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融旭带慕乐和去看了一个画展,据说这次举办画展的是一位小有名气归国而来的新世代抽象艺术家。
画展陈设极为简洁干净,背景只有纯白,这样最能凸显出墙上挂着的无框画作的鲜明。
“我看不太懂呢……”融旭一边沿场馆设定的连环走廊走着,一边打量着墙上的抽象艺术画。因为慕乐和是走在更靠墙的那一侧,所以他观画时余光总能看到他,就好像在期待这位培鹰特招的艺术生能为他做出多了不起的讲解似的。
而现实是,慕乐和只会吐槽他:“那你还来这种画展?”
融旭打着哈哈尴尬地挠挠头,说:“我以为你能看得懂……”
“我当然能看得懂。”慕乐和转头看向他,说,“其实大部分人都能看得懂,只是每个人看懂的东西都不一样,不敢确认罢了。”说罢,他又将视线转回到右手边的墙壁挂画上。
他们身旁的这幅画,在杂乱碰撞的黑红色的正中间有一滩与墙壁别无二致的白,仿佛是画中心破了个洞。
网上有人就这幅作品解读说是打破规则云云,也有人说这摊白是“性”的一种,还有一种最为乐观天真浪漫的看法——那是融化了的冰淇淋,是甜的。
这幅画是作者在国外读书时创作的,当时就在外网的博客上传播很广,如今在画展中出现,自然成了值得被拍照打卡的一幅“网红”作品,因此融旭二人在这幅画前驻足时能听到周围不少人在讨论它。
“你看到的是什么?”融旭好奇地问慕乐和。
慕乐和看了他一眼,而后环顾了起整条走廊的画,说:“我看到的都是不好的东西。”
如果说这些杂乱无章还要硬让人猜意义的东西能冠以“抽象”的名义称之为艺术的话,那妈妈在墙上的涂鸦早就凑够六七个巡回画展的作品了。更何况妈妈本身就是个技艺高超的画家。
“可能有点扫兴,”慕乐和抿了抿唇,明知扫兴依旧直白说道,“我不喜欢这里的画。”
因为它们让他想到不好的事情。
“那走吧。”融旭说。
就在慕乐和抬头怔住的时候,融旭已经抓起他的手腕带他快步往画展外走。
出画展后两人在附近的甜品站买了冰淇淋边走边吃。甜甜的冰冻奶油是夏天最好的情绪调剂物。
“还以为画展会很有意思呢~”融旭舔了舔嘴角的冰淇淋,满是无奈地笑叹道。
慕乐和朝他瞥了一眼,匆匆收回视线,连续吃了好几口冰淇淋降温,说:“还是会有有趣的画展的……我和妈妈看过很多线上画展……”
“这样啊……”融旭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是心里有了什么打算,“那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去看那些你觉得有趣的线下画展吧?”
慕乐和盯着他的笑容愣了好一会儿,才张了张嘴,说:“可是你不是看不懂吗?”
“只是这次的展看不懂,不一定每个画展的画都那么抽象啊!”
“也是。”
“而且,怎么说呢,即使看不懂也并不会觉得无聊,可能是因为有所期待吧哈哈!”
期待……
慕乐和垂眸看向自己手里逐渐融化的冰淇淋,切实的甜味正在口腔中蔓延。
“我还是更喜欢具体的东西。”慕乐和突然道。
他这话前不着调后不着尾的,反倒是有点抽象了,融旭眨了眨眼表示没听懂,可慕乐和却是看着他疑惑苦恼,自己笑眯眯地吃起冰淇淋,什么也不说。
融旭领着慕乐和按网上搜索到的风景最好、人行道最舒适的路线在城市里散步,他们途径书店或有特色的服装店会一起进去看一看,但一路上除了街边小吃两人什么都没有买。
华灯初上,两人赶在排长队之前抢到座位,在评价还不错的餐厅吃了饭。饭后消食又接着继续散步。
这一天散的步步数实在不少,但最累的不是脚而是嘴,慕乐和口水都干了——他感觉今天的融旭话好像比以前更密了,一路上他们都在聊天,只要对话停下一会儿,融旭又会立马发起新话题,绝对不让空气冷下来让步散得无聊。
因为已经放假离开学校了,关于学校和同学的话题也就失效了。融旭会问他喜欢的画家、喜欢的绘画风格,问他什么时候开始画画的,听说他是跟妈妈学的画画后又围绕他的画家妈妈追问了很多相关的东西。当然,融旭的提问总是带着好奇与礼貌,并且会真心夸赞他所喜爱的事物,比如画画,比如他口中的“大艺术家妈妈”,虽然唐突,但不冒犯。
慕乐和在不经意间回答了他的所有好奇,当他回过神来,他对自己、对对方都感到匪夷所思,心想:融旭这是在对我做背调吗?……我干嘛要这么诚实。
圆月高悬于夜空当中,月色照映着广场中央的舞台。
舞台地面由太阳、星、月的纹样组成,四周有镶嵌的地灯,其中一盏灯音响压住了。看起来没有年轻人在其中的交际舞爱好者们自由地在曼妙的乐曲中手牵着手摇晃起舞。
离舞台不远不近处,慕乐和听着音乐,看着台上牵手跳舞、缓慢转圈的人们,想起他在论坛里看到的毕业典礼那天的照片。
他知道融旭和贺高驰一起跳舞了。还知道贺高驰第二天和副会长跳舞了。
“你想跳吗?”就在他呆愣的时候,融旭忽然向他伸出一只右手,半鞠身问。
慕乐和喉咙一动,说:“我不会跳舞。”
“我也不太会,”融旭笑着说,“不过教一个完全不会的新手应该绰绰有余~”
慕乐和再度张嘴,咬唇,再张嘴,说:“我要跳男步。”
融旭愣了一下,笑着说:“可以。”
慕乐和眼神闪烁地往满月舞台的方向瞥了一眼,合舞者们配合着音乐跳着慢而轻盈的舞步,看上去如此温馨和谐。
“……人太多了,不想跳。”
最后他们没有跳舞就离开了广场。
从广场离开后,二人沿着绿化带人行道漫步。他们默契地往灯光稍显没那么明亮的方向走,往人少的地方走。在此期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走到一个虫鸣漫没的公园,在一处仅一盏黄澄澄的路灯照射的石砖平地上停下。
如此泛黄的灯光属实少见,慕乐和在想,自己是不是曾经来过这个公园?
一年前他在一盏灯光同样焦黄的路灯下纠结:到底要不要去培鹰上学。
如果这是同一个公园的话,南门那边有个禁止停车的告示牌,告示牌边上是一道长石阶,长石阶两边种满了桂花……
对了,融旭好像喜欢桂花来着?
啊啊为什么又想到他……明明跟他无关,却总是像这样突然在自己脑海中冒出来……惹人烦……
总而言之,慕乐和对那个种满桂花的公园印象很深刻,因为他第一次不知不觉、误打误撞走到那边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吓人状况——他在石阶前见到了一个倒地昏迷、面容被血糊去一半的人。在确定鼻息之前,在慕乐和眼里一动不动的“它”更像是一具流浪汉尸体。
那天晚上他背着磕破脑袋生死未卜的“流浪汉”去到附近的一个小诊所,中途“流浪汉”好像醒了,把人安置到诊所后他就赶着最后一趟公交车回家了。
第二天他再去诊所,那人已经不在了,公园石阶下面的那摊血渍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晚上的经历如此惊奇虚幻,就像做了场梦一样,如果不是衣服上确实沾了血,慕乐和真的会把它当成梦然后忘掉,毕竟又不是什么美好回忆。
见慕乐和望着灯光下旋转好似在跳舞的飞蛾走神,融旭犹豫了一会儿,问:“困了吗?要不要现在打车回去?”
“不是,”慕乐和摇摇头,转头看向他,“我在想东西。”
“嗯?想什么?”
“想人。”
融旭看着慕乐和那双因仰起头而被一瞬照亮的眼睛,焦急地想要探明那乌黑之中究竟是谁的身影,“是在想我吗?”一说完,立马又慌张地笑着补了一句:“还是想别人?”
慕乐和肯定已经把他看穿了,他眨了眨眼后竟老实地认真地点了下头。可他点头的部分究竟是前一问还是后一问?
太模棱两可了。不甘心。
抱着不单纯的心思,融旭牵起嘴角,以玩笑的口吻道:“诶~不是在想我吗?”
“不是。”
上扬的嘴唇逐渐放平,融旭无话可说了。
“你不是就站在我面前吗?”慕乐和说。
眼前的人是具体的,所以不需要想象,是这个意思吗?
融旭不确定,不敢确定。但砰砰直跳的心脏鼓弄出比阴暗处虫鸣更具穿透力的响声,不断影响着他的大脑进行判断。尤其是此时慕乐和朝他伸出了掌心向上的右手——
“现在这里没人,不邀请我跳舞吗?”
已经伸出手……却……我邀请吗?好像有点怪?
融旭觉得有点好笑,不由得笑了一下,随即伸手搭上面前的手。
融旭虽然男女步都有打下基础,但以女步方做领导教男步还是第一次,感觉非常微妙。
而且,看着眼前这个第一次跳舞只顾盯脚的人,看慕乐和如此笨拙单纯的模样,他的心里总抑制不住涌出许多更为微妙的情绪。
他想:是我不够愚钝,不能忽略那些模棱两可;我也不够聪明果敢,明知被钓着却不能决绝抽身。
好残忍啊,悦悦……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又这么狡猾……
慕乐和抬头时看到了他被灯光勾勒泛黄的脸色,“我跳得很差吗?你怎么这副表情?”
“嗯,”融旭一脸沉闷地苦笑着说,“你又踩我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