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在一旁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心中感觉都熨帖了不少。
“话说明白也好,夭夭,你其实没得选,从来都没有。你这条命我留着是因为你的母亲。而现在你的命有了用处,你该感恩戴德才好。如果你不愿意,倒也简单,不过是杀一人或是杀两人的区别。两具尸体到底是更有说服力些。”
“要不是怕你娘伤心,我也没有必要为你重新想条路出来,也权当是来报答我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了。”
芸娘从未像今日这般的清明。
“你留我一条命,是为了更好的拿捏娘亲吧?而我从来都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她此时只觉心肝脾肺都搅着疼。
她的父亲从来都是把她当棋子的。无论是出府进醉仙楼,找孟霍当靠山,还是举办百花宴,她从来都没有上桌博弈的资格。若是这般活着,她便是要一生都被父亲控制了。
“你要自由,自当自己争取。至于你娘亲,为父会保护好她的,你也无需多余担心。”李相端的是一派无耻做派。
芸娘怒极,这人真真是将无耻二字写在脸上了。
“那父亲想我怎么帮您?”
李相心中嗤笑,你的女儿也不过如此。
他语气也愈加随意:“百花宴上光王殿下会代替皇上出席。你将这药粉放入阴阳壶内,为王爷上酒。后面的事情会有人教你如何去做的。”说完掏出一个碧色小盒递给她,目光中带着难以忽视的恶意。
芸娘心中只觉恶心。
“这里面是假死药?”芸娘问。
李相模着胡子淡笑不语。
“我店里面的伙计和丫鬟,希望你可以保他们一命。”芸娘知道多说无益,将情绪收起,抬眼望向父亲。
“你倒是有闲心给这些闲杂人等担心。只要你戏做的够真,我不会横生枝节的。”
芸娘知他是答应了,突然问道:“清荷可是父亲的人?”
这话问的突然,也有些莫名,李相诧异道:“这是何人。”
“新来的小厮,以为是父亲的人,想起来便问问。如此看来估计是母亲那边派来的人。父亲无需担心!”她状似不经意地淡淡揭过。
李相眉头蹙起,她又在弄什么幺蛾子?这件事段不能让她插手。
“为父知道了,这事儿你不必管。后面我会差人去联系你,你专心准备百花宴的事情就好。”
芸娘答应后便回了醉仙楼。
意外的是孟霍居然在屋中等着她。
烛光并未燃起,孟霍也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
芸娘吓了一跳,转身欲将灯火燃起,却落入了一个宽大的怀抱中。
她还未挣扎,就听得那人说:“别动,我抱一会儿。”声音里似乎带着些鼻音。
芸娘静静站着,只见月光透过微开的门窗洒在他的头发上,居然带了点易碎的意思。
她不由自主的扶上他的发,却又被孟霍搂得更紧了些,他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意外的很有安全感。
不知怎么的,芸娘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刚刚强压在心中的委屈也不由自主的噴发出来,眼泪从眼角滴落。她压抑着哭泣的声音,情绪却又在压抑中不断高涨,发出小声的啜泣声。
孟霍像是突然闻见血腥味的兽,猛的抬头。他眼中的泪光尚未拭去,便对上了芸娘满眼泪光的眸子。
二人俱是一震,孟霍似是不解的歪头看着眼前的人儿。芸娘也愣住,不由自主的用手扶过他的眼尾。
温热的泪滴在她手间划过,她似有些无措,胡乱着擦着,一边擦,泪水一边往外涌,声音也带着些嘶哑:“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她的声音脆弱而茫然,似乎不是在询问答案,而是在控诉不公。
为什么天道不公,为什么要遇见这一切,为什么……
突然,孟霍一个吻落在她的眼上。轻柔地,极尽珍惜地。
他似乎懂得了她眼中的惶恐与不安。他带着些近乎朝拜的心情,轻柔的吻在了她的泪水上,一个吻、接着是两个、三个……
芸娘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她也终于崩溃的哭出声来。质问声也逐渐变大:“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将头埋到了孟霍的怀里,手不由自主的击打着。回应她的是他更加有力的拥抱。
她哭累了,抬眼看着孟霍。看见他长睫上分不清是他们哪一个的泪珠,脑子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好像“啪嗒”一声断掉了。
她欺身上前,支起上身在孟霍眉心落下一个吻。接着是鼻子,直到一个轻柔至极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孟霍眼睛忽的睁大,接着加深了这个吻。
第二日清晨,阳光熹微,朝阳透斑驳的树影打到芸娘的眼上,她才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头脑仍是昏沉。看着天光,恍然觉着这该是一场梦,但嘴角轻微的肿胀却让她回过神来。
突兀的想起昨夜的事情,她居然莫名的笑了笑。却又因嘴角抽动拉伤了伤口,眼中的笑意愈加抑制不住。
她不知道后面孟霍何时走了,只记得她睡了好沉好沉的一觉,像是成年以来最沉的一次,心情格外的舒畅。
她起身将衣物敛好,就看见枕边的一封信,似乎还带着孟霍身上独特的霜雪味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她笑意渐起,却又好像化作昨夜的融融细语。
她们当是一样的,心里都有化不开的结,也有满腔无法纾解的恨意。
芸娘不知是如何将父亲昨夜的胁迫说清楚的。获悉话语里面还掺杂着些质问和浓的化不开的恨意。但是孟霍好像听懂了。
她哭的脑袋都疼了,只记得孟霍用龙脑薄荷制成的药膏在她的太阳穴上细细揉开,仿佛是将她心中的那团郁结之气也揉散开来。
他用着芸娘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道:“我知道的,我真的知道的,你一定很疼。”他指了指她的心口。芸娘却觉得心里空空的地方好像被填满了。
芸娘不知怎的又有些气恼:“我真的很生气,我从来都是没有生气的资格的。可是今天我真的很生气。我气父亲,气老天,更气的是我自己。我这么努力,这么卑微的,为什么却从未获得上桌博弈的资格?”
孟霍眸色有些深沉,语气带着狠厉:“所以,我们要争!我们要抢!要将这些人都踩在脚底下,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若是这桌不让我们上,那就将桌子都掀掉!”
“对!”芸娘仰头看着孟霍,头晕晕沉沉的。
她用手摸着孟霍的轮廓,从未觉得眼前的人离自己那么近。“孟霍,我不能受制于他了,我总不能给你渴求着他那点原本就没有的爱意过活。我要救出我的娘亲,你帮我!你一定要帮我!”
说完,她又吻了上去,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明。她应该是卑鄙的吧?在这样确定了孟霍对她的爱意后,第一个想法仍然是交换,是利用。
孟霍却在这时阻止了她的行为,“你不爱我,但是我被你吸引了。我要的是你完全的爱上我,不是因为交易,更不是因为你的脆弱。”
芸娘从来是不相信真爱的,但此时却有些犹豫。“王爷,我也希望有一天可以走出泥泞,和你以正常的状态相见,那时的我想必会爱上你的。”
在这样的境地,谈爱意,总是有些不合时宜。
孟霍重新将人搂入怀里,两人沉默不语。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孟霍心中暗道。他想要的,从来都会得到,即使是无路可走的荒岛,不照样被他闯出条路来。
芸娘突然打破寂静,“那你呢?为什么会流泪?”
好半晌没有传来回应,似乎是睡着了。芸娘在孟霍怀里慢慢转动,借着月光看着孟霍带着湿意的睫毛,就好像是做了场梦一样,她突然的触及了他的脆弱之处。
她将手慢慢抽出,手还未落到孟霍眼睫毛上,就听得他平静道:“你可听过我母妃的事情?”
“珍妃案”当年轰动整个京都,她又怎会不知。但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从何答起,索性也装起睡来。
这下换成孟霍恼了,“话头是你挑起的,在这装鹌鹑的也是你,不许睡!”说着她将怀中人捞起,竟是有些孩子气。
芸娘见人恼了,赶紧求饶道:“不是我不答,只是怕提起你的伤心事,毕竟珍妃案太惨烈了。”她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心疼。
孟霍这才深沉道:“那年我才六岁,一夜之间亲人都死了。母妃也变成了疯子。昔日总是温和大度的父王也变了一副模样,他见我似乎是及其厌恶的。
所以索性将我和疯了的母亲都送到了宫中的荒岛上。或者说那个湖心岛是那一年才开始荒废的,也算是被我们连累了。
那时的日子不好过,父皇应该是一心想要将母妃和我饿死在岛上的。所以别说吃的了,连人都见不到。那时我不会水,说来也搞笑,这浮水的技能我还是和岛上的那只白猫学的。
其实我原本是准备吃掉它的,实在是太饿了,岛上的树皮草根都被我薅了个干净。刚好那只傻猫见了我也从不防备,还会来蹭我。它还将自己抓来的小鱼分给我了。那鱼真小,根本不够我和母妃吃,但她似乎是有些作用的,我想着便也能多留她两日。”
芸娘听他这般平静的说着那段不堪的往事,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