮油，鸡蛋牲畜都涨价不少。”云雀眉头紧蹙，言语中满是忧虑。

“因着要办百花宴，醉仙楼的存粮很是足够。但这近况若是继续，时局怕是要不稳。”芸娘思索道。

“因着这事，民间童谣都传说是先皇暴虐，妄杀忠诚才引得苍天发怒，降下这天罚。”杜若压低声音说。

“这估计不是谣言，是有心人的刻意散播。”她一向不相信神鬼之事，若是真的有报应，那老天早该降下一道雷劈死她的父亲，怎么还会让他在这里扰乱人间。

话至一半，江无涯已到了亭中。这地方极为隐蔽，他一身常服前来此地，很不起眼。

芸娘见人来，笑道：“今日来晚了些，可是有人跟踪？”

“姑娘所料不错！不止是您疑心万总管，他那边也派了人来跟踪，害的兄弟们多花了不少功夫。”

云雀挑眉笑道：“看来江大哥的功夫可要再好好练练呀！”

“云雀姑娘可是夫人亲自请人教导，我们这些半路出家的江湖草莽自然是不能和姑相提并论。”自从上回他们私下比武切磋，江无涯败给了云雀，她们见面时便会斗上两句嘴，其余二人早已习惯。

“快说回正事！江大哥，那万总管的行踪你可查清楚了？”杜若性子急，她打断道。

“经兄弟们多方查探，发现万主管当初入楼给的信息多有不实。而且蹊跷的是他平日花销极少，也没置办什么田产家私，平日更无不良嗜好。

另外还有两件事情也格外奇怪：一是每年会休一月的探亲假，但细细查问发觉，倒是没有人说得清楚他到底去了哪里；另外一件事就是每逢初一、十五他便会去五里亭那里施粥，风雨无阻。听闻那里多半聚集的是些流民乞丐。”

流民？乞丐？芸娘想起这几日的风言风语，一时间心中有了计较，“万总管那边你们继续跟，另外李将军那边你查的如何？”

那日五湖盟的人来过之后，芸娘让人给李玉送了封信，简略的说了这边的情况，也详细的问了那日捉捕李将军的细节。

李玉说那日李将军已经身受重伤，但王爷不让他们伤其性命。李将军这些年仗也不是白打的，心思甚为缜密，追至城外一片滩涂便不见了他的身影。

搜索了好几日才在河流上游寻到了将军身上的血衣，但是仍未寻见他的尸体。孟霍认定人未死，他们就留了一支小队继续追寻其踪迹。

几日后，孟霍差李玉回了个口信：“主子说他已知悉，会派人处理。李将军去向已有眉目，姑娘不必忧心。”说着以极快的语速加了句，“主子说让姑娘好好休养身体，切莫过于操心。另外，护好自己。”

芸娘思至此仍是觉得有些好笑，但又摇摇头制止思绪继续飘远。

“李将军是丽水人士，家中世代务农为生，年幼时因饥荒同家人逃难到京城。路上家人被匪徒杀害，他幸得一青衫居士所救，对方教其武功，他便立志要做一名和他师傅一样锄强扶弱的英雄豪杰。

所以后来就去投军了，在战场上立下无数战功，一路披荆斩棘成了后来的振国大将军。只是牵连到了前朝的科举舞弊案中被降至中郎将，后来便成日酗酒，混迹在赌场酒坊，说是兵油子也不为过。

前些年就告老还乡了。但他哪里有什么家乡，手上的俸禄也早早挥霍干净，只在京郊有个破烂的宅院，院中也只有李将军夫人一人操持。

说起这位将军夫人，也是出了名悍妇，每日他们院中吵闹声不断。而将军原有一女，本来是正值妙龄也不知去向何方，传闻是同将军吵架后激愤投湖自尽，自此将军夫妇便成了一对怨偶。也不知现在怎么又和五湖盟的人混迹在了一起。”

江无涯说起查到的内容，语气中满是惋惜，他们江湖中人最是怕见这英雄迟暮的戏码的。

“好的，辛苦江大哥了。”芸娘将他递过来的生平汇总接下。“杜若，你再去同鼎泰丰的东家约见一面，侧面打听一下这些日子漕帮的动向。”

话说至此，小点已经是吃得差不多，“该办正事了。”

芸娘一行人回到翠玉阁的时候山庄的管事妈妈已经前来候着了。

皓月山庄原来是相府中的产业，后来说是公中账面亏空所以几经辗转这庄子便落到了醉仙楼手上。说是易主，实则不然。山庄中人个顶个的都是人精，自然是明白其中的奥秘的，只是云雀说这庄子里大多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家生子，可不好对付。

而且这皓月山庄往日没有易主，偏偏是在百花宴前头这么一倒手，很难不怀疑其中有什么诡计。

厅中众人都有些昏昏欲睡了，也不知道这位流落在外的小姐这会儿是个什么章程。

“以往听闻这醉仙楼的掌柜体弱多病，没什么主意，今日倒是管起事来，一早便将我们这些老家伙聚在这里，还摆着架子迟迟不来，好大的威风呀！”厅中一位看起来上了年纪的老婆子率先发难。

这话一出，一旁的白管事状似安抚地阻止了一下，“孙婆子你莫着急，姑娘这么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我们这些不中用的老家伙等一下又算得了什么，左右不是让我们跪着等她不是。”

说罢，厅中各人哄堂大笑，“自然是比不得我们大娘子的，仁心仁德。”另一位看起来面生点的婆子接嘴道。

“这个婆子我倒是没见过，话语中像是与大娘子很亲昵的样子。”芸娘她们在东边的暗阁中观察着房中动静。

“那位是张妈妈，和那位孙婆子都是大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人。大娘子还在闺阁中就跟着伺候了，甚是亲厚。”云雀说。

“大夫人这回倒真的肯下本钱。”

房中众人笑闹，忽然一年轻男子蹙眉问道：“这位姑娘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把我们齐齐聚在这里。还很有些活计未做完，我若不在那边，他们又该偷懒了。”

白总管脸色一凝，“周游，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娘没有教过你吗？”话说完斜睨了角落一位低头的麻衣妇人一眼。

云雀见芸娘疑惑的看着她，马上介绍道，“这人是外头的护院家的，平日闷声不响，像是个实心眼的，她好像不是夫人的家里人。不过她家那位是个会来事儿的，很得夫人青眼，连带着她儿子也沾了光。这周游，说起来我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差事的。”

连云雀都不知道是做什么差事的，这就有些可疑了。

见场子有些冷了，她也观察出了些眉目。芸娘也缓身从前厅大门走了进去，言语间带着些亲昵的笑意：“让各位久等了，都是贵客，路上有些耽搁了……”说着还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云雀的脸色，转眼又继续道歉，“见谅，见谅！”

都是大夫人手下出来的人，眼神一对便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估计又是这位云雀姑娘想到了什么新法子来折腾这位姑娘呢！还让她们也来看一看笑话。

“小姐可别这般，我们可担待不起。”话是这么说，孙婆子还是在那里稳稳坐着。

“既然知道是在庄子上，那就收起您府上那一套！我们今日便是来查这些日子皓月山庄的田产账面的，你们赶紧拿出来，也别叫小姐催你们了。”杜若横眉对着孙婆子，挥手让江无涯将人拎了起来。

孙婆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嚷道，“小姐都没有说话！你又算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叫板？谁给你的权利！大夫人知道必定将你……”

杜若厉声打断道：“我可不知道你们什么大夫人小夫人大小姐的说辞，我只知道这是我醉仙楼的皓月山庄，这位是我们家的东家，若是下面新庄子上的人不听话，我带着人将人打死，也没有谁会说些什么。”

这话一出，下面的人也静了一静，一时间拿不准这位横空出世的杜若又是个什么情况。都静静观察着局面。

孙婆子听这话便哭嚷起来，说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功劳苦劳之类的话，还说着被欺负了，会有人报仇云云。

江无涯也没惯着她，带着些守卫便将人堵上嘴捆上带走了。

“你们要将人带到哪里去？”张妈妈与孙婆子是老交情了，急急阻止道。

“自然是打死了事，”杜若大喇喇地坐下，云雀和芸娘也没有阻止的意思，众人咂舌，这位又是靠上了哪位神佛？

“你们是为了什么来着庄子上的？希望各位想清楚，别没事做些我家主子不愿见到的事情。本来就是在多生些事端了，你们这些下面的婆子管事不知道多加劝阻，反倒在这里推波助澜，我看合该通通打死了事。你们也多为自己想想，卖身契到底在谁手上。难道还不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