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边的瓷瓶被转移到了杂物架上,此时午日阳光耀眼,正隔着外热内冷的玻璃窗照到摊开的一本错题集上。
临近考试,融旭这几天中午到画室时都会带一本笔记过来。
他翻动搁在腿上的错题本,没抬头,说:“过两天期中考试,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坐在画室正中间的人模糊地应了一声,好一会儿才从画架画板后面探头,问:“准备什么?”
“复习啊。”融旭抬头看向他。
融旭几乎没在画室看见慕乐和做除画画以外的正事。当然,在画室里,画画应当是头等正事。
慕乐和张了张嘴,支吾了一下,说:“晚上做完作业之后复习啊……”
他原本想说做作业就当是复习了,可又觉得融旭是对待学习十分认真的人,他不想让融旭看不起自己。
“这是你入学后第一次考试,会有年级排名出来的,最好重视一点。”融旭一本正经道。
慕乐和咧了咧嘴,皮笑肉不笑道:“劳烦会长替我操心了。”
融旭竟厚着脸皮点头应了:“应该的。”
慕乐和抿了下嘴唇,一声不吭地撇过头继续画他的画。
过了好一会儿,慕乐和突然出声说:“会长脑子机灵,成绩自然不会差到哪去,我脑子是有点笨的,看题都比别人迟钝,总是学不进去。”
融旭合上错题本,问:“你觉得我很聪明吗?”
慕乐和笑了几声,说:“我觉得吗?会长别拿我来抬高自己呀,成绩这种东西不是明摆在台面上的吗?”
“我成绩只能算中等偏上水平。”融旭说,“在班里连前十五都进不了。”
闻言,慕乐和嘴角一抽,手里的笔刷用力往调色板上一戳,说:“您这是在炫耀吗?”
他心想:要是比倒数排名的话,我也能炫!
“炫耀吗?”融旭微微仰起下巴想了想,随即笑道:“我在以前的学校通常会进年级前二十,在班里从来没掉出过前五。”
慕乐和没想到这人真炫起来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可是这所中学的尖子生实在太多了,班里前十的人基本都是不用怎么学就能融会贯通的学神一样的存在。”融旭说,“上个学期第一次经历这所学校的期中考,排名一出来就对我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呢。”
“排名多少?”
“一百零七。”
见慕乐和微微张着嘴,似懂非懂,融旭补充道:“整个年级也就三百人出头。我以前读的学校一个年级四百七八十人。”
慕乐和仍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懵懂模样,然而他却“喔”地叫了一声,说:“会长确实很厉害呢。”
融旭也不知他理解没理解,此时听了他的夸奖,心里突然暖了一下,觉得之前让自己一度陷入自我怀疑的打击实际上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融旭捂着嘴笑了几声,然后拿起错题本站了起来,向着将身影藏在画架后的人走去。
慕乐和微微抬头,视线随他走近变化。
等融旭走到他旁边时,慕乐和连忙把手里的调色盘当盾牌使,想阻止融旭更近一步,“休想强迫我学习!”
“哈哈哈没有啦,我只是想看一看你在画什么。”融旭笑着说,“至于学习,等你想要有所进步的时候,你自然会去学的,到时如果需要我帮忙指导的话也不用害羞,直接问我就好了。”
“上学期期末我进步了二十多名,自认为是有一套学习进步的方法在的……”
“行了行了,”慕乐和转头放下调色盘,拉着他的胳膊让他挨到自己身边,“你不是看画吗,快看吧!这幅画我还差一点细节修整就结束了!”
摆在画架上的新画的一幅油画同样以极艳丽相衬的色彩抓人眼球。
这又是一幅肖像画,画里的男人融旭在慕乐和的纸笔下已经见了许多次,慕乐和画了很多他的画,几乎每一次融旭看他的新画作,里面画的都是同一个男人,并且每一幅都是超高完成度的作品,肖像涵盖了男人的正面、左右半侧面、仰头视角、回头背影。
融旭曾经问过慕乐和这个男人是谁,慕乐和甚至都没抬眼看他,只盯着画说“一个明星而已”,没有提到过画像里男人的名字。
不过,融旭还是经网络渠道了解到了这个前不久还是当红影星的男人。
他刚开始火的时候融旭才刚上幼儿园,融旭对娱乐影视与外国明星无丝毫关注兴趣,等他从慕乐和的画上知道这个人的时候,男人已经退圈了。
融旭看了一眼眼前的新画作,低头问身边的画师:“为什么总画他呢?”
慕乐和双膝分开,双手垂握在中间,说:“因为有钱拿啊。”
“所以你之前画的那些都卖出去换钱了?”融旭问。
他心想:难怪这个男人的画像总是莫名凭空消失。
“对啊,不然我哪来学费和生活费?”慕乐和两眼圆睁道,“这所学校的学费很贵的!助学金什么的申请了还要等大半年才能批下来!”
融旭想起了些什么,眼睛微眯着咽了口口水,问:“买画的是同一个人吗?”
慕乐和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是培鹰学院的理事会会长徐伦先生吗?”
“你怎么知道?!”慕乐和猛地一挺腰背。
“我猜的。”说完,融旭大拇指朝门口方向一指,又笑着说道:“好歹门外还挂着他的签名呢。”
融旭一共在画室内见过四张高完成度肖像,其中有三张是退圈男星的肖像,它们已经不在了,被卖给了理事长。还有一张则是他从未谋面的姐姐融瑛的肖像。
据说她是一位既严厉又亲切的会长,非常善于待人接物、审时度势、运筹演谋,在就任学生会会长的同时,文体综合素质都十分优异,校外经常陪母亲出入慈善拍卖、晚宴社交等场所,十六岁就被父亲准允加入集团董事会旁听。
融旭在家里、报刊、校官网、论坛上都看过一些融瑛的照片,在那些照片上,融瑛脸上总挂着一副随和大方又“不出错”的笑容。
他能够理解为什么大家都那么爱慕她、信任她,因为旁人只看她的眉目,就能被她的自信端庄所感染。
在这间画室里,融旭第一次看到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的另一面——在慕乐和所绘的油画中,他第一次看到面上带有丰沛情感、天真烂漫的笑容的融瑛。
可现在,这幅画像被挂上了一块白布。
融旭转头默默看着那片带有皱褶的白,问:“让你画那幅画的客人还没来取画吗?”
慕乐和的视线也同他抵达一处,心想:人已经来过了,但是没取走。
他耸了耸肩,说:“没呢。”
融旭问:“那张照片你还回去了吗?”
“还了,怎么了?”
“我很好奇那张照片是谁拍的。”
“我可不会透露顾客信息…再说了,我也不知道。”
融旭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好奇而已,又不是非要求个答案。”
“话说回来,”融旭虽努力装作不在意,但心里还是在意,“是因为我的原因,所以画才没有被取走吗?”
慕乐和张了张嘴,说:“没有的事,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画得很好,非常好。”慕乐和没想到融旭会以夸奖他的方式作答,“如果我是预定这幅画的客人,在见到成品后肯定迫不及待想把它带回家裱挂起来。”
所以,如果那个客人没有第一时间取走画,就说明他可能有所犹豫。融旭认为使客人犹豫的绝无可能是慕乐和的画,只能是自己的原因。
“像你说的,这幅画我画得那么好,当然要等真正欣赏它的人出现,我再郑重地把画交给她。”慕乐和两指夹着画笔晃了晃,说,“如果会长觉得别人会因为你而对我的画心存芥蒂,未免也太自大了吧。”
融旭笑了笑,没说话。
慕乐和抿了下嘴,放下调色盘和笔刷后起身扶着他的肩将他推到原本坐的窗边的位置去,然后十分体贴地把那头的窗帘拉好。
他夺过融旭手里的错题本,要求融旭现在立刻马上在窗台上趴好、把眼睛合上,“时候不早了,会长快抓紧午睡吧!睡醒了把心力都放在学习和学生会工作上,多愁善感只会把精力凭白消耗,得不偿失!”
融旭把头枕在叠抱着的手臂上,露出半面笑容道:“难得有你劝慰我的一天。”
“算吗?”这就算劝慰啊。慕乐和心想。
融旭没有应答,可能是他刚刚说得小声,融旭没听见。
很快,慕乐和就看着融旭合上了眼睛,安静如平时伏案午睡的模样。
空调冷风下轻微波动的窗帘不时地与午睡之人头顶的发丝相碰,落在手臂外面的侧面的光影格外温暖柔和。
有那么一瞬间,慕乐和心中突然升起了好奇——好奇昙花是什么味道。
他走到画室一角,翻开一个画了三分之二的速写本,其中三分之一画的是学校里的花花草草、边边角角,还有三分之一画的是坐在窗边椅子上的融旭,在睡觉的、在发呆的、看看书的融旭。
他可以把融旭画下来,但画里的融旭除纸张铅碳外没有任何其他气味。
慕乐和拿着素描本和削好的铅笔走到画架前,轻声搬动画架后坐在视野开阔的椅子上,开始今天的速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