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股莫名的浓厚睏意袭来……

等到利威尔再睁开眼睛，发现明媚的阳光与滢滢海面不再，骤然印入眼前的阴暗和满鼻臭水沟味，天差地别的熟悉景况，让他整个人怔住。

全然搞不清楚缘由的他，在踹向某个跑来挑倖他的混混，脚底传来的真实感觉很明确在告诉他——这不是幻觉。

而在眼看老大被踹飞，几个不怕死的小弟接连上阵，并被他全数击败后的感触，以及自己这副轻盈许多的年轻身体也在提醒他——这绝对不是他做的一场梦……

原本还在海边吹海风，听那群吵得要死的白痴们吵闹的他，竟然回到二十年前的地下街？

……搞什么鬼？

真的是……搞什么鬼……

大概是见过、经历过太多诡异离谱，像是跌入粪坑沾染一身洗不乾净的恶臭事态。利威尔只有一开始的惊愕，在冷静下来后，他分辨出现在所处的时期，以及自己在这个地下街所能做的事情。

没想到，能做的却是少得可怜。

他有过到上层找埃尔文道出一切的念头，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先不管埃尔文信不信，单凭他现在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地下街混混，就算成功闯出楼梯，恐怕在找到埃尔文之前就会先被宪兵团逮捕，然后死在哪颗轰掉脑袋的子弹下。

更何况，如果这裡真的是跟真实世界有所关联的过去。

按照韩吉曾推测出的设想，如果他改变了什么，让埃尔文、还是其他艾尔迪亚人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一连串狗屁倒灶的破事……在这个仍然是雷伊斯家持有始祖巨人，能够对墙内人类随意窜改记忆的时期……

如果他真改变了什么，会不会，对未来做出难以挽回的变化？

敛紧的眉头不禁鬆开，利威尔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笼罩。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就算知道未来，也有什么都不能做的无能为力。

就像当年的诗织，还有艾伦那小鬼，为了将事情引导到最后的结局，只能小心翼翼躲在暗处，也眼睁睁看着许多事情发生……直至自己赴死。

「总觉得你的身手又更上层楼了啊，利威尔。」

利威尔正以手帕擦拭手上污渍，听见这个声音从思绪中回过神，忍不住抬头看向对方。

「怎么了？」这道视线只让法兰想到利威尔的洁癖，他好奇地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没什么。」利威尔迈开脚步，即将走过法兰身边时他停下了脚步，一掌搭上法兰肩膀，「法兰……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法兰愣了愣，「你今天有点奇怪啊？让我绝对不要接什么罗沃夫议员的委託，还问什么伊莎贝尔，那又是谁？」

「就说没什么了。走吧。」利威尔放下手，没有再多做解释地走开。

法兰挠了挠头，只能百思不解跟了上去。

「近期……地下街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吗？」利威尔问道。

突然回到二十年前，太细部的东西他也记不清，只能向法兰问道，也好摸索接下来能做的行动，找到能回去的办法。

「你什么时候对这些感兴趣了？你不是一直都对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无感吗？」瞧了眼依旧不言不语没打算解释的人，法兰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将最近发生的事情翻出脑海。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前街的帮派和地下商会起了冲突，还是老样子为了能多霸佔几条通道……对了，说起来，最近宪兵好像在地下街抓捕什么人。」

利威尔瞥他一眼，「抓捕？」

法兰捏着下巴思考，「对啊，大概就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吧。宪兵团莫名其妙的动作频频，害得地下商会那帮人最近都不太敢做生意。」

「是吗…又是从上层逃到这里的通缉犯吧。」利威尔思忖了一会。按以前惯例，能让宪兵这样大动作派人到这乌烟瘴气脏地方的，也只有如此。

法兰耸耸肩，「我是不晓得啦，只是这人似乎有两下，听说运出去的宪兵尸体不少。根据我之前在酒馆听到的消息，这好像跟半年前结束的变态游戏有——」

一声从远处骤然响起的枪声，顿时打断法兰的话。而已经从中听出端倪的利威尔猛地一顿，旋即冲出的身影在法兰惊呼声中，从巷道直直奔往传出尖叫的街道。

街道上人们纷纷退至两旁，有围观看热闹的人，也有深怕被不长眼子弹波及的人。

几个持枪的宪兵，正追捕一个少年。

迸发而出的子弹，毫无顾忌地在满是居民的街道上接连响起。身型瘦小，动作相当敏捷的少年，连连避开了数道几乎擦身而过的子弹，并刻意撞倒堆放两旁的货物与车架，阻碍后方紧追不放的视线和行动。

少年朝不远处围墙奔去，似乎是打算翻墙逃跑，却突然发现前头一个呆站在路中央的瘦弱男孩。贴身掠过的子弹不长眼，少年只有瞬间的犹豫机会，他紧咬牙，直直冲向男孩，并在身后枪声又再次响起时，护着男孩撞进一旁高高叠起的杂物。

循声来到此处的利威尔，印入眼前的，正是少年抱着男孩撞进杂物堆的一幕。在少年抬起脸，遮住半张脸的面具恰好掉落，与之对视的这一瞬，灰蓝色眼瞳猛地一瞠。

……是诗织。

「人在那边！快追！」

追赶的声音就在不远，少年的阴霾目光让利威尔意识到自己被他视为敌人。还愣怔在那道冰冷视线做不出反应，一见到少年将男孩推至裡头，利威尔急喊，「等等！」

伸去的手指，只得拂掠过几缕髮丝。少年丝毫不理会他的叫唤，纵身跃上那堵墙，不见人影。

「利威尔！」随后追上的法兰气喘吁吁，才刚大声唤他，就看到他转来一张急切的神情。

「法兰！帮我引开那些宪兵！」

「啊！为什么？」法兰大惊，气都没喘完。

「拜託了！帮我！」他一掌深按上法兰肩膀，说完，便径直上前翻跃那堵墙。

看着人跑了没影，法兰僵站在原地，惊愕也意外。

他认识利威尔虽然就一两年的时间，知道他实力很强，就算独自遇到险况也总能把人踹得满地找牙，还有閒工夫嫌弃对方弄脏他的衣服。老摆着一张目中无人的冷脸，从没在他脸上看过焦急的情绪，更别说这样听来像发自内心的……请求？

「唉，麻烦死了，不会是撞到脑袋了吧……」法兰挠了挠髮，也忍不住在心裡低骂几声。他捡起地上的木板和铁条，然后深深吸了口气，对同时追击至此的宪兵咧开相当勉强的笑容。

「……在找人吗？」

×

「嘁……到底跑哪去了？」利威尔急躁地骂了声。

他还是跟丢了。

这傢伙出乎他意料外地敏捷，才一转眼就从他视线范围消失。地下街到处都是错综弯绕的窄巷，他也只能像无头苍蝇似的，推测出可能躲藏的地方。

找了许久都没看到人影，正当他暗骂那蠢货的偷溜功力从小到大一点都没变时……

“这个地方……是不是原本有一座棚架？”

在突然想起，诗织当年在地下街，望着一个巷口伫足不动的奇怪举动，以及这句疑问声时，利威尔的步伐逐渐放慢下来。

耳边回盪着诗织曾和他说过与那人遇见的场所……利威尔心神一动，抬头望向一处，未曾停滞的脚步顷刻再迈，转身奔向那封闭的死巷。

少年藏身一处不显眼的破损棚架下。他急喘着气息，手捂上不断涌出鲜血的左后肩，一身看起来只有上层人能穿的昂贵衣裳，上头全是乾了又湿的深色污渍，像是被血液反覆晕染过。

以布条束于颈边的黑色长髮，同样沾满污秽和血液，在肩背上凌乱披散。几缕遭汗水濡湿的碎髮，黏贴在他那张靠强撑才得以支撑的虚弱面庞上。

少年瘫坐在地上，瘦小的身躯摇摇欲坠。

他一动也不动，望着前方的双眼佈满厚重黑青，眼神迷茫且空洞，也像一滩凝结在坑洞无法流动的死水。

许久，少年动了动，推开肩头上的衣服，露出底下鲜血淋漓的伤口。他瞧了眼身旁的小刀，丝毫不管上头的脏污，握着刀，就要直接刺向后肩，作势要挖出卡在骨骼血肉里的子弹。

利威尔隐身在不远处，一直在旁等待诗织口中的那人出现。可别说有人，附近就连一隻老鼠都没有，眼见少年做出要直接挖开伤口的举动——

「住手！」

也就是这急忙出声的瞬间，利威尔才恍然，那人是谁……

像似被惊吓的动物，少年猛地半爬起身，一手撑伏在地，另一手反握小刀举于面前，牢牢紧盯着来人。一双冰冷眼眸直视进利威尔的眼中，这随时准备攻击的抵死姿态，像一隻被逼到绝路的负伤野兽。

不是突破重围，就是鱼死网破。

利威尔抬起双手，露出自己并无恶意的一面，「用那把脏透了的小刀什么都做不了，只会让你的伤口感染。更何况子弹卡在看不到的背后，你是打算瞎刺一通把整个背挖烂吗？」

见少年皱眉，微偏着头，似在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埋伏的迹象。或许是没有察觉到更多危险，少年站起身，小刀仍是警戒地横于身前。

「与你无关。」他冷冷道。

那副在站起时有些晃动的身躯，不仅一身狼狈，还有几处被子弹擦过正流着血的伤口。明明虚弱得随时要倒下，他却死撑着，还嘴硬。

利威尔放下双手，简洁地道出来意，「如果我偏要管呢？」

「那你就会死在这裡。」少年冷冽的眼神，全是轻蔑与杀意。

……根本无法沟通。

看着此时性格比他还固执扭曲的人，虽然看起来嫩了些，明明长相就跟那蠢货一模一样，但这双眼睛却让利威尔无比陌生。

大概是从来没想过，会看见他对自己露出这样视同陌路的冰冷目光。利威尔神情微动，本来有些郁闷不快的心情，在想起诗织在此之前都遭遇了些什么，与他根本就无处容身的处境后。

利威尔平静了下来，完全能够明白这份一视同仁的敌视。

毕竟没有人会天真到随便接受可疑人物的帮助，而自己确实也没办法说出什么能让他放下戒心的好听话。能让他乖乖就范的办法，只有动粗了。

没错，先揍一顿。

打从一开始就该这么打算的，把人抓起来，之后的事情再来想办法。

同样瞧出利威尔的打算，少年抢于他动手之前，先发制人。

少年一动，利威尔即刻迎上前。少年的身影如鬼魅般骤然偏移，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瞬至后方时，利威尔一跃转身，空手接住袭来的刀，牢牢擒住少年的右腕。

少年目光一冽，果断鬆刀旋即以左手反手握住。利威尔偏首一闪，即时避开几乎是贴着脖子抹去的刀锋，伸出的手，即将如法炮製抓住少年左手的瞬间。

反应敏捷的少年，脚猛地一蹬跃至利威尔上方，毫不在意自己右臂会遭扭断的可能。

他目光阴霾，就在持刀的左手欲往后颈刺去时，动作更快的利威尔用力扯下右臂，并时抬起左手抓住少年的领口，直接将半空中失去重心的人，重重摔于地面。

背上强烈的撞击，让身上早有伤的少年痛苦地涌出一口血，顿时盲昏片刻。纵然意识未清，但凭藉着本能反应，少年顽强抵抗，仍是挣脱利威尔的禁锢。

抬手覆上颈侧的湿濡，利威尔瞧了眼右手腕的刀痕。白皙的衣袖，鲜红的颜色逐渐晕染开来。

「……还不赖。」刀刀往致命处而去的攻势，他忍不住对单手撑扶地面，已经有些意识模煳仍握紧刀刃的少年赞道。

即使对付一个受伤早已摇摇欲坠的少年，利威尔依旧全神贯注，没有丝毫小看。

只因少年眼中的深沉杀意，如夜兽般令他警惕。而在想起诗织那身更加精湛的身手后，利威尔赞赏地轻哼了一声，再补了两句。

「比起之后的你，你这小鬼还差得远了。」

当法兰终于找到这裡，便看见利威尔一个上前，迅即拾起地上的木棍接下袭来的小刀，用力翻拧，让刀连同木棍脱离彼此手中，绕到少年背后一脚踹向屁股，并在人往前扑去，上前将其双手反摺于后腰，一个手刀直接将人打晕。

这简直欺负小孩的一连串画面，让法兰瞠目结舌。

「那些宪兵呢？」利威尔一手环住少年瘫软的身子，看向来到身边的法兰。

「就是一群连拿好枪都费劲的饭桶，都引到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