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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她的日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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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兰花向来喜欢阳光。

她因为仙根的缘故体质虚寒,本就喜欢能够带来温暖的事物,而水云天地处九重天上,玉京又位于水云天之巅,所见日光极其绚烂,她自然更为喜欢。只是虽说如此,她却因为清晨向来难以早起,从而就算已身处水云天几百年,却一次日出都不曾看过。

司命知她秉性,某日见她坐在司命殿的阶上托着腮呆呆望着云海之上的暖阳,忍不住出言与她开起玩笑:“我说小兰花,你若当真喜欢阳光,不如明日早些起来,师父带你去九重天最高的玉京山上看日出。等你看过那里的红日后回首再看我这司命殿,便觉此处暖阳只是寻常了。”

那时小兰花尚且孩童心性,对水云天其他地界本就存了好奇之心,闻言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谁料入睡前她还气势浩然,告诉自己明日一定要早些起来,可第二日司命在她寝殿外敲了半晌的门,她却还是大梦初醒那般的意识模糊。

一次两次也便罢了,可她其实曾有过太多次想去看更绚烂朝阳的念头,从天真懵懂到初晓世事,却从无一次当真在黎明破晓前走出过自己那温暖的寝殿。

后来她终于将这样的念头赶出了脑海,放弃了一切无用的尝试。可面上却仍不肯服输,面对司命带着些调侃的笑,只自顾自地对她解释:“难道朝阳和夕阳不是同样的吗?以后我每日都看夕阳,这样也就等同于看过朝阳,如此自然无需刻意早起啦!”

她话音已落,却仍望着司命,好像定要从她那里得到肯定的回应才肯罢休。司命看着眉眼弯弯的她,启唇半晌,终是无奈叹了口气,伸出手来,将她肩上的飘带整理妥当。

“你若一直如此下去,日后我……你该怎么办呀。”她说着说着,语声却逐渐转低,中间忽然更为低沉几分,就算小兰花就坐在她的身侧,却也仍不曾听得真切。

她凑得离她更近了些,一下拽住她的衣袖,嘟着嘴不住摇晃,似是在同她撒娇,偏偏她的话语却又带着些微正经:“看朝阳与日后如何就有了关系?况且师父你想想,唯有休息妥当,才能保证在修命簿时留神不出差错吧——我不管,反正有师父在,哪怕我闯出天大的祸事来,也总还有师父帮忙。”

说罢还可怜兮兮地看着司命,就好像她这次若是不应她的话语,就是亏欠了她的。

那时小兰花心智不过少女,在她看来,无论是过去的几百年,还是以后的千万年,她与司命在水云天这偏僻的司命殿中都会一直这样清净度日。可她太过天真,思量也委实太过简单,以至于在无数次与司命逗趣玩笑的时候从未看出司命无奈的笑容之下暗藏的担忧与不舍,也看不出她将修理命簿与整理命格的法术逐步教授于她,其实是在为她留一条任何人都不曾想到的后路。只在某日她一觉醒来,司命便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信,言道自己即刻动身去云梦泽逍遥游历,司命殿暂且尽数托付于她,勿念勿寻,待时机已至,她自然会重回水云天。

小兰花手中握着那张精致的兰花笺,尚且愣了半晌,这才将一切慢慢理顺。

她不由暗暗腹诽,不愧是师父,连道别都这样潇洒,未给她依依惜别的机会,亦不曾给她自己留恋不舍的时间。毫不迟疑,干净利落,如同许久之前便做好了如此决定。

不过她一早便知晓师父虽身为司命星君,掌三界命簿,对万事万物看得都极为通透,却也并不是个安之乐之的人。既然她心在天下山河,她这个唯一的徒弟又逐渐变得能够承担些许司命之责,那她在交代过一切之后下界游历,在万里河山中悟道明理,或许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她望着司命殿前灼目的阳光,轻轻将手放在了命格树的树干之上。灵力涌动,满树命簿随之摇曳,这代表着这棵在三界至关重要的古树已然认可了她司命首徒,司命殿掌事的身份。

她便就这样自然而然成为了司命殿中的主事者。整日悠闲自得,边读些喜欢的故事边整理命簿,慢慢等着司命的归来。起初她还有些手忙脚乱,可司命殿中的事务本就不多,不过短短数月,她便已能将一切都处理的有条不紊。甚至有时小兰花看着自己修理完成的命簿,总会暗自欢喜,心想待师父归来见到她这般能干,不知会如何夸赞她。

当年的她从不知司命与长渊那段被整个水云天缄口不言的前尘往事,更不知司命的真实去处,她只能做好她的司命首徒,在司命殿的藏书与万千命簿中读过一个个或荡气回肠,或食之无味的故事,想象云梦泽的模样,等着师父那不知何时的归期。

谁料她等啊等,就这样等了一千多年,但却再未见过司命。

司命殿内的日子就这样平静无波地过下去。

小兰花在水云天其实并不太受欢迎。仙根破损,法力平平,再加上她后来对长珩那众所周知的仰慕,水云天中的仙子大多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看,甚至许多人连她的真身都叫不对——尽管于她们而言,记下一个小小花仙的真身是件易如反掌的事。于是她在那些仙子的口中曾是芍药花仙、月季花仙甚至是三界少见的昙花仙,却唯独不是司命殿的兰花仙子。

过去那些仙族人还会顾忌着司命向来极其护短,不会做得太过火,可待到司命下界游历之后这种恶意便愈演愈烈。她们厌恶小兰花对长珩那在她们口中称得上“异想天开”的倾慕,却又嫉妒凭她这样平平无奇的资质却能一人独掌位置偏僻却极其重要的司命殿,如此复杂的态度演变到最后,甚至就变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孤立。

小兰花起初有些难过,毕竟她从无害人之心,亦不认为对被水云天视作英雄的战神心怀隐晦的少女情思是什么十恶不赦的行为。可久而久之却也变得泰然,甚至后来还能云淡风轻地驳斥某位仙子极为难听的挤兑。

她喜欢三界中绚烂的风景,也喜欢行走于大好河山之中,亲眼见一见过去于书中读到的景致。可她身份低微,仙族又极其注重礼法,她在水云天是不能随意走动的,而她身怀使命,更是无法随意下界。可只留在司命殿,于她而言也极为心满意足。

久居司命殿的日子里小兰花最喜欢坐在司命殿的云海前,从酒窖里拿一壶师父存下的美酒,边小啜慢饮,边看着不远处绚烂的阳光。日暖风和,光线照射在她眼底却并不刺目,微风拂过,吹起她那条雪青素纱裙的裙摆,与肩上的飘带一起向后飘飞而去。她迎着日光,仰头闭目,好像从身到心都能变得舒适而温暖。

后来她曾去过几次那个在仙界,尤其是仙子口中拥有无数传说与好奇询问的海市,也机缘巧合结识了后来与她渊源更深的结黎。在命簿无差错的情况之下,她偶尔也会去海市同她会面。结黎知她喜欢热闹,但用膳时却又极为喜静,甚至为此还特意寻了一处地处繁华街巷却极为安静的茶楼,每次她若前来海市,只要在结黎给她的那根羽毛中注入一缕灵力,结黎便能感知到她现下身处海市地界,从而与她默契异常地前去那座茶楼相会。

小兰花不常来海市,与结黎的相会交谈也总离不开钱财价格,但她总是开心的。司命殿里清净孤寂,能与她说上话的只有爬山虎、桃桃她们,而时辰一到她们也必须回到本体中休养生息,只有结黎称得上是她真正的朋友。

她能陪她聊起她的那些或天真,或有趣的纷乱念头,亦能在她谈及雨霖仙子对她的诋毁时拍案而起,用她自己绝对说不出口的尖锐话语回护于她——尽管她那时已不需要。

可海市常年风雪,连日光都极难一见,当然不会有司命殿中的艳阳那般让她感到温暖。她曾在闲聊中同结黎提起过她极为熟悉的司命殿,提到参天茂密的命格树与繁花似锦的花房,也提及日日如是的微风与夺目和煦的阳光。

起初结黎不以为然,可听得多了,却也不知不觉现出些神往的神色,下一瞬却又回过神来,低低一叹,伸手敲了下眼前的茶盏,发出清脆的“叮”声:“……我又如何能上水云天呢?算了,以后你常与我说说仙界是何等模样,我便就心满意足了。”

小兰花本以为结黎对万事万物均不在意,能够让她在意的无外乎钱权二字,除此之外也唯余保全自身,不去提及未来如何,只过好当下的每一日。可她亦能听出结黎在她提及水云天时,字字句句中暗藏的些微艳羡。

于是她便竭尽所能,趁与她相见时同她说起自己印象中的仙界。司命殿的晨光,命格树的命簿,天极镜的神秘与藏书阁的厚重,她总是用自己常讲故事练出的绝佳口才逐一说给她听,甚至还夸下海口,言道日后她过仙考进了涌泉宫定要邀她上水云天一观,到时法力精进,想来也能做到让她在水云天中隐蔽一二,虽说定然撑不了太久,但足以带着她逛一逛司命殿。

那时结黎唇边的微笑哪怕小兰花已回到司命殿许久,再行回想起来仍旧如同被艳阳直直洒入心底,和煦而又温暖。

她坐在命格树下,日光在命簿与树枝间斑驳,洒在书页之上便又成了极为好看的明明暗暗。手边凡人写的话本子又要读完,其中书生与狐妖的爱憎情仇却远远没有道尽。小兰花掰着手指,算着距离能让她如愿以偿去涌泉宫天天守着长珩仙君的仙考还有多久,而这样算来,她还要勤学苦练到何种程度,又必须在何时之前寻到那相传能令朽木逢春的无极乾坤丹,才能赶在仙考前将仙根修复如初。

正出着神,一片命簿忽然自树上慢慢飘落下来,掠过她眉前,恰好遮挡了一束日光。

小兰花活了千岁有余,竟是在被那个昊天塔内的罪仙半胁迫半拉扯地带到了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前来的地方这天,才首次看到水云天为人称道的日出。

起初自己默许他暂居司命殿不过是因为他们二人的修为委实差距太大,她无法抵挡分毫,修命簿本就是她职责所在,也并不算背弃原则。况且他除了当初在昊天塔扼住她喉咙之外其实也并未做过太过出格离谱的事——除了当夜不懂礼法,欲与她同殿而眠之外。

起初她以为他捂着她的嘴,用极其冰冷的眼神喝令桃桃对长珩仙君扯了谎便已是极为过分,谁料他在第二日尚且未至破晓时,便做出了更加过分的事。

被他从床上毫不怜香惜玉地拽起身来时小兰花承认,自己有一瞬间是想要对他发怒的。可当自己与他并肩站在云中水阁前,看到天际忽地泛起金光,红日缓缓升起,看到云鲸如一个极美的梦境一般,在他们身前的橘色天穹中跃起优美的弧度,又消散在喷薄的晨曦之中,这种好梦被搅的薄怒便于刹那之间,尽数化为乌有。

那真的是极美的朝阳,也是极为灵动迷目的云鲸。云中水阁的日光较之司命殿更烈更亮,打在身上却觉得暖融融的,却不知只是身暖,还是心轮亦随之变得温暖。

小兰花在暖橘色的阳光中转头看向身侧的人,他依旧板着脸,神色间也难掩平静淡漠,只是眼底似乎带着些微的期待,静悄悄地瞥向她的方向,就如同期待着她的欢呼雀跃,喜上眉梢。

她唤了他一声“大强”,在他转过头来的那刻,郑重对他道了谢。

他的唇边似乎亦有微微的笑意,却不知为何,在转眼望着她时生生压了下去,一副毫不在意的平淡模样。唇角复归冷硬,举手投足之间的矜贵却分毫未散。

小兰花忽然觉得,这个罪仙似乎的确没有过去想象的那般不近人情,冷酷漠然。他可以为她等待一上午,只为了给她接朝露水调理仙根;他也知道她喜欢温暖却又因身份低微而永远不会有机会来到这样高的地方,便施展法力,带着她隐身潜入,只为了让她看一场日出。

尽管那时小兰花并不知道他处处留心的真实原因,也不知他选择暂居司命殿的深层考量,可他的关心与在意,他那有些拙劣的安慰话语与此刻面对她的道谢时的微微一怔,在水云天的寂静与绚烂里,在那双眼里,在那一刻里,全都是真的。

待到不久后日上中天,小兰花终于从心中的温暖与欢欣中回过神来,迎风回首,却在刹那间发现身后的花海全开了花。

被东方强带着走上云台时它们还掩着骨朵,如今却已绽放开来。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在云天日光的照耀之下,就如同一种默默无闻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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