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着一袭白衣,穿行在大街小巷。忽然,他转进一个小巷,渐渐地放慢了脚步。霎时间,身后一柄长剑直指他的心口刺过来,他甚至不用转身就轻易将剑刃夹于两指之间。
他还是没有转身,似是清楚偷袭之人,淡然地说道:“这一招,你练得不错,只是还不成气候。”
息云不想给他多说一句话的机会,挥动着长剑就向他刺去,只是不出三招,鹤霄的剑甚至都未出鞘,徒手就夺过她的剑,折成两段,顺势插在地上,嵌进石板里。
他轻轻抬眼,嘲讽似的说道:“你的三脚猫功夫就不要在我面前丢人现眼了,你的剑法都是我教的,怎么敢用它来对付我?”
她看着眼前陌生的人,实在无法将他和那个刚正的云川联系起来,依旧催促道:“能不能跟我走,我带你走,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好不好?”
云川面如死灰,冷笑道:“这个城里的人都在杀我,我的朋友,同行之人,使臣,公主,全都葬送在这方城池…你教我,如何苟且偷生!”
见他仇恨蒙心,息云不得不抽出腰间的长鞭,狠狠地盯着他:“用剑是跟你学的习惯,我还是用原来的武器更顺手!”说着,她举起长鞭奋力扬起,重重地抽向云川,却被他轻而易举地躲闪开。
云川也不打算再耽搁,他祭出腰间长剑,同她缠斗起来。剑在他手中宛若游龙,他一扬一挑,软鞭便一分为二。
剑锋径直抵在她的脖颈前。
“为什么?你……你走啊……害死翎水的不是陛下,是这世道!是你们西荒的掌权者!你若妄想弑君,何不是助纣为虐呐!”
云川冷笑:“什么叫助纣为虐?难道忠于你们的君王才是君子,走自己的路就是小人?我们也只是为这世道所不容的渺小的人罢了,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怎么会将我们的苦难放在眼里。你们只会假模假样地指责我们为什么不当个好人…我于公主,如臣如兄,待我杀了皇帝,便会一刻不停回西荒杀了他们!”
“云川!”她怒吼一声,企图唤他清醒,“别做梦了!你走啊!离开这里!我求求你了!”
云川看着她,眼底有说不出的哀伤,只是淡淡地说道:“大小姐,我看你是在繁华乡里待太久不知人间疾苦,还整日做着你那可笑的女侠梦,你可知真正的江湖可是要将人生吞活剥了。”
云川举起剑,紧紧握紧了拳头。扬起的剑锋下落,却见息云直直地盯着他。
“住手!”
宁姝不知为何出现在此,她冲过来死死抓着云川握剑的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看清楚了!她是息云,我是宁姝!你这是要做什么!翎水看见你这副样子该有多难过!”
云川微微蹲下身,看着宁姝,喃喃道:“真麻烦。”
宁姝瘫坐在地上说道:“你走吧,带着翎水的思念一起走,若今日你要杀她,就连我一起杀了!”
云川轻松地甩开她的手,站起身来。
息云没有丝毫惧色,护住抽泣的宁姝。
他看了两人一眼,用指尖抹去眼角的泪水,收起长剑,毫不犹豫地扬长而去。
长街长,来来往往的百姓根本不知道这世上的风云变幻,一如往日过着寻常的日子。
确认无人跟来,他松了一口气,可只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既然来了,何必着急离开?
来者不善,云川故作轻松,腰间的长剑却已出鞘。他将剑尖对准来人,相隔十步之遥,,陆渊却静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他一挥手,只见几个暗卫将一具具尸体丢在他前面。
“你在找他们吗?他们就在这儿。”
地上的尸体身着他们巨阙的服饰,脸色铁青,全然没了生气。
云川握剑的手颤了一下,满心愤恨,苦笑道:“你真是好手段。”他望向天空,胤都的楼高高的,天空总是窄窄的,怎么都看不出去。此时空中阴云密布,下起了一场小雨。街上没太多人,这个地方的的人都是暗卫伪装的,现在他已经被围困了。
“陆渊,肃王,久仰大名。这一次,我们都用最擅长的武器来比试一场,你敢不敢?”
面对云川的挑衅,陆渊只觉他不过穷途末路之人,便眉头轻挑,属下立即拿来他的双刀。他示意暗卫不要轻举妄动,拔出双刀,只见一个白衣和一个黑衣相对而立。
空中的雨丝好像静止了,时间似乎不会流动,在进行了顷刻的眼神厮杀后,二人几乎同时向对方出手。
那陆渊文韬武略,身手了得,即便自己自幼修习剑法,但云川不敢掉以轻心。他的双刀确实身法非凡,二人僵持之际,很快陆渊没了耐心,便决定速战速决。
他全力以赴,刀光剑影之间,斩断雨丝,划破宁静。
几乎是一瞬,他的刀抵在云川脖颈,宣告了比试的终结。
“你怎么不杀我?刀剑出鞘不见血怎么行?今天就用我的血来祭你的刀啊!”
陆渊的刀直直指着他,一边慢慢退后,一边说道:“本王偏不亲自杀你,你何种身份,怎需我亲自出手。”
退至檐下,他轻轻拍去肩上的雨水,接着说道:“我放过你一次,可暗卫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此话毕,陆渊身边的暗卫便一拥而上,攻向云川。
对于这些暗卫,若是单打独斗的话他断然不会放在眼里,但耐不住他们人多势众,解决起来也是应付不暇,只能挥舞着手中的长剑,手起剑落,暗卫一个个应声倒地。
眼看他还有一战之力,埋伏的箭手一起伏击他,箭矢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他奋力挡下箭矢,但由于势单力薄,很快一支利箭就直插他的肩膀,他一个趔趄,咧着嘴,用剑抵着地面站住了脚。他用剑砍断了那支箭,抹去嘴角的一抹血迹,傲慢地环顾四周,似是在嘲讽他们。
“不要——”
循声望去,只见两个倩影忽地站在不远处,可俏丽的脸上带着惊惧,许是由于跑过来的,头上的珠钗已经松松散散。
息云手持软鞭,奋不顾身地想要朝他奔去,却被暗卫擒着双臂扼住。
“放开我!”
宁姝立即跪倒在陆渊面前,全然顾不得往昔宜芳县主的骄傲和体面,颤颤巍巍地抓住肃王的衣角——她期盼了很久有朝一日能与他亲近,从未想过是此情此景才能触碰到他。
“陆渊哥哥……息云……息云是无心的,你放过云川好不好?他没什么用,更不会产生威胁,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好不好?”
陆渊看着这个曾经傲娇跋扈的女子,竟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低贱之人低声下气,丝毫不顾及身份,他片刻垂眸,从未怜惜,淡淡地往后退了半步。
宁姝双手滑落,猛地扑倒在前头。
她想保住翎水在乎之人,十多年来,自己每次都能利用县主的威严轻易叫别人低头,可是不能了,这次不能了…他是堂堂肃王。
自己只是县主,宜芳县主,而已。
云川受了伤,力气渐渐从他身体里流失,几支箭矢突然从背后袭向他。眼见他要命丧于此,息云只觉浑身一冷,思绪一片空白。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哪儿飞来的两支箭将它们在半道阻拦。
陆渊震惊地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女子一袭青衣立于楼阁,持弓对着场中。
几日不见,她似乎憔悴了许多。
见到来人是宿弦,重伤的云川仿佛看到了光亮,他站在场中狂笑不止,长剑指向四面,嘶吼道:“来呀!你们有什么招数都来呀!”
被缚住的息云和宁姝双双凝视着那袭青衣。
弓箭手的箭越发凌厉,攻势更加猛烈。宿弦心急如焚,不断搭弓射箭,替他挡掉尽可能多的箭矢。她无法对暗卫出手,只能尽力打掉他们射向他的箭矢。
忽然,宿弦感觉身后坚硬的东西抵着自己。
她放下手中得到弓箭,缓缓转身,来人的手下立即抢走了她手中的箭。
“陆明?”
来人将剑抵在她心口处,得意地说道:“你竟敢包庇贼人?我看皇叔对你宠信优渥,你都忘了自己是谁了。”
“陆明,你怎么敢说我包庇贼人?我在此协助暗卫以箭攻之,每支箭矢都射向贼人,你不去帮忙,却在这儿阻碍我,我看你才是有包庇之心的人!”
二王爷恼怒道:“你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暗卫自会出力,你我就安安静静地在这儿看一出好戏。”
她的武器被夺,陆明又死死地看住她,丝毫没有脱身的机会。
宿弦朝屋檐下看去,那身黑衣不为所动,只是看了她一眼,眼神便又移开了。
场中的云川体力不支,顾不了那么多暗箭。他连连斩断前方袭来的,却躲不过后背的。
一支,两支箭刺穿了他。他只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好像身体不属于自己了。雨水打在身上,他已经分不清流下的是水还是血。
云川倒在了雨中。
蒙蒙细雨让胤都宁静了许多,灰暗了许多。客栈前满地是血,殷红的,刺眼的血花。
他抬眼看向息云的方向,此时此刻世界好安静,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剑始终没有脱离他的手。因为对一名剑客来说,剑跟自己的生命一样重要。
朦胧之中,他看见一丝明媚向他奔来。
息云跪在他面前,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张,她悬着的双手不知如何下手,她知道没有人能帮忙了。
云川的嘴一张一合,他奋力抬起手,想向以前一样拍一拍她,但双手沉重得像石块一样,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
息云贴近他,努力想听见他的话,她握着他的手,又用袖子擦拭他脸上的血,生怕他看不清自己。
“云川!云川…我在,我在!”
“息…云…不、哭…”
他身上插着箭,她不敢触碰,他跪在她面前,她亦如是。
“云川…你…疼不疼啊?”她小心翼翼地问出这个傻问题,因为她就是个傻姑娘啊。
“息云…对不起…我此生,为奴为仆…我要…回家了,”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高兴…那首歌,想听,怕来世忘了…”
周遭安静得可怕。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云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一个笑容,黯淡的瞳孔对着天空。
胤都的天气一点儿看头也没有,恍惚中,好像看见了雁群,大漠的雁群。
自出生那刻起他注定为奴,是公主收留了他,作为自己的护卫。护卫的职责就是守卫公主。
永远永远。
他恨自己无能为力,怜惜翎水那样好的人命丧异乡。
如今,他要陪她去了,黄泉碧落,他云川都是公主的侍卫,誓死追随翎水。
“息云…对不起…我有我的使命。此生遗憾,来世必还…”
如果有来世的话。
随着云川手中的剑脱落,息云握住他的手,喃喃道:“你起来,你起来啊…你是大侠,大侠不会死的……”
他不再回应。
云川的手心还残存一丝温热,息云接着唱道:“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陆明带着手下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轻蔑地看了满地的血腥,不满地扇了扇血腥气。
“来人,把这里清理干净,将军之女有包庇之罪,公然阻碍密行司捉拿凶犯,立即打入大狱,听候发落。”
暗卫们见陆渊没有发号施令,全都无动于衷。
就在陆明恼羞成怒之时,被他抓着的宿弦开口道:“既然是暗卫的行动,那就是密行司内部之事,怎么处理由不得他人置喙。”
她祈求般地看向沉默的陆渊,他面无表情,如一池深潭。
那样祈求的眼神,实在令他不悦——他们之间不该如此。
陆渊的目光落在陆明抓着宿弦的手上,蹙了下眉,威胁似地脱出一句:“放开。”
“皇叔”,他立即松开手,碍于辈分和权力,不敢妄言,“打算如何处置?”
“妄想弑君者已死,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掀不起波澜。”
陆渊的意思就是放过息云,主要还是看在息老将军的份上。
陆明只好顺从,他今日前来,在陆渊看来只起了一个作用,便是牵制了宿弦,也好过他直接动手。
他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