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变冷,眨眼间就到了期末周。
每学期的期末成绩都是要记入高中学籍档案的,一年级的学弟学妹们紧张了、慌乱了,这时可靠的竹雯学姐便主动请缨,重新回归学生会,帮忙处理一些有的没的杂事。
“本来三年级的学长学姐们更应该把重心放在学业上,现在为了我们能有更多时间复习,倒麻烦竹雯学姐了。”一位有礼貌的一年级学妹腼腆道。
竹雯把搬起的一摞文件放到桌上,拍了拍手后,转头叉腰笑道:“没事啦,身为学生会的一员要成为学生们的榜样,争取优异的成绩是应该的,我们三年级的成绩可都稳定在上层,一年级要加油了,可不能给学生会丢脸。”
“明白!”小学妹并脚立正,一本正经冲值得敬佩的学姐敬了个礼。
竹雯是会给自己制定详细的时间计划表的人,从加入学生会起她就根据自己的职务与日常事务在自己的计划表上加入了每天去学生会的时间段。在财务漏洞事件发生后,她的计划日程中把去学生会这一项给抹除了,只留下了早上守校门值日的部分。
但是最近,她又重新把去学生会做事加入日程。她选择尽早吃完了午饭,然后再来到学生会与一年级的学妹交班,这个时间段里待在学生会的人比较少。
安静的会议室内,竹雯检查着长桌上堆满的稍后要送到各个组会、办公室的文件,然后一一将它们归类。
末了,她把一沓还未盖章的文件夹抱在手上,准备把它们送到学生会长的办公室去。
竹雯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时的会长办公室里是没有人的,所以直接推门进入,结果就与沙发上正蜷着一条腿脱鞋的人面面相觑。
“会、会长?你怎么在这?”竹雯难得面对融旭结巴了。
融旭尴尬地不知道是该把脚放下重新穿好鞋正襟危坐好,还是应该把剩下一只鞋脱了,装作自然地准备午睡。
融旭轻咳一声,就竹雯惊诧的疑问回应道:“这里是会长办公室啊。”
说是这么说,但竹雯好歹是他的学姐,所以最后他还是把鞋穿好了,两条腿并着,膝盖碰膝盖地端坐在沙发上。
竹雯也无法说什么,她朝规矩地坐在沙发的“学弟”看了一眼,选择先把手上的文件放到办公桌上。
“谢谢。”融旭说,“我听说你最近回来帮忙了,麻烦你了。”
“我可不是回来帮你。”竹雯还是那样脾气。
融旭笑了笑,说:“我知道,你是为了学生会,为了学弟学妹们才来帮忙的。”
竹雯别过头说:“知道就好。”
经过上次岚馨有意组织的茶话会后,竹雯跟一年级的新成员们关系变好了,一年级其他部门的小干事们遇到问题都会主动找竹雯请教,有时是通过电话信息,有时甚至直接找到她班里去。毕竟接触过之后就知道,竹雯学姐不仅是全能的,而且是好说话的。她只是有一副刀子嘴,心还是像豆腐一样软。
放好文件之后,竹雯并没有马上离开,她提起了关于堂弟的事。
她的堂弟自从事件败露之后就再没有回到学校,一次晚宴上,她无意中从亲戚那里听说姑父姑妈给堂弟办了退学,现在正焦头烂额商量转学出国的事。
回家后,她向父母求证,父亲什么都没说,抽着烟走到露台看风景。母亲没有看她的眼睛,低着头说:“他做了不光彩的事。”
紧接着,母亲走到她身边,轻轻搂住她,说:“这件事跟我们没有关系,你不要为没有成为他的替罪羊而后悔,更无需为此愧疚……”
“这是他个人犯下的错,不能让整个竹家受到牵连,染上污点……”
竹雯知道自己并不能代表“整个竹家”,显然母亲说的是另一件事,她所不知道的事。不仅仅是盗用她的名号窃取学生会及社团资金,其重点是堂弟用这些钱干什么。
——他家根本就不缺钱,他把那些钱藏进自己的口袋里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会长也查出来了吗?”竹雯对融旭问道。
融旭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迟疑地停顿了一下,再张口说:“是莫学长的功劳。”
“莫学长告诉了我,然后我以此为威胁逼他坦白……之后他就退学了。”虽然明面上大家所接收到的信息都只是“停学““等候处分”。
竹雯大概还想问清楚一些,但她看见融旭摇头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深入了解了,至少不能从他或者莫承泽身上得知那个能威胁到堂弟的隐秘真相。她的父母还有一部分亲戚大概都知道吧,但是,她想,她不会问了。
竹雯垂眸时思绪不知分散成了几分,好一会儿过去才重新动起来,她不太真实地浅笑了两声,然后又说出同以前一样只故意针对融旭刻薄的话语:“啊哈,这样啊,看来会长的功劳不算最大啊,我应该得感谢副会长才对。”
“嗯。”融旭笑着对她用力一点头,说,“莫学长一直都相信着竹雯学姐。”
这话一出,也不知怎的,竹雯眼眶里极其突兀地涌上一层泪。
她快速低下头,一只手掩住自己的嘴巴,另一只手飞快从眼前甩过。
“哈哈、嗤哈哈哈哈……”掩面的竹雯大抵没在哭,她发出令人匪夷所思的大笑,把埋藏已久的真心话一口气说出:“你知不知道我很讨厌你喊我学姐!我们明明是同龄人不是吗?被一个同龄人还是比我大一个月的家伙喊姐真的很讨厌!”
“而且你这人特别特别虚伪!明明大家都那么明显地讨厌你,你还总是多管闲事!别人只是出于礼貌才向你打招呼,你干嘛要每次都去回应啊!干脆坐实了不通人情刻薄冷漠的形象不就好了!反正他们只是在乎融家的地位!他们又不敢对你怎样!你又从来不在意他们的谄媚,无所谓是否被人讨厌,那干嘛要迎合他们装作不知道那些背地里的中伤和坏话一样笑啊笑,恶心死了!又蠢又恶心!”
声嘶力竭喊出这一连串的话之后,竹雯哭了。
愚蠢而又迟钝的学生会会长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想靠近去安慰她都不知该先迈哪只脚。
“别过来!”就在融旭终于迈出一步之时,竹雯抬起一条手臂表示阻抗,“我讨厌你所以别过来!”
融旭无声地呼气,随后脚步转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从办公桌上取了两张纸巾,再转头递给竹雯。这回竹雯没有拒绝他的手的靠近,利落地从他手上夺过纸巾,愤愤地醒了个鼻涕。
“你说的大概都对,”融旭露出个在竹雯眼里可能显得很虚伪的无奈的笑,“但是有一点我想自我声明一下……”
“嗯……呃……”
“就是……”
他有点不好意思。
“我其实、是希望被人喜欢的。”
融旭后来说了什么,竹雯记不清了。可能是什么安慰她的话吧。
回去之后,竹雯自我检讨了今天为什么会突然情绪失控,哭得那么厉害。
她的聪明头脑并未没随着决堤的泪水流失,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当融旭提到莫承泽,提到他间接的帮助,提到他对自己的信任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一直未说出口的心意恰恰在那时遭到了婉拒——来自莫承泽的、经由融旭之口的婉拒。
学生会里应该有很多人都知道她的这份心意,连融旭都能看出来,莫副会长那么细心的一个人,他应该也知道的吧?
如果说,他是相信自己的,那最初她在会议室自首时,他率先做出提案就说明了一件事:他尊重她的抉择,但她在他眼里没那么重要。
所以他可以从容地去当一个旁观者。哪怕后来因为融旭的变故而选择帮她,也尽量以不牵扯其身的方式去做……
副会长也是一个虚伪的家伙。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竹雯想。
等明天的太阳升起,她还是会照常站在校门口向他打招呼,笑着对他说:“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