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对不起,余谓,你原谅我吧。”
那天纽约的风很大,路过的人都穿着冲锋衣。
陈逸死死攥着他的风衣袖子,哭得没办法抬头看他。
可余谓可以抬头,他抬头望着陈逸房间的窗户和窗里盯着他们看的人。
很庆幸吧,那个人。可以看着他们的感情在众目睽睽下凋落,而后代替他拥抱陈逸。
在这个咖啡店门口站了一个月,他被所有经常路过的人当成行为艺术者。
有路过的小女孩往他怀里塞一朵玫瑰花,有人和他合影,有人问过他在这里表演什么艺术。
而这个站了一个月的人,第一次当众露出了鲜活的表情,是哭的。
这个时候咖啡店的店员才明白,他的行为艺术是扮演「a man who loses his love」。
“我只想问你为什么突然不爱我了。”
余谓说。
“我爱你啊...”陈逸的手挪上来,握住他的肩膀,“可是你爸妈不同意,我们没有以后的...”
陈逸是一个不爱哭的人。
他们恋爱四年多,余谓只见他哭过两次。
一次是他从小喜欢的钢铁侠死了,一次是现在。
所以他没办法相信陈逸没爱过他,同样也没办法相信陈逸已经不爱他了。
“你为什么不肯多给我一点时间。”余谓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抖,
“我已经和我爸妈断绝关系了。我的态度很坚决,陈逸。为了你。”
眼泪刀子一样割下来,割在他吹了一整个月冷风的脸上。
陈逸哭着摇头,看起来比他还要难过很多。
很搞笑,出轨的人眼泪竟然那么能流。
“不可能的。”陈逸和他对视,余谓在里面看到孤注一掷的心狠,“你不可能摆脱你父母。”
“以后你一定会结婚的。”
余谓在心里咆哮一句「你不相信我」,可没能让那声音冲破喉咙。
因为陈逸说的,他好难反驳。世界上有谁能保证未来。
他不可能摆脱他的父母。他配不上和陈逸拥有以后,多爱都没用。
“他比我好吗。”
余谓终于也哭得歇斯底里,终于又一次和陈逸共鸣了,
“比我爱你吗。”
“你们才认识多久....”
这一刻「爱」这个字才最沉重。见面,等待,哭泣,发疯原来都没有作用。
陈逸抱住他,忽然紧紧抱到他颤抖,
“你是最好的人。”
“余谓,往前看吧。”
这句话陈逸之前就在微信上和他说过的。
可是在明白彻底无法挽回之前,余谓是做不到的,往前看。
“你会遇到比我好很多的人。”
陈逸又说。
“那个人出现之前,你怎么保证呢。”
现在换余谓扯着他的衣袖。
陈逸没有再说,也没有挽回。
后来余谓松开他,赌气一样擦掉眼泪说,
“我过来找你,从英国到美国,就是要一个理由。”
“现在我才知道,你不爱我,竟然没什么理由。”
那个站了一个月的行为艺术者终于走了。
可是那天的五年之后,余谓还是做不到往前走。
他躲在厕所一遍遍翻着那本空白的书。
明明这是一场早就策划好的分手,他是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可是连死期都不配知觉。
“余谓,余谓!”
忽然有人敲门,毫无疑问是任有道。
“你不是死在里面了吧?怎么半天不出来啊!”
“再不说话我找人撬门了啊....”
门把手急促地摇晃着,就这么把他从那天的纽约带了回来。
“操心点别的事吧你。”
余谓从浴缸旁边站起来。
他们确实该操心点别的事,比如第二天一早余谓就因为左脚踏进公司被开除。
————
“余谓,你被解雇了。”
人事部的一个有点眼熟的同事朝他走过来,这时余谓刚把包放在座位上。
哈?被解雇的不是任有道么...
余谓脑子轰轰的。
虽然他明白自己为什么被解雇,但还是窝火。
窝火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把工作和生活分开。明明工作上他什么错都没有。
“他在办公室吗?”
“什么?谁?”
同事疑惑地看着他。
“任易。”余谓黑着脸,可以把这个世界就地炸掉。
“啊,对。”同事有些别扭地回答。
余谓整理一下外套,干笑一声,和这同事擦肩而过,
“他一大早过来第一件处理的就是我的事吧。”
“让他这么在乎,真是难为他了。”
那同事闻到火药味,刚想转头劝,那火药碴子已经不见人了。
报仇也要认清仇家,余谓这就炸任易办公室去了。
他带着火药味敲门,门后传来任易的声音时他才确信这件事情是真的。
妈的,后院都着火了任易还来上班呢?
“进来。”
余谓毫不犹豫推门,“咣”一声。反正都被炒了,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昨天破罐子破摔的还是任有道,今天就变成他了。
“任总。”
来人看到他有些惊讶,但也只是一瞬。
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很快爬上眼角,替他全副武装。
余谓看着他,这人很可怕,完全看不出昨天经历过那些事。
“该走的流程我都会走,你的赔偿我也一分不会扣。你还有什么事吗?”
任易说完,唇边还挂点不要脸的笑意。
余谓忽然明白为什么任有道说他贱了。
好奇怪啊,这两兄弟怎么能贱得两模两样?
“我只是觉得你比想象中幼稚。幼稚很多。”
余谓转身,手刚摸上门把手,桌后坐着轮椅的人却突然爆发,
“你算什么也配点评我!”
余谓转回来,对上他通红的眼睛,
“你和任有道都算什么!!”
情绪焚烧空气,燃烧殆尽,余谓感觉他不能呼吸。
忽然他有点羡慕任有道了。
任易的爱和恨,掌控和脱离,简直要冲破他们周围的空气。
那天在纽约哭到心脏都要跳出来的模样又出现,他忽然就不生气了。
那时是他看着楼上陈逸的新嘉宾,现在是任易看着他。就算他不是任有道的嘉宾,好歹也是个特别的过客。
恨,任易该是恨他的。
但任易就不可恨吗。
“我不算什么。你别介意,我不会再和你俩扯上关系。”
余谓终于按下门把手。
门吱呀打开的那一瞬,他听到任易颤抖的声音问,
“你爱他吗。”
...
“你们才认识多久。”
心脏猛地一沉。
余谓可笑地扬起嘴角,没让他看见。
原来失恋的人都一样。
原来任易这么聪明的人,竟然不明白:
爱不爱的有什么好比较,反正无论如何也分不出胜负。
————
来自妈妈的电话。任易瞥了一眼桌面,还是拿起手机,这已经是第五个了。
前四个他都拒接,可任性总会到头。面对现实这几个字,他比任何人都懂。
“喂?儿子?怎么不接妈妈电话...”
维持着温文尔雅,彼此都知道这些伪装转瞬即逝。
“不好意思妈妈,我刚刚在忙工作。”
任易回答。
“都这个时候了还忙什么工作呀。我听说小雯已经买好机票准备回来了,你快去劝劝她呀。”
“你这么聪明的人,肯定能把她哄回来的对吧?”
...
空气忽然死了一样安静。
腐烂的味道从回忆里悄悄爬过来,任易又发现自己是一具发臭的尸体了。
对面的女人在这短暂的沉默中变脸,任易还没听到她发怒的声音就能看到她扭曲的表情。
“你跟我说说你为什么非要回国?!”
“是不是回去找他!你们又串通好了什么!非要搞垮这个家是不是啊!!”
“任易!!你孩子都生了!!”
刚刚还一口一个“儿子”,这会就直呼他的名字。好像他只是一个吊在绳子上的傀儡,不是连着骨血的亲人。
串通...
任易干笑一声,在余谓面前憋住的眼睛终于通红。
一颗眼泪蜷缩在眼角,想落又不敢。
他倒是想和任有道串通。
可是任有道再不是他的少年。他不再听他的,不再考虑他的死活,少年的眼睛放在除他之外的所有人身上,却再也看不见他痛苦憔悴。
“妈。”他沙哑着挤出一句,“我劝不回来的。”
“已经无法挽回了。”
对面的女人开始歇斯底里,手机都快就着她的声音跳起来,
“你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你不可能!!”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任易,你贱不贱啊?”
贱。太贱了。
这个词从亲生母亲口中蹦出来,一下子把他变得更贱了。
刚才还零星吊着一口气的温文尔雅,就是在旁人面前硬撑的假象。金钱,事业,十全十美的家庭,其实早就破碎。
父亲这个角色的缺失,让儿子成为母亲维持身份的武器。他必须做到优秀,再优秀,站在高高的旗杆上,不允许有一步踏空。
摆脱不了的家庭,把他变成这样别扭的人。
太害怕踏空,最后反而掉进最深的阴沟,失去从小到大唯一用全身的血脉去爱他的人。
某些东西看似是他在乎的,其实是最痛的束缚。一下子全部失去了,反而觉得解脱。
缩在眼角的泪终于舍得掉下来。
他自己最清楚,这场发自心脏的颤抖不是因为离婚,不是因为孩子,而是他发现放弃这些之后,任有道也不愿意回来。
“任易。”女人也开始哭,眼泪和他难得同频,“所有人都说你优秀,但我真是白养你了。”
任易抬头看着空空的天花板,好久才说,
“我的学历,经历,拿的奖,得到的赞赏都是真的。”
“因为我喜欢男人,就不优秀了吗。”
“你再也别回来了。”
女人留下一句话,毫不犹豫挂了电话。
他忽然就捂着眼睛哭得撕心裂肺。
不是因为女人的话,是因为他在这瞬间彻底明白了任有道,那天是带着怎样的痛苦离开他们生活了好多年的地方。
贱。他真贱啊。
怎么这么迟才发现,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他的脑子还是被任有道占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