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的工作很简单,就是确保这支运送队伍能顺利抵达。」
法兰蹲在巷道,对眼前几名同伴嘱咐道。
「雇主和另一伙人闹了些彆扭,长期互看不顺眼想搞点小动作,本来嘛,这种无聊的幼稚小事我们没有必要接,不过这次给的酬劳很大方,就当锻鍊身体吧。」
利威尔靠在难得算乾净的墙边,目光扫向那几个认真听法兰说话的熟悉脸孔。他们原本就是法兰的伙伴,后来因为发生一些麻烦事情,从那次之后就开始结伴而行,也擅自把他认作首领的同伴们。
无论是谁,都只是为了在这地下挣扎生存,互相依靠过活罢了。
「利威尔,你有听到我说话吗?」这声叫唤,令利威尔回过神。
他看向朝自己露出无奈表情的法兰,也想起现在还不在这裡的伊莎贝尔。他们曾经是他在这地下,为数不多几乎仅有的重要……
那些涌上心头的念头,利威尔没让它再继续发展下去,只是鬆开了手臂的紧握,淡淡地开口:「反正就是保护这支队伍,然后别把场面弄得太难看的意思吧?」
法兰点头,「简单来说是这样,不过也不排除对方会带武器,还是小心点。」
在法兰又转头嘱咐其他人时,利威尔瞥向距离他们有些微距离,独自站在墙边的少年。他的脸色已经没有前天难看,黑眸平淡地扫过四周,眼神并没有太多情绪,却始终跟随着附近的声响。
巷口的脚步声、远处酒馆的吆喝、墙边滴落水洼的水滴声,每一点声音,他都能见到少年的指间微微收紧,甚至听到烂醉酒鬼的嘶吼时,后缩一步的脚步。
意识到没有危险,少年又会不动声色站回原地,脚尖却始终朝向更为隐蔽的阴暗深巷。像一隻处在警戒防备,任何时刻都不敢鬆懈半分,随时在寻找逃跑路线的野猫。
不久前才露出一脸傻样的傢伙,在跟着他们离开家,踏入这座充满恶臭的地下城市后,又变回他第一次见到的模样。
像是把紧戒磨成细砂,深深埋进骨子裡的生存本能。
在等待货运队伍出现的空档,法兰主动开口。
「对了利威尔,昨天你想让我问的事情,我问过了。」法兰的语气带着点试探意味,看向利威尔的表情,像在评估他的反应,「你想送信去上层的原因……难道跟这小子有关係吗?他是你认识的人吧?」
利威尔没有否认,「啊,认识,也很熟悉。」
「是吗……」法兰转看向,从昨天到现在只说过两句话的少年。他沉默了一会,看出利威尔虽然嘴上承认,但也没想说明的举动,没再多问。
他不算是多管閒事的人,尤其在这地下,论谁都有没有多余力气去做多余的事情。毕竟随便插手一件麻烦事,都可能会让自己一命呜呼。
可这阵子,他总觉得利威尔有点不太一样。
看着利威尔平静的侧脸,法兰想起在很久以前,面对自己死缠烂打的游说,这个当时满脸不情愿,规矩、毛病跟实力一样惊人的厉害傢伙,在总算同意搭伙后,是怎么在往后每一次混乱的街头,在他最危急的时刻,出手解围。
轻轻鬆鬆就打倒一帮混混,然后在遍地都是垃圾的脏地方,从容拿出手帕,一脸嫌弃地擦手。
只要有他在的话,总有一天,他们一定能离开这个地下……
法兰转回视线,弯起唇角,「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虽然不清楚你想做什么,我会再去催他们动作快点,应该这几天就会有消息了。」
「法兰,谢谢你。」
听到这话,法兰忍不住又瞥了利威尔一眼。
「喂,突然说这种话……你最近真的不太对劲啊,爱管的閒事有点多,还总做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他停顿了一下,思考片刻后,语气有点不确定,「说不上来,总之就像换了一个人的感觉。」
利威尔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听着,法兰又继续说道。
「嘛,既然都是在这地底求生存,又是你认识的人,那就是一路人,更何况一大帮宪兵跑来这欺负一个小孩……」法兰嘀咕着,但下一秒他皱起眉,「话说回来,这小子昨天才刚把子弹取出来,身上还有其它伤今天就让他加入工作,这不太好吧?」
「放心吧,他没事。你该担心的是对方。」
「啊?」法兰顿了一下,然后顺着利威尔的目光看去,才反应过来。
远处传来细微的声响,法兰心中一紧,明白利威尔的意思。
昨天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少年,今天就能好好地站在这裡,悄无声息走到利威尔身后,更在所有人察觉之前,先一步听到货运队伍的声音。
「队伍来了,开始吧。」利威尔话音刚落,街道的远处,响起低沉的马蹄声与车轮碾过石板的行驶声。
两辆货车接连从街角转入,当另一帮派从几间房屋冲出,打响这次工作开始的信号时。法兰总算亲眼见识到,利威尔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同时深切领会到,他确实担心错人了。
「操!」法兰闪过一记挥来的木棍,迅速反击,联合另一个同伴撂倒那人,他忍不住朝混战中央扫去一眼——两眼霎时一瞠。
那瘦小的身形在战事中游刃有余,像是与生俱来的反应般,迅速闪避、进攻,在接连不止的惊呼声中夺取主动权。
有人朝少年冲去,手中的木棒还没挥下,少年已经瞬至人背后,一脚踹向膝窝,那人痛叫一声重重跪地,连手中的木棍都没能握住,被少年扯住头髮,膝盖狠狠撞上颈侧,两眼一翻直挺挺倒地。
少年明明手无寸铁,可惊恐挣扎的痛叫声,都在他穿梭在那些体型壮硕得不只他一倍的男人间时响起。
有人怒吼冲去,少年只侧身闪过,顺势扯住对方的衣服,利用这股冲力将人摔翻在地,对方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一脚重重踏在喉咙,瞬间昏厥。
「上啊!弄死这小鬼!」还有人咆哮着朝少年挥出重拳,却在拳头击出的瞬间被他偏头闪过,下一秒,少年的手搭上对方手臂两处,左手扣住手腕,右手按住肘关节,精确且迅速地找出施力点。
那一瞬间,他猛然施力,像在掰断一根枯枝般,硬生生将对方的手反向扭转折断。男人的惨叫声还没机会完全爆出,少年已经将他的身体顺势甩了出去,像抛开一隻破烂布偶,重重砸向墙壁。
男人瘫软在墙边,断折的手臂垂下,弯折成不正常的角度。
法兰不由得屏住呼吸。
他看着那些人一个一个的倒下,更发现少年的目光,就连一眼都没有停在那些人身上。像根本没有必要,确认那些人是不是已经确实倒下。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法兰盯着那些场面,喃喃道。
这根本不是一般混混的打斗方式,也不是打架。
少年所有的行动与反应,都准确击中人体最脆弱的地方,没有一点多余动作,也没有一丝犹豫,更像是经历过无数次的厮杀、挣扎、存活、再反覆杀戮后,磨练出来的本能。
少年皮开肉绽的拳还滴着血,脸色虽然苍白,但他却站得笔直,黑色的瞳孔裡没有一丝情绪,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
法兰吞了吞口水,手脚感到一阵发冷。
这小子……
很习惯杀人,非常习惯。
「站在这裡发呆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吗?」利威尔这句提醒,顿时让法兰回过神。
他朝利威尔瞥去一眼,深吸口气平抚下情绪。他心想,要不是利威尔一副老神在在,又挺在意的样子,这个被宪兵追捕的危险小子,他才不敢轻易扯上任何关係。
但至少现在,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法兰挥向面前的敌人,拳头正中右眼,「这小子简直就是你的兇残版本……不会是吃到你的口水吧?」
「……你傻站半天就只能想到这种没用结论吗?」利威尔淡淡回道,顺脚把一个倒楣鬼踹翻倒地。
法兰闪过一拳,脸上虽然仍透股惊魂未定,可在目光又忍不住扫过少年的身影时,眼神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激动。
「你去哪捡来这小子的?再多捡几个回来,我们在这地下街就能横着走了。」
利威尔没有回答。他侧身闪开一记攻击,乾脆俐落地解决掉对方,然后偏过头,瞥向另一边战场当中那个身形瘦小,却让周围人惊恐的少年,缓缓开口。
「这傢伙不是捡来的……」
「啊?什么?」法兰正闪躲胡乱挥的木棍没听清楚,也没注意到利威尔歛下双眼,让接下来这声低喃被淹没在混乱中,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他可是从死人堆裡爬出来的。」
战事没多久便告一段落,法兰让大部分人继续跟着车队前进,剩余的几人,正逐一将这些只能极端分出轻伤跟重伤的敌人捆绑起来,好方便之后交差。
两个被打倒的混混从地上爬起来,脸色狼狈胀红,显然被这样一面倒的战况羞辱得不轻。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无声地达成共识,抽出藏在腰间的刀,直接朝最近的人背后冲去。
「法兰——」一旁的同伴大喊时,利威尔即使迅速行动,但离得较远根本来不及。
刀刃在没有阳光的地下街,仍旧在法兰惊愕的眼中反射着光亮,狠狠朝他刺去——
「砰!」
那一瞬间,一道黑影闪过。
已经有预感会受伤的法兰,急忙抬手抵挡时,只觉得眼前的混混身影一闪,耳旁同时掠过骨头断裂的清脆声音,这时候,他才看清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人摔在脚边,瞪大着双眼,脖子扭转成诡异的角度;另一个混混,手中的刀几乎近在咫尺,刀刃距离他胸口很近,却被一隻手紧紧抓住。
法兰倒抽一口气,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脚底踩到碎石踉跄了一下。
少年的手,直接握住了刀刃。
锐利的刀锋刺穿少年的掌心,鲜血从指缝与掌间涌出,滴落在泥地上,少年却没有鬆手,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动摇,只是微微皱了眉。他紧紧握着刀刃,让对方无法再推进几分。
「你……怪物!」那人惊恐瞪大双眼,几乎说不出完整话。
少年移开视线,像是刻意避开那张惊恐的脸。他手腕一转,在那人吓得鬆手摔倒,他随即单膝压上,迅速拔出掌心的刀,按住对方脸,染血的刀刃在掌间一转,猛然刺下——
「住手!」
少年倏然停住,没有再往下。
刀刃悬至喉咙,只差些微距离就能划破血肉,直接刺穿咽喉。少年转过头,黑眸缓缓扫向出声阻止他的利威尔,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单纯的不解,像在无声询问着"为什么?"。
「出门前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吧,不要把场面弄得太难看。」利威尔沉声说道。
那双带了点隐而不发的灰蓝眼睛,直视进少年的眼中,「溅在衣服上的血如果太多,可是很难洗乾净的……别忘了,你身上那套衣服可是我的。」
利威尔明白,这是少年将法兰视作同伴的举动,完全不留后路的反击。
巷道里,空气像是被冻住般,凝滞着一股让人无法动弹的压力。
所有人,包括才刚逃过一劫的法兰,目光全集中在少年身上。
他手中的刀锋依然抵住男人的喉咙,只要稍微再一点力道,鲜血就会溢出,然而,他的手却沉稳得很,精准地维持在完美距离上。
躺在地上的男人脸色惨白,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刀,浑身止不住颤抖,呼吸急促却拼命屏住,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敢轻易挪动。
少年偏了偏脑袋,冷漠的表情在压抑的气氛中格外醒目。
「垃圾……没有回收的价值,裡面的人都是这样说的。」少年的话语没有起伏,甚至没有情绪。
「……然后呢?」利威尔悄悄握紧了手,声音平静,却带着难以察觉的压抑,「你已经从那里出来了,不是吗?」
少年浑身怔住,指尖动了动,眼中像掠过一瞬间的迷茫,却又很快稳住。
利威尔很清楚,这傢伙手上沾满了多少血。
不是因为他想杀,而是因为,他只能这么活——想要生存,就必须杀死对手。这是少年从有记忆以来,就被迫学会的规则。
他们相似,却也不相似。
利威尔很清楚,如果那一天,肯尼没有打开那扇门……他已经死在那间屋子裡。
母亲离开后,他有一段时间跟着肯尼生活,很大程度上受到肯尼的影响。无论是刀子的握法、战斗的技巧、跟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