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树下,饭食已经备齐,宁姝领着一群小孩,自觉地招呼他们坐好,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看到此情此景,宿弦自己都没把握宜芳县主能欣然接受这里,还和孩子们相处得不错。
她神采奕奕地跑到宿弦面前,炫耀般地说道:“怎么样,你看看他们对本县……不,对我心悦臣服的样子,你知道我的实力了吧!”
宿弦藏起得意的表情,因为事情在她预料之中,宜芳县主很享受追捧,济善院的孩子个个是自来熟,又是捧场的一把好手,最适合对付她的虚荣心。
席间,她有些担心宁姝会吃不惯朴素的吃食,没想到她吃得很开心。转念一想,府里尽数的山珍海味都要送呈到她面前,许是锦衣玉食腻了,偶尔来一点儿清淡的口味便让她感到新奇。
“宁姐姐,你的画画的真好,以后我也要像你一样当一个厉害的画师,走遍天下,把美景和美食都画下来!”
小羽的一句话让听惯了阿谀奉承的宜芳县主感到惊喜,因为小孩子的话和其他人的话不同,小羽不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小羽的赞扬显得那么真诚。
“那我祝你心想事成。”她说。
……
饭后,大家收拾的收拾,孩子做功课,女人们做些针线活。
两位姑娘同坐在檐下看着这一幕。
宁姝突然感叹道:“被需要的感觉真好。”
宿弦笑道:“你从出生那刻起就远离人间疾苦,从来只有别人需要求你的时候。”
她立即反驳道:“哼,万般皆苦,唯有自知。那些人需要我只不过是需要我的身份和权力,除去我的身份和权力,他们可不得跑得远远的。可是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没有人奉承我,对我前呼后拥。那些孩子对我的喜欢和赞赏是真心的,这里的大人对我的欢迎和关心也是真心的,除去我的地位,我还能教大家丹青,我第一次意识到我是被需要的,不是那种靠赏赐珠宝钱财收获的肯定。”
宿弦调侃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看来我以前小看你了。”
宁姝只说:“不然你以为呢?你以为我不知道其他人都是看在我祖父是宰相,母族功勋卓著的份上才巴结我吗?他们的心思我都清楚,我就不明白了,怎么小时候只有你一个对我爱答不理,在别人上赶着讨好我到底时候,你却不屑一顾?”
今日也未饮酒啊,怎么堂堂县主突然开始掏心掏肺了?宿弦撑着下巴,看着她,问道:“这就是小时候你们几个找我麻烦的原因之一?”
没想到她直截了当道:“我就是看不惯你清高的样子,你也从不同我们一起听讲授课,不同我们一起游戏,明明小小年纪却像那些大臣似的,一派老成,故作高深。”
宿弦苦笑,说道:“你们是王公贵族的孩子,我与你们终究是有差别的。你们有家族在你们背后支持,可我不一样,在偌大的皇宫,我无依无靠,如果不能尽力发挥自己的价值,成了陛下眼中的无用之人,那随便一个人都能来践踏我。你总是介怀先帝亲自教授我,可是我有时也会羡慕你们能骑马、绘画、游戏,这些事情他从未和我做过。就连下棋,他满口君王之道,我亦胆战心惊。这些年来,我做了很多你口中那见不得人的事,午夜梦回,每次醒来都是孤零零一个人。我只想活下去。”
宿弦也没醉,竟也吐露出这些话,她都不知自己何时如此矫情。
宁姝清了清嗓子:“平日那么神气的你居然还有那么多心事呢。”然后她又转移话题:“话说那些孩子都是孤儿吗?”
宿弦解释说:“是啊,这里的老弱妇孺都是无家可归之人。虽说如今太平,可一些地方仍有饥荒和战争,那些孩子失去双亲,老人失去孩子,那些女人大多是为夫家所不容而被赶出来的。如果没有一个容身之地,很难存活下来。所以我才想给他们一个机会,如果命运本来就不公平,那我就尽我所能增加这种公平。”
院中,女人们干着手里的活计,说说笑笑。
“这样啊,那……我以后可以来这里吗?你不同意我也来,我才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挺喜欢这里的,在这里吃饭没人管我一个菜只能夹三次,也没人盯着我。而且我一身画技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也不必天天闷在宫里了!”
她犹豫道:“可是……你爹娘那边……”
宁姝保证此事微不足虑:“爹最宠我,我做什么他都会答应的,至于母亲,只要父亲答应她就不会说什么了。”
“你想来可以,但必须记住我们的约定,不可暴露身份,不可……”
“知道了知道了,等我回去就命人多备几件朴素些的衣裳!”
晚上,宁姝非要请喝酒,起初宿弦并不想去,但县主盛情难却啊,要是拂了她们面子,她必然要絮絮叨叨很久!
二人目的地是胤都最著名的临水酒肆,宁姝特地选了最贵的一家,还将场子包了下来。到了这家酒肆,几人发现息云竟然也在此处!
“呀,是宿弦姐姐!还有…刁蛮县主…”
一个将军府小姐,一个宜芳县主,一见面就剑拔弩张,谁也不服谁。
宿弦赶忙解释:“宁姝县主今日请喝酒呢。”
息云半信半疑道:“她?那见者有份,当然要带上我呐!”
宁姝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今天本县主高兴就不和你一般见识。这个酒肆被我包下来了,今晚请宿弦来此畅饮,你要是想留下呢就好好说话,要是想走呢我也不拦你。”
“哎呀,今天还真是热闹啊!”
熟悉的声音传来,众人往门处一看,果然是熟人。竟不知今晚吹的是什么风,把这些人聚到了一处。
翎水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轻摇折扇的陆允和侍卫云川。
她吆喝道:“县主,昨日你临时失约,今晚就当请我喝酒赔罪吧!”
看着不请自来的三人,也没办法把他们都赶走,反正喝酒图个热闹,索性加他们三个也无妨,宁姝就装作大度的模样邀请他们留下了。
“老板,最好的酒,他们要多少给多少!”
不一会儿,一壶壶的酒被呈了上来,掀开红布以后,满屋子都弥漫着甘冽的酒香。息云悄悄地对宿弦说道:“姐姐,一会儿你少喝一些,你不会喝酒。”
翎水是个爽快人,扒开一壶就畅饮起来,几口下肚,连连赞叹道:“真是一分钱一分货,这酒是我在东陆喝过最好的了!”闻此言,息云同样拿过一壶来饮,也发出了同样的赞叹。二人相视一笑,谈话之间只觉一见如故。宿弦看着她俩,之前她就觉得要是这俩人遇见一定很聊得来,果真如此。
宁姝看着二人豪放不羁的模样,嘴里嚷嚷着她们有失身份,问老板要来两只青玉杯,她一只,而另一只杯子只打算给宿弦。
看着青玉杯用料上等,做工精巧,宿弦不禁感叹店家藏宝的能力。她想着,若是用来盛茶会是怎样呢?自己不善饮酒,上好的器皿对她来说实在可惜。
陆允过来,眼巴巴地向宁姝问道:“小县主,我的杯子呢?”
宁姝随手拿来一个陶碗,眉眼轻挑:“这你要不要?”
“算了,我还是向掌柜要一个瓷杯子吧。”说罢,他灰溜溜地朝一边儿去了。他怎么也想不通才几日没见,宜芳县主一向看不惯宿弦,一见她坏心思就上来了,巴不得她出糗,今日反而一改气性,还把唯二的青玉杯分她一只。
女人心呐,海底针!
宁姝转身对宿弦说道:“我只是觉得这里在场的人中只有你才配与本县主用同样的杯子,反正你爱用不用。”
酒过三巡,息云和翎水已经喝得不省人事,还摇摇晃晃地在一边儿划拳。云川也许是行走江湖,酒量了得,还板正地坐在一旁品酒,仿佛喧闹与他无关。宿弦正奇怪陆允居然睡倒在桌上,按照他平日的酒量和喜好,断不会把自己喝到这种地步。突然,一个不注意,宁姝倒在她肩头,一股酒气,喃喃自语道:“要是你……”,话还没说完,手中的青玉杯滑落在地,宿弦只好把她安顿在椅子上坐好。
她转头求助云川,要他帮忙将陆允和翎水他们送回马车,再叫辆马车送息云回去,自己则带宁姝一同走。
她刚走几步,就觉得头晕眼花,不知道是不是酒力起了作用。正好云川放下手中的酒走到她身边,扶着她的肩膀,宿弦逐渐失去意识,倒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