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都皱了,余谓还没打开。
因为打开以后,他就真的和陈逸告别了。和陈逸有关的时间线已经凝滞,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任何故事。
原以为这条线会一直背对着他默默和别人发生故事,现在记忆里的少年却化作最后一篇故事藏在信里。
打开了他就会飘走。
余谓这些天哭太多了,脸颊上有泪他早感觉不到。
可拆信封的时候,眼泪划在两边刀割一样。
陈逸的字体太熟悉,每一笔的弧度都踩在心里,逼他想象陈逸写这些的时候,他的手,他的脸。
他会哭吗,他也和自己一样痛苦吗。
周围有声音,任有道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早上到现在你就没喝过水。”任有道,“你别把自己哭干了。”
“我没心思开玩笑。”余谓看了一眼那杯水,手指碰一下发现温度刚刚好,不冷不热。
“谢谢。你出去吧。”
他不再去看任有道,任有道却停在原地看他。
知道他想一个人,可是又怕他真的一个人。
沉默代替心事,最后他还是出去了,没意识到收养的橘猫钻进了房间。
「致余谓」
这三个字让余谓真正意识到,陈逸是在久违地和他说话。
曾经爱到分不开的人,已经五年没说过话。
「我们分开很长时间了,在这种时候还来打扰你,我真的很难受。」
「说实话,我无数次想打扰你,可都觉得自己不配。我配不上你,余谓。」
「没人能比我更了解你,所以也没人比我更清楚你值得多好的人。」
「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所以你要相信我的话,相信最后一次见你那天我说的都是真的。」
「余谓,你是我遇见过最好的人。」
眼泪又变成刀尖在脸上跳舞,不是因为陈逸说他是最好的人,是因为陈逸连那天的话都记得。
所以他不是唯一没忘掉的人。
那他又用什么理由说服自己陈逸没爱过。
「听说这些年你一直没有再恋爱。」
「虽然不敢说一定是因为我,但我太愧疚了,愧疚到死了以后才敢让你看到这封信。」
「我怕你来找我,我没办法见你,我会发疯。」
「是我丢下你,说着你会结婚的话,到最后却是我败给现实,结婚生子。」
葬礼上见到的哭泣母子又在脑海重现,一起重现的还有陈逸说口口声声着「家庭」的那天,栏杆边的风刮破时间。
「我对不起你,我就是这样懦弱,不堪一击的人。」
「别爱我,别挂念我,别想起以前。」
「我最后的愿望就是...」
余谓看不下去,在床边的地毯上抱着膝盖,眼泪代替喉咙汹涌。
他抬头,好像看到那个穿着校服的少年,笑出最好看的弧度,轻轻开口对他说:
「你找到真正值得爱的人。」
这次他抓住分手那天没抓住的袖角,哽咽着,
“五年前你就这样说...”
“现在你还是这样说...陈逸,”他摇头,“我不相信你了。”
身后的床上忽然想起一声猫叫,余谓猛地回头才发现任有道捡的橘猫在床上趴着,看他。
任有道是那个人吗。
这个做事不修边幅,任性,小孩子气,一屁股破事的人...
余谓低下头,再去抓那封信,哭得全身发抖。
很明显不是。
和他灵魂完美契合的人,如果连陈逸都不是,那就没有了。
————
今天的家教气氛不对,郝业这么迟钝的人都感觉到了。
茵茵一副不愿意上课的样子,手指在琴键上拖出懒懒的弧度。
“老师,你贵吗。”
郝业尴尬到手都不知道往哪摆。
女孩很快说,
“那我以后不学钢琴了,老师对不起。”
啊?咋回事?
郝业扯住她的衣角,尽力掩藏惊讶的表情,尽管没用。
“为,为什么呀...”
“学钢琴好贵,舅舅要养不起我了。”
女孩眼睛里已经有泪花,可怜兮兮地,软软地说,
“舅舅一直找不到工作,大舅也不工作,我们很快就要饿死了...”
“舅舅好几天不出房间了,他是不是已经死了,啊啊啊——”
女孩突然嚎啕大哭,可把郝业吓得不轻。
“哐”一声,二楼一扇房门开了。
又“哐”一声,另一扇房门也开了。
余谓和任有道从两个不同的房间出来,郝业猛地睁大眼睛。
他俩这是分开睡了!
“茵茵!怎么了!”任有道还没下楼就喊。
哭泣的女孩一回头看到站得高高的余谓,马上不哭了。
“她说舅舅一直没出房间,舅舅饿死了。”郝业眯着眼笑,扶着女孩站不稳的肩膀。
没来得及下楼的男人笑一下,顺着大家的目光跑回去站到余谓旁边。
明明感受着他的悲伤,却比平时还要精神,大声揽住余谓摇摇欲坠的肩膀,
“你舅好着呢!不信你看...”
说着,他忽然发了癫一样摆弄起余谓神智涣散的身体,好像余谓只是个木偶,
“向后转!”
“向左转!”
“向右转!”
“啵!”
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吻霸道落在余谓嘴唇上。
木偶插上钥匙,活过来的时候所有回忆被压在机关底下。
活过来当然不再任人摆布,余谓睁大眼睛,抬手就想给面前人一拳,可任有道好像早有预料,死死钳住他的胳膊。
用力的时候眼睛都发亮。
“醒了没,醒了没,余谓!”
他摇两下余谓的身子,
“连小学生都担心你,你也不是什么靠谱的大人,以后别说我了。”
好奇怪。
那个快要把他吃掉的漩涡,突然不见了。
可能是太累了,一下子他好像忘记陈逸是什么人,也不记得什么书什么信。
面前只有任有道的眼睛,很任性,霸占仅剩的意识。
“茵茵!收拾一下我们出门。”
任有道很急,好像生怕余谓想起什么一样。
面前又只剩任有道的手,死死拉着他往下扯,身体反而不听自己的使唤跟着他跑。
“烧烤,必胜客,西提...你想吃什么!郝老师也一起吧...”
任有道在他跟前下着楼梯,发丝一跳一跳的,就差一点钻进来的阳光。
忽然余谓就在想,如果他高中遇到是任有道会怎么样。
可惜现在是晚上,可惜晚上不会有阳光。
————
“我们再出去玩一圈吧,带着茵茵。”
不知道为什么,任有道说这话的时候,余谓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词是:
「散伙饭」。
所以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反对,而是点头。
“好,你想去哪里。”
“挪威,冰岛,越远越好。”
晚上任有道久违和他待在同一间房,都坐在地毯上。
吃饭的时候问的问题,任有道难得留到现在才回答。
心里有种隐隐的空虚感,像黑色的天,银河蔓延到没边。
任有道也要离开了,这种感觉很强烈。所以他笑着说越来越远。
是啊,他们这种什么也算不上的关系,分开的时候当然流一滴眼泪都不值得。
“冰岛吧。很久以前的冬天我去过。”
余谓觉得很累,头往后靠在床沿。
“就当送你的生日礼物,”任有道贴过来,却没碰他,“冰岛的夏天。”
“如果我不提,你才不会跑那么远。”
余谓闭上眼睛笑了一下,静静散发一种释然的感觉。
还好生日礼物是这个,不是什么让人还不起的爱,什么施坦威,什么必须延长他们关系的压力。
冰岛的夏天,和任有道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们去了,但体验是分别的,记忆也是。
这样想着,任有道忽然吻一下他的唇。
余谓微微睁眼,看见任有道正盯着自己的耳根。
手抬起来,他轻轻把任有道推开,
“现在不想,我很累。”
他以为这个吻是一个情欲的邀请。
可任有道的表情好像觉得他刚说的话很荒谬,他往后坐一点,手搭在膝盖上,
“我也很累。”
“余谓,你可不可以很认真回答我一个问题?”
心又悬空,眼睫毛颤两下的时候,眼神找到空隙逃避。
“你和陈逸分手以后,真的没喜欢过任何人?”
“那么多年你都是一个人待着吗?你不会...”
不是他以为的那个问题,余谓松口气,任有道还没说完就打断,
“你听过一句话吗?”
“如果你独处时感到寂寞,那你没有和你自己成为好朋友。”
任有道摇头,突然又变回原来桀骜的样子,
“没办法啊,我自己都看不上自己。”
“我不是个好东西,怎么会想和自己做朋友。”
你倒是难得有自知之明...
余谓想着这句话却没说出来。
“余谓,你和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还没反应过来该怎么接,任有道又说。
“知道我为什么一开始非要接近你吗?”
余谓愣着,陈逸的事情让他反应都变慢了好多。
“因为你太拽了。”
“我以为你和我一样烂,一样装,一样头脑空空。”
任有道明明还活着,说出来的话却像陈逸临死前写的字,让人很难不信。
他没看余谓,留给余谓一个弧度好像能切割两个世界的侧脸,
“可现在我发现你和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余谓的目光终于紧追他不放。
“拆开才发现你是金子。可我拆开还是一坨屎。”
任有道说完又笑了,余谓却不觉得他这个笑称得上开心。
屎吗。
每天都在心里骂任有道,可任有道自己骂自己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余谓的心一下子抽着疼。
“你为什么那么兴奋,吃饭之前。”
他没有靠近任有道,视线却没离开过。
“没什么,我想让你开心。”
任有道终于回头看他了,
“今晚可以让我睡在这里吗。我就躺着,陪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