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会的反馈建议信箱经常能收到信,里面有一半是无意义的,剩下的一半里一半是不一定需要学生会出面的麻烦事,还有一半是学生会已经正在处理或不能处理完好、给出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的麻烦事。
这天被扔到学生会会长办公室桌面上的两封信讲的都是无意义的麻烦事。
第一封问:问为什么A区教学楼一楼走廊的那间画室放学后还有人在用。
第二封是继第一封信投递后了无音讯,过了半个月再投的追问:为什么A区教学楼一楼走廊的那间画室放学后还传出两个人的交谈声和笑声。
这两封信半个月前就从信箱里取出来了,因为被划分到“无意义”的文件夹里,所以一直不受重视。这天突然被翻出来,也不是有人想重视它们,而是它们即将进入粉碎机,负责将其粉碎的学生会成员在把信入机之前展开来检查了一遍,擅自决定把它们带进会长办公室。
站在红木桌前的女生束着一个整齐伶俐的高马尾,眼尾与眉梢自然上挑,只盯眉眼的范围看,很多时会以为她在低眉皱眉。
她是学生会副会长的亲信,去年融家大小姐、前会长出事后,副会长本该是顺序上位的第一人,可副会长出于对前会长的尊重,一直以代理会长身份行事,迟迟不肯正式继任,结果这学期刚开学就被融旭给钻了空子,她自然是看不顺眼融旭的。
虽然照目前来说,融旭工作认真、负责严谨、铁面无私,是当得起会长这一职位的,可他融家私生子的身份放在那儿,很难不让人多想:一个高一下半学期入学的学生在半年内上任会长职位,多半脱不开背景关系吧?是融家想让他接替融小姐的位置继续笼络关系网吧?要不是融家,他其实连这个学校的门都进不了吧?
“竹雯。”
坐在厚重红木桌后的现任学生会会长叫了她的名字,高马尾女生将视线从桌角移到他的脸上。
竹雯今年高三,比融旭大一届,融旭虽跟她同龄,但在叫她时一般会带上“学姐”二字,可这次他只叫了她的名字。
“这不是要粉碎的信件吗?”融旭把那两个信封移到面前看了一看,随后将它们拿起来、半展示样地抚摸着信封上的蓝色印章。
被盖上蓝印的文件到时到点就要清理一波,信封上的蓝印虽没写上“粉碎”“丢弃”之类的字体,但它蓝得很扎眼,哪怕是初入学生会的新人都知道“蓝轻红重”的规矩,竹雯已经在学生会待了两年,怎么可能不清楚。
融旭只是象征性地问一问,他要等面前的女生把话说明,而不是一昧地压着眉头瞪自己。
“投信人署了名,这两封都不是匿名信。”竹雯说,“会长还记得裴芯雅吗?她家长之前也给学生会来过信。”
爱写信的一家人。融旭如此在心里想着,面上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
“信上说什么?”融旭拿着信封,看着红木桌前的高马尾女生问道。
竹雯下唇微噘,说:“您可以自己拆开看。”
“学姐看过才会拿来给我不是吗?”融旭轻轻松手,两个信封结实地掉在桌上,印有蓝章的那面朝上。“都是要碎的,我就不拆了,您说吧。”
事实上,在听到裴芯雅这个名字后,融旭就猜到这两封信的内容大抵是什么了。
就在前两天,他才在画室外的走廊里见到她。
裴芯雅定定地站在走廊拐角,露出三分之二个身子,齐整的校服□□边搭了两条细编麻花。融旭乍一看,还以为是谁放了个等身娃娃在那儿。
他进画室后跟慕乐和说起这事,慕乐和还笑他,说他是不是有人偶恐惧症,害怕了,不然表情怎会这般紧张。听了他的话,融旭才意识到自己是皱着眉的。
不过慕乐和确实说对了一点,他心里是莫名有股紧张感,他担心那个站在拐角的“娃娃”会突然走到自己面前向他索要“公平”。
融旭把这一紧张告诉慕乐和,慕乐和听出融旭其实是在为他而担忧,担心他一个没家世没背景的会因别人小肚鸡肠的计较被赶出画室。
慕乐和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一边画着画,一边问道:“如果是的话,会长会怎么解决?”
融旭摇头:“我不知道。”
“会长也很喜欢这间画室吧?”慕乐和问。没等融旭说话,他又笑着说:“更喜欢有我在的画室吧?”
融旭挑了挑眉。
“毕竟我可是给您画过素描画像的呀!”慕乐和转了下笔,以两指夹住倾斜的油画笔杆,双掌忽地合起一拍。
融旭往堆满画纸的桌子上瞥了一眼,他的素描画像早不知道被压到第几层去了。
面对慕乐和乐观眨巴的大眼睛,融旭浅耸了一下肩膀,歪了歪头,无情道:“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女生、裴芯雅还什么都没做呢,他能想什么应对措施。而且,要是裴芯雅只是惦记旧音乐课室那架钢琴,那他对她的警戒揣摩未免也太小人之心了。
“没事,会长不知道我知道。”慕乐和勾了勾唇,上半身前倾,鼻子离彩色画布更近,能闻到油彩的刺激气味。“我有渠道,能办到会长轻易办不到的事。”
融旭对他嘴里说的“渠道”既好奇又疑惑,他翻看过慕乐和在入学后填写的个人资料,单从里面看不出任何资优背景,只有一项油画艺术特长赫赫端正地占据特长一栏。
而且慕乐和的入学成绩……远在这所精英学校的平均分数线之下。
等听完竹雯语气平平地讲完那两封信上的内容,融旭的神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竹雯见他双手叉叠抵住鼻梁,以为他真为这无聊的麻烦事儿苦思,心里不禁轻蔑一笑。
她弯腰拿起桌上那两封信,说:“那我去把它们丢掉了。”
融旭听见后抬了抬眼,说:“好。”又说:“我会处理好的。”
“哦。”竹雯不以为然。她拎着信走到办公室门口,拉开门时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红木桌后的人说:“我知道会长经常去那间画室。”
融旭看了她一眼,目光凛然正义,说:“那里不是学校禁地,学校也没有所谓的禁地,我为什么不能去那儿?我当然可以去,所有学生都可以去,隔壁的旧音乐教室也是一样。”
竹雯抿了抿嘴,没再说什么,推门走了。
学生会会议室里时常有个盘子装满了包装好的小点心,像曲奇饼干、桃酥、雪花酥一类,它们都由一位爱好烘焙的学生会成员提供。有时他在学校上烘焙课,会把在课堂烤好的蛋挞、蛋糕直接拿纸盒装起来带到学生会。没吃完的会留在纸盒里,留给最后离开学生会的人“打扫”。
今天学生会工作不多,大多数人早早就离开了,又或者去参加自己所热爱的社团活动了,融旭在关好办公室的门后来到会议室瞄了一眼,只一下,视线便牢牢锁定在柜子上装蛋糕的纸盒上。
他左顾右盼,见四周没人,才走进会议室把盒子整个提走。临走还没忘锁门。
画室里,桂花枝上的桂花快落完了,融旭走到窗台的天青色瓷瓶前,将蛋糕纸盒放到它旁边。
他轻轻地伸手用指腹托起一朵焦糖边的小桂花,收回手指后,那花儿没落,仍顽强地吊在枝丫上。
融旭转头打开一旁的纸盒:里面只有一片躺倒的草莓蛋糕卷。
只有一块了,那应该是留给我的吧?融旭心想。
可带都带过来了,现在吃掉留下个空盒子,慕乐和见了估计会念叨……算了,留给他吧,反正晚点就回家吃饭了。
融旭抬头环视了除他外再无一人的画室,低垂睫毛。
这所学校的老师照理说是不会留堂的,慕乐和好像也没有加入什么社团,他去哪儿了?
无聊地闲坐了一会儿,融旭起身到走廊张望,然后又走进隔壁的旧音乐教室。
他伸手抚摸上落灰的钢琴,随着步伐游动,手指在钢琴边滑过之处留下一条不太清晰的光痕。
站定在钢琴侧边,融旭手腕下转,指腹只是在触碰到硬物时稍微用力,便轻易摁响边缘琴键上的几个音。
这时,教室的门突然被敲响,融旭转过头去就看见慕乐和站在门口,仰着下巴抱着手臂在看着他。
“在做什么?”慕乐和问。
融旭支吾了一下,说:“弹、弹琴?”
感觉好像在问他一样。慕乐和眨了眨眼,向钢琴与站在钢琴边上的人走去。
融旭见他径直走来,问:“你会弹钢琴吗?”
慕乐和问:“你会吗?”
融旭答:“不会。”
慕乐和答:“我也不会。”
“你不会过来干嘛?”融旭笑,“我还以为你会呢。”
“我也以为你会呢。”慕乐和站在他面前,伸出一只手指按下钢琴白键,“我就想看一看。”
“不止吧,”融旭说着,“还想伸手碰一碰。”自己也伸出手指在另一个白琴键上按落。
话落音落,四指无规律地在黑白键上游走,融旭给慕乐和展现了一手自己的乱弹天赋。
“钢琴真的别有一番吸引力,音色漂亮,怎么弹都不难听。”融旭笑说道,“绘画也是,明艳的色彩和粗线条特别有魅力。”
慕乐和画画喜欢用明艳的色彩和洒脱的粗线条。
“会长这是在变相褒奖奉承我吗?”慕乐和盯着他看。
“开心吗?”融旭冲他歪了下头。
慕乐和轻轻拿拳头碰了碰他的肩膀,吐出个冷漠的“不”字,嘴角却挂了抹压不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