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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她的日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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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兰花再到槐安城来,已是六百一十五年后的事。

当年那场天地静默,日月无光的仙月大战早已以神女殉世,两族休战告终,曾经为祸三界的凶神太岁也已被彻底消灭,三界太平已有六百余年,此后的数万年间,大抵也会一直这样太平安宁下去。

她也在经历了漫长如半生,却又短暂如一瞬的五百年后,复又等到了自己心中牵念那人的归来,与东方青苍在七十余年前以一场盛况空前的大婚作为他们这漫长却又宿命相连的羁绊与生离死别之中,最为完美的终结。

他们在纷纷合合中最终握紧了对方的手,也在痛彻心扉的诀别与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等到了对方的重归于世。

小兰花唇边现出淡淡的微笑,迎着微风与日光望向眼前这片令人惊叹的草原。

现在虽说已是云梦泽中的仲夏时节,北地的孟夏之期,对于此地来说却正是初初入夏,这片草原才刚刚褪去白雪,恢复绿色,却亦是从中夹带无尽生机。无边的碧绿直通远处,乍一看似乎一望无际,在蓝天和白云的辉映之下,又能显示出一种难以描述的旷远和深邃。浑然博大,浩渺无边;和风徐徐,沁人心脾。走过时仿佛能感受到繁花似锦,芳草传香,而草原之上又点缀着大大小小的几处湖泊,在阳光的照耀下似乎反射出七彩的光晕。

一路行来,不时有牧民赶着牛羊,唱着牧歌从她与东方青苍身边经过,那独属于西域的歌谣高亢悠远,尾音拖得极长,却又令人心旷神怡。只想让人的心灵也随之融入那碧绿的草原,纵情欢歌,随着西境的风一同遨游在这壮美的草原之上。

“好看吗?”

身旁东方青苍的询问将小兰花从短暂的愣怔之中回过神来。她抬眼望去,东方青苍正望着她,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

她喜欢凡间边境浩大苍茫的景致,却亦喜欢人间烟火的繁华,放眼西域,唯有槐安城最能满足她的心愿。而他们尚在城中时曾听一位行走河山的旅者提及这片草原与湖泊的日出极为壮丽,遂起了兴致前往一观。谁料第二日东方青苍原想唤她,但看着枕边人安静的睡颜,却又不舍得打破那份宁静——于是待他二人走到草原之上只见日头高挂,艳阳暖暖洒在草间,亦洒在他们身上眼前,竟是不逊于日出的辽远风景。

“好看。”她抬眼看着他,笑意深深,“但不如息山的日光好看,想必此处的日出,大抵亦不及摇光峰上的日出。”

“本座怎么记得某人当初言之凿凿,说自己从不喜欢早起,哪怕是后来复生成神女佯装冷漠言道自己从不贪睡时,也只是趁日出前起身去摇光峰前补眠而已,如何能看到红日初升的景致?”东方青苍脸上还挂着散不去的促狭笑意,而眼底眉间却闪烁着柔和的暖意。

就仿佛如此的场景,是他毕生所求之愿。

提及当初为了推开他所做的那些刻意疏离的事,小兰花有些发窘,可随即却又略显怅然。她微微垂下眼帘,没有应答东方青苍的调侃。思绪飘飞远去,又回到了如今已然繁花似锦,生灵茂密的息山之中。

东方青苍并不知道,在他离开的那五百年中,她的确看过摇光峰上的日出,也总是迎着息山极为绚烂的日光,凝神想些已然过去许久的往事。

最初决定在息山守着被自己神力包裹的骨兰,等他回来时她其实颇有种孤注一掷的一腔孤勇。那时她心底有极深的执念,郁结难解,后来入夜后被噩梦惊醒,梦中东方青苍再无法回来,苍盐海覆灭,故人尽数散于尘埃。醒来后她辗转难眠,这才去了摇光峰看日出。

红日初升,山顶云霞被天光冲破,璀璨如同忘川河畔的霞光,能以其独特的明艳照亮一切阴霾之处,洗刷掉一切的污秽淤泥。

那时她忽然发觉自己发冷冰封,只余微弱希望支撑的心似乎亦被这样的暖阳焐热,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水云天中的司命殿,师父还在,她迎着阳光闭目养神,师父悄悄走到她身侧,一把抽出了被她拥在怀里的书。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站起身来,师父却抬手制止了她。

她说:“睡一会儿吧,小兰花,阳光能让你变得温暖,也能让你定心安神——这或许会是你困倦甚至绝望难言,无法破局之时,最好的良药。”

从此她便经常留意息山的日出与日落,沉浸在朝阳与残阳带来的温暖之中。后来她困守于此的心逐渐泛起希望,偶尔也会动身去云梦泽与苍盐海,去看那里与息山截然不同的艳阳天。

她真正成为了受息山生灵尊敬的神女,东方青苍亦于骨兰中给了她温和的回应,她这才终于恢复过来。每当她迎着日光时总会觉得暖融融的,而枯木冰封的心,也逐渐变得涣然冰释。

最终,她的苦守终于有了回应,她在息山的破晓与东方青苍重逢,在泪水与他在她前额落下的那个温柔而缱绻的轻吻之中看到了摇光峰上的日出——那是较之她最初登上山巅所见的日出壮丽千百倍的华美与苍茫。

她很喜欢日光,喜欢晒太阳时心底身上的暖意,可她后来最喜欢的,其实是与东方青苍一起看到的艳阳。与他一起,不管是前尘还是后路,不管眼中的日光是只余一线,还是丽日当空,都能给她温暖火热的烈火不息。

她微微笑了笑,却是答非所问:“……好温暖。”

这话说的无头无尾,饶是东方青苍也忍不住愣了一瞬,随即却转头看着她,眼底闪过些微疑惑:“……什么?”

“没什么。”小兰花摇摇头,却伸出手来,握住了身侧东方青苍的手,“我是说……大木头,和你这样走遍河山的日子,真是太美妙了。”

虽说东方青苍仍担着月尊的责任,而她身为息山神女,也不可能彻底对息山放手不管,可如今他们的生活已足够自在。月族已无叛乱,各部落在漫长的数百年休养生息后也陆续步入正轨,欣欣向荣。况且如今月族军政是由他与巽风共同承担,他不再每日都有那般繁杂的事务,而她也总是得闲,寻到机会,两人总会一同游历三界。从三界之极的云天之渊到日出而天下明的旸谷,他们都曾一起走过——当然,他们最喜欢去的还是云梦泽。

他们携手并肩,走在繁华的市井之中。天空澄净,宛如碧玉,看不到一片云彩。太阳挂在天空的正中央,照耀着天下的数万苍生,正是一日之中最为光辉灿烂的上佳良辰。

小兰花总是喜欢热闹的集市,哪怕与东方青苍在九幽城,在云梦泽中许多城池都去过繁华的街巷,如今却也依旧颇有兴致。一会儿嚷着想去不远处的铺子里买最新出的话本,上次她只读了一半,不知笔者可否想到了这故事接下来该如何发展,一会儿又对街边的首饰摊颇有兴致,甚至还看上了不远处一位婆婆售卖的生肖糖人。她不似凡人那般生来便有属相,只觉此种习俗有趣而已,见那些动物个个栩栩如生,甚至动了想尽数买回的念头。

东方青苍原还想调侃她几句,毕竟如今三界大多人眼中的神女都是高贵端庄,博爱众生的样子,与眼前这样灵动可人的姑娘可截然不同。但后来想想她过去五百年里虽从不主动与他提及,可却能在觞阙、结黎与巽风口中透露出一二的喜静淡然,沉着贞静的模样,又觉得只有如今这般,才是他所识得的小兰花。

他唇角带着丝淡淡笑意,与小兰花一同拐到另一条长街。不远处似有个穿着襕衫的男子面色惨淡,身侧四散着数个空酒壶,近前一问,这才知道他是个屡试不第的落魄书生。小兰花大概了解些凡间登科取士的方式规则,见他如此便有些同情,可她无意插手,更不可能随意更改云梦泽的规则,刚看着他叹了口气,便被反应更加平淡的东方青苍拉走。

他们一直走到长街尽头。酒旗飘扬的酒馆之外围着许多人,他们殷切相望的人是个花甲之年的老者,须眉皓然,闲适自得,看到他手中的折扇与那洒脱的模样,只怕要么是个游历四方的说书人,就算不是,也定是极其擅长讲述故事的。

待到更走近些,小兰花更是惊奇地发现,他竟然在同围坐的那些人讲述当年东方府与萧家的二三逸事。

自从他们当年在鹿城闹了那一场之后,“东方员外”与“兰花娘子”的名号便渐渐传了出去,哪怕再离奇的异闻志怪,只要其中涉及这两个名号,总会成为极受凡人欢迎的故事。先前他们在真定已听过说书人惟妙惟肖,绘声绘色地将当年的前尘往事讲述出来——当然,这其中有太多后世之人或真或假的揣测。

如今又过去了近七十年,他们却又能听到提及他们二人的说书,自然好奇,也想知道如今这些凡人又会怎样看待他们二人与萧家当年那些或潇洒不羁,或令人扼腕的旧事。

围在那老者身侧的都是些总角之年的孩童,个个面带好奇之色,似是极为期待他的讲述。小兰花原以为老者口中的故事与过去凡人的编排会有些不同之处,可她凝神听了半晌,却发觉大致仍与当初在真定听的那一出“金陵富商一掷千金遇佳人,纨绔公子苦苦追寻画中仙”相似,只是结局有变。

许是那老者顾及到孩童年岁尚小,又或者,这件往事在凡间流传之中已被文人墨客增添了奇幻之色,总归在这老者口中,东方员外与兰花娘子,甚至萧家二郎与谢家娘子都在那一夜不见踪迹。许多人说他们早已身死魂灭,也有人说萧二郎借此机会远走他乡,去看辽阔的山河,谢家娘子则寻机脱身,在姑苏开了家丝绸铺子,还因为出身官家识字习文,不时帮他人代笔书信,在那座城小有名气。

至于那神秘的东方员外与兰花娘子更是众说纷纭。有人说东方员外心疼妹妹,最终放弃了这门婚事,趁雪夜带着兰花娘子远走高飞,连带着东方府的万贯家财一并消散无踪;也有人说他们并非真正的兄妹,只是借了这样的身份而已,二人实为修仙者,或许还是哪个颇有名气门派的弟子。他们原想借萧二郎与谢家娘子一事实现通往登仙之途的最后一次悟道,谁料当夜忽逢大变,妖魔亦随之来袭。两人偕同力破敌军,携手飞升而去。

虽然后者的确有些接近真相,可什么“悟道飞升”就太过荒谬,而“力破敌军”一词也未免有些太过夸张——真是越传越玄妙。小兰花听着老者绘声绘色的讲述,忍不住失笑。只是她并不想反驳什么,甚至还带了些隐隐的好奇:不知下次她与大木头再下界来云梦泽时,这些神异诡怪的故事是否会有更加离奇的发展?

“那后来呢?”她正思索着,忽地听一旁有孩童天真问道,“东方员外与兰花娘子携手飞升之后,又怎么样了呢?”

“后来?”老者慈祥地笑起来,抚着胡须,“刷”地展开绘着墨竹山水的紫檀折扇,“后来——他们当然就永远相守在一起了啊!”

他的故事讲到这里也就步入了终结。看那孩童的神色,似乎对这样的煞尾不甚满足,可他身旁的小姑娘凑到他耳边,对他低声说了句什么,他便复又笑了起来。

“我们也走吧,再不走,万一被人认出来可不好。”小兰花自纷乱的心绪中回过神来,转头对身边人说道。

其实她自然知晓除了同样游历人间的长珩之外,放眼云梦泽也不会再有人知道他们的容貌,她只是想与东方青苍去前方走走,长街漫漫,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逛。待到入夜再买一盏灯,也好照亮他们回苍盐海的路——尽管如今归家于他们而言,不过是腾云的那一瞬功夫罢了。

谁料两人牵着手走出半晌,身旁的男子却仍一言不发。小兰花不由有些奇怪,止住步子,凑到他身前疑惑问他:“大木头,怎么了?”

“后来,他们当然就永远相守在一起了。”东方青苍不曾放手,只含笑看她,在拂过的微微凉风中有些促狭地重复了一遍那老者方才的话语。

小兰花原以为他在想今日接下来的时光该如何共度,或是在想苍盐海某处军政要务——毕竟过去他们游历凡间时,他也不是没有这般出过神,甚至思及关键处,还会直接召一只灵鸽传讯给身在苍盐海的巽风。只是她千想万想,却不料他会对她说这样一句话。

他的语气温和而宠溺,与方才那老者余音绵长的幽幽一叹截然不同。小兰花呆了半刻,忽地“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笑什么!”东方青苍面上似有些挂不住,眉心微锁,佯怒地看着她,“本座没有说错任何话。”

小兰花没有反驳,亦不曾对他有些孩子气,却异常郑重的坚持有何言语,只是迎着风,迎着撒下的阳光,将东方青苍的手攥得更紧了。

是呀,他们当然会永远相守在一起。哪怕日后崇山万壑,天塌地陷,他们的手也依旧会永远紧握。

日光真好啊,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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