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颜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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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八·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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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盏探查过听心的住所。

光佑二年,云华宫锁宫之后,听心被安排在拾翠殿西北角的一处木屋中,离云华殿比较远,但并不难找。

有秦渊在,躲禁军反而容易了些。他清楚禁军惯常的换防时间与巡视路线,找机会避开,比萧岚自己闷头躲要强得多。

听心所住的地方以前是用来关犯错宫女禁闭的,木屋四周杂草丛生,屋前一口井,破烂的木桶扔在井边,壁上也长了青苔,不知还能不能打上水。

木屋窗户半开,没有点灯,看不清里面的陈设。雨已经停了,但夜风反而凛冽了几分,不像是这暮春应有的温度。破旧的木窗在风中吱呀作响,好像下一刻就会散架。

听心得了疯病以后是陶嬷嬷在独自照管她,里面应该住两个人。

如果这宫中还有谁可能清楚那段过往,只有陶嬷嬷了。

但此时是深夜,萧岚摸不清这两人的脾气,不敢轻易敲门叫醒她们。她踟蹰着站在门口,发觉自己今夜是真的冲动了。

……在云华宫发现的密室,以及密室里的东西让她太过震惊,以至于什么都忘了,一心只想求个结果。

然而无论怎么看,此刻都不是个好时机。

她正犹豫着,秦渊忽然说:“里面没有人。”

习武之人,听声辨位是基本功。这间木屋不大,即使里面的人睡得沉,也应该要有气息才对,可除了屋外风吹树叶的摩挲声和破烂窗纸的哗啦声外,没有其他人声。

萧岚一怔,轻轻推门,裂了缝的木门一声轻响,开了。

她犹豫了片刻,踏进门,一股陈旧的味道扑面而来。

借着外边微弱的火光,可以看到里面陈设简单,一张木板拼成的矮桌,上面摆着一盏未点火的油灯和一件尚未完工的衣服,针线剪刀用竹笸箩装好放在一旁。墙边堆着一堆柴火,东边角落用石头搭了个土灶,上面架了一口锅,旁边整齐地叠着两个豁了口的木碗。屋内连一张正经的床都没有,只在墙根边上铺着一块破旧的摊子,上面胡乱堆着打满补丁的薄被,像是刚刚有人睡过,却不知此时人在何处。

“你要找的那个宫女是到底是谁?”

秦渊跟在她身后,环视了一下屋内,目光最后停在她微微低头的侧脸,蹙眉,“你又怎么知道,她住在这里?”

她低着头,沉默半晌,开口:“我——”

门外除了风声以外,忽然多了一种声音。

似乎是两人在争执,一个女子在呜咽,另一个苍老些的女声压着嗓音训斥。

萧岚快步走到门口,果然见远处道路尽头,两个身影互相拉扯着,往木屋这边靠近。

两人都是全身湿透,听心的手被陶嬷嬷抓着,不得不跟随她往前,走得跌跌撞撞。

“嬷嬷,嬷嬷,求你了,让我去吧……娘娘还在里面啊,小公主也在里面啊……她们会死的……她们会死的!”

陶嬷嬷似是已经听惯了她的苦苦哀求,没有理会,闷不做声地拽着她往前走。

听心自己却忽然停下哀求,喃喃道:“不……娘娘,娘娘她已经带着太子走了,还好……还好,我来拦住那些人,”她忽然奋力挣扎,“放开我,我要去拦住那些人!”

陶嬷嬷一时不慎,被她挣脱,惊道:“听心!”

幸好听心往回跑出两步就被地上的枯枝绊倒,陶嬷嬷连忙去扶,心疼道:“听心,听心……摔着没有?”

听心抱着身子坐在地上,哭声呜咽:“嬷嬷,嬷嬷,娘娘她怎么还不来接我,她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没有啊,我没有背叛她,嬷嬷,娘娘最听你的,你去帮我求求情好不好?不要赶我走,不要……”

陶嬷嬷听着心酸,理了理她凌乱的头发,把她搂在怀里,“娘娘不会生你气的,她那么喜欢你,怎么会赶你走呢?”

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陶嬷嬷抱着她的身子把她拉起来,“娘娘最信任你了,所以你要好好的,等着她回来,好不好?”

听心把头埋在陶嬷嬷肩头抽泣着,陶嬷嬷轻拍着她的背。

一道闪电划过,听心从陶嬷嬷肩上抬头,透过泪眼迷蒙望向不远处的木屋,忽然定住。

“娘娘……是娘娘,娘娘来接我了!”

听心推开陶嬷嬷,向门口跑过去,陶嬷嬷似有所感,回身一看,僵在原地,甚至忘了去拦听心。

秦渊及时跟出来,伸手护着萧岚往后拉了两步,才没被听心撞上。

听心跌倒在地,抬头时脸上犹有泪痕,眼中却在笑,“娘娘……”

她忽然想到什么,拢了拢头发,提起被泥水湿透,已辨不出原本颜色的长裙,行了个标准的宫礼,“听心参见娘娘!”

秦渊的眼眸颤了颤,望向萧岚。而她垂下眼,看着听心,并不言语。

陶嬷嬷这才反应过来,小跑过来拉听心,低着头气喘吁吁道:“奴婢不知殿下在此,冲撞了殿下,求殿下……恕罪……”

萧岚挣脱秦渊拦在她面前的手臂,慢慢上前。

陶嬷嬷搂着听心跪在门口,在萧岚靠近时,明显抖了抖。只有听心抬头仰头望着她,痴痴笑着,眼中满是欣喜。

她在陶嬷嬷面前停了停,转向听心,俯下身子,唤道:“听心。”

听心喜笑颜开,“听心在。”

“我是谁?”

陶嬷嬷一震,磕头道:“殿下!听心这孩子多年前就得了疯病,听不懂人说话的!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她!”

听心仿佛没有听见陶嬷嬷的声音,笑了,“娘娘今日怎么了,娘娘就是娘娘啊!”

陶嬷嬷似乎松了口气。

萧岚想了想,换了个方式:“那你可还记得我的名字?”

“当然记得!娘娘当年教听心写字,教的第一个是听心自己的名字,第二个就是娘娘的名字”听心腾地一下起身,险些把萧岚撞倒,“我去拿纸笔!”

陶嬷嬷试图去拉她,萧岚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或许是因这目光与多年前那个女孩太过相似,陶嬷嬷一愣,低下头,认命地闭上眼。

然而这破旧的木屋里哪里来的纸笔,听心翻找了半天,最后去炉灶里拿了一块未烧尽的碳,欢喜地回来,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

秦渊沉默地看着地上的字迹,脸色微变。

地上是工整的三个字:温景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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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景岫这三个字,若是放在二十年前的长安城中,虽不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也盛极一时,一度与被称为“长安明珠”的戚家独女戚郁离齐名。

温景岫中书令温涵长女,才情惊人,女扮男装于殿试上一举夺魁,后嫁入天家成为太子妃,文帝登基后被册立为后,鸿嘉之乱时在文帝棺木前殉情而亡——谥号文昭皇后。

有些隐藏在岁月和深宫里的真相似乎正摇摇欲坠。

萧岚凝视着地上的字,一时没有说话,似乎很平静,宽大宫袖下的手却早已握成拳,修剪过的指甲扎进肉里也浑然不觉。

秦渊皱了皱眉,拉过她的手,把她僵硬的手指展开,轻轻抚过她已经被自己扎红的手心。

“既然下了决心要查,就做好接受真相的准备。”

事已至此,他已经明白了这段日子她在忙什么。难怪她这么轻易地就答应留在宫中,也难怪她不喜热闹却频繁来往各宫之中,今日之事怕是她早有计划。

萧岚没有看他,收回手,轻声开口:“碧山云出岫,无心景自闲。数影问明月,何处故人安。”

除了听心以外,其余两人是一震。

萧岚眼角余光扫过秦渊,却转向陶嬷嬷。

“嬷嬷也听过这首诗?”

陶嬷嬷如今知道已无法隐瞒,瘫坐在地,长叹一声。

“昔年,宴哥儿的封地南安郡在江南,江南一带流传着一个习俗,说是把一男一女的名字嵌入诗词中,放入河灯,河神就能保佑两人白头偕老。”

“这首小诗,是宴哥儿写给阿岫的。”

靖武皇帝萧宴,字明安。

陶嬷嬷是土生土长的南安郡人。她年轻时大周刚建国,根基不稳,连年征战,疫病横行。她的丈夫在成亲那年从了军,再也没有回来过。她生过一个儿子,养到一个多月,染了瘟疫也没了。家里没有别的人,她为了生计上街找活做,见着南安郡王府在招乳母,于是去应征,一选还选上了。

幼时的萧宴时吃她的奶长大的。

在她的记忆里,萧宴这孩子天生少年老成,对人也十分温厚谦恭。别人家的孩子还在上房揭瓦的年纪,他已经日日坐在书房中,笔墨不离手。练起武来更是三更起五更眠,寒冬腊月数九寒天也从未间断。

府中的师傅都说这孩子天赋异禀又勤学苦练,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但当时的南安郡王听到这些话却似乎不怎么开心,时常对他没有好脸色,甚至一不顺心便非打即骂。萧宴在这些打骂中日渐沉默,从未反抗辩驳,却愈加拼命地看书练武。

陶氏一直弄不明白,南安郡王先前的两个孩子都死在战场上,萧宴是他的老来子,为何反倒对这个独苗如此苛刻。

有一次萧宴因一篇文章被老王爷批为“不守本分、好高骛远”,拿着鞭子亲手把他打倒皮开肉绽。陶嬷嬷给他上药时,看着他背上的伤心疼,“宴哥儿,你就别那么要强,和王爷服个软不好么?”

萧宴当时才十一岁,不过是个孩子,五官未脱离稚气,却远比同龄人沉稳。

他头上还有因疼痛挤出的细汗,汗水流到伤口里,不知有多疼,他却笑得云淡风轻,“嬷嬷,我知道父亲为何生气,可是……我和他们不一样。”

陶嬷嬷没有读过书,不明白他口中的“他们”是指谁,也不明白“不一样”是什么意思。

此后,萧宴失踪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萧宴回来了,紧随而来的是一道圣旨:南安郡王世子天资聪颖,才华出众,特选为太子伴读,进国子监侍驾。

老王爷接到圣旨后,双手颤抖了许久,最后长叹一声。

于是萧宴离开南安郡,独自去了长安。

此后数年,陶嬷嬷都没有再见过他,直到老王爷薨逝,他回来有条不紊地办完了丧事,脸上没有多少悲痛,也没有多少如释重负。

他像是一个画在画上的精致人像,每个表情和动作都已预先安排好,在合适的时机展现出来。

莫名的,陶嬷嬷就觉得很心疼。

萧宴自己倒是不觉得,料理完一切之后神色如常,问她:“嬷嬷,随我去长安可好?”

陶嬷嬷早已没有亲人,萧宴于她而言比儿子更亲,自然没有异议。

对于陶嬷嬷而言,住在长安和住在南安郡并没有什么本质差别,每日无非是洗衣做饭,悉心照料着这个背影已日渐挺拔的孩子。

萧宴做了数年的太子伴读,在长安已是薄有才名。眼下又承袭了南安郡王的爵位,更惹人注目。长安不少权贵试图把他招赘为婿,都被他温和有礼地婉拒了。有人知道他尊敬陶嬷嬷这个乳母,还想办法来拉陶嬷嬷这边的关系。但陶嬷嬷脑子清楚得很,尽数想法避开,就是上街买菜时得躲着人,有些苦恼。

偶尔实在是烦了,加上担心萧宴蹉跎年岁,有一回对他说:“宴哥儿年龄也不小啦,也该谈婚论嫁了,总推下去也不是个事。”

陶嬷嬷本是随口一说,但萧宴听了,沉思一下,竟点了点头。

萧宴是陶嬷嬷一手带大,她多少还是有些了解这个孩子,一看他反应,她心中一动,试探道:“宴哥儿……这是已有人选啦?”

萧宴只是笑,没有多说。

可又过了几日,他真的把一个姑娘带到她面前,告诉她,她的名字叫阿岫。

阿岫是个好孩子,漂亮得跟天仙似的,笑起来让人觉得暖如三月春风,性子温温柔柔却不娇气,最喜欢趴在陶嬷嬷腿上听萧宴小时候的故事,陶嬷嬷很是喜欢她。

那一段日子过得平静而祥和,陶嬷嬷不断催萧宴,早点把人家姑娘娶进门,否则这么好的女孩子,要是被别人拐走了怎么办?

萧宴总是点头,但迟迟没有动静。

陶嬷嬷不明白,明明每次见过阿岫之后,宴哥儿都笑得比平时多,而阿岫每次看他时,也总是悄悄红了脸。明明两个人都对彼此有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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