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等一下。”陈医生推开顶楼医务科会议室的门，“我去喊一下韩主任。”
“好。”
宁堃顺着他的意思，安静坐在会议室里。
这不是宁堃第一次来这里了，刘家姐弟第一次投诉他的时候，他就坐在这里，等待着医务科的询问。
会议室很大，摆着几个盆栽。
桌子上也摆着几盆，宁堃如同上次那般，打量着盆栽。
有些盆栽叶子长长了一些，拖在会议桌上，有些看上去像是新的。
宁堃看了眼手表，17：24。
根据上次的经验，他还要等到六点多，才会有人来。
医务科的常用手段，晾着你，让你想很多，让你担惊受怕。
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搓搓你的锐气。
然后一见面，就开始打官腔，话里话外都是不好好配合，你就完蛋了。
会议室空旷，也没有开空调，再加上宁堃只穿了衬衫和白大褂，坐久了，手冷脚冷。
忍不住摩擦着手臂，宁堃又看了眼时间。
17:40
最少还要半个小时。
越坐越冷，宁堃等了一会儿，还是站了起来，左右走动，暖暖身子。
才绕会议室一圈，韩主任带着陈医生走了进来，连带着一起进来的，还有韩晨晨。
宁堃挺直了腰板，带着敬意向韩主任打招呼。
“坐吧，冷不冷，”韩主任今年也有五十几，一身的书生气，却是整个医院最大的笑面虎，“小陈，把空调打开。”
韩主任略带斥责的看着陈医生，又转头对宁堃笑，“你这孩子也是的，怎么不自己开空调呢。”
宁堃没有答，只是勉强的笑笑。
他又坐回刚刚的位置，最靠近门口的位置。
韩主任一行人坐在了宁堃的对面，包括韩晨晨。
韩晨晨高昂着下巴，白大褂一甩，背挺的直直的，看向宁堃时，满脸蔑视。
会议室开了空调，又多进来的几个人，瞬间暖和了一些。
“那么，我就开始了，”韩主任一直带着笑，说话声音柔和又不是威严，“就当是聊家常了，宁医生最近怎么样？刘姐弟两个人的投诉给宁医生带来不少麻烦吧。”
别人可能会害怕笑面虎，可宁堃不怕，也不应承，只是没有感情的吐字，“还好，一切都听从医院的安排，我没有什么太多的麻烦事。”
“哈哈，是啊，”韩主任放下了手中的笔，背靠近椅子里，翘着二郎腿，看起来整个人很放松，“家里面呢，家里面怎么样？”
“好。”
“……宁医生真幽默。”
隔着一张桌子，至少两米以上的距离，韩主任眯着眼睛打量他，为了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一眨不眨。
看的宁堃浑身不舒服。
“谈恋爱了吗？”
宁堃反盯回去，毫不惧怕的与他对视，“我可以不说。”
“是，你可以，”韩主任点头，“这是你的自由。”
“……”
韩主任双手放在会议室桌上，身体前倾，尽量拉近与宁堃的距离。
“没听你提起过你的爷爷奶奶，还有外公外婆，”韩主任问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他收起了笑容，似乎问的非常真情实意。
宁堃抿唇不答，直勾勾的看着韩主任，会议室内陷入了沉默。
从父母问道谈恋爱，再问到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宁堃并不想再兜圈子，“韩主任想问什么直接问吧。”
“哦？你知道我想问什么？”韩主任笑盈盈的，“不要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这件事还有定论，我们也不会为难你的，毕竟你是我们医院的医生，我们肯定向着你。”
不是向着医生，是向着医院。
医生代表着医院，只要医生出现问题，那么医院肯定要接受无法承受的舆论影响。
这很麻烦，非常妨碍医院的评选工作。
“我就是想关心关心你，没什么别的意思。”韩主任让他安心。
如果韩晨晨不在，宁堃确实能安心。
可偏偏今天韩晨晨在，她又不是医务科，在这里干什么。
无非两样，第一，故意来看宁堃笑话，第二，来为宁堃的罪行佐证。
宁堃扫过韩晨晨得意地脸，他觉得，两者都占。
“宁医生还是不愿意回答嘛？”
刚准备开口，一道严厉的声音打断了他，“韩主任你什么意思！”
会议室的门被人突然打开，随之而来的，飘进一阵冷气，打乱了所有人的逻辑思维。
“我都说了，等我回来，我带他来，你不等我，还让人跑到办公室特地带他上来干什么？”林主任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这两天林主任到分院去指导学习，按时间来说，还要到后天才能回来。
“老林，你这……”韩主任笑着打哈哈，“这不是我强制带他来啊，是我找过你好几次了，你都没办法上来啊，你一直在外面，这件事一直不处理吗？这都拖多久了？”
“你就是逼着我回来，”林主任强压下盛怒的脸色，摇摇头，带着嘲讽的笑容，“现在我回来了。”
说着，林主任拉开宁堃身边的板凳坐了下来，拍拍宁堃的腿，让他放心。
“那我们继续？”韩主任扫了一眼林主任，最终视线落在宁堃身上，“那么还是请宁医生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隐私问题，你可以不回答。”林主任笑着，仿佛就是要和对面的人对着干。
“……”
两个科室最大的主任之间，相互僵持着，两个人看似都在笑，其实内心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林主任不松口，韩主任更不可能松口。
“林主任，你不要让我们为难。”
林主任双手一摊，“我没有为难你啊。”
“我只是问一下家里人的基本情况。”
“……”
林主任一时语塞，家庭情况的基本询问，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宁堃毫无逻辑的扣着手指上的死皮，思索了一会儿，沉默的说道，“除了外婆以外，另外三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宁堃的退让，并没有让韩主任放过他，反而继续追问，“怎么去世的呢？
还不等宁堃回答，林主任眉头紧皱，双腿交叠，轻哼了一声，“这问题过分了吧，我问你爸妈怎么去世的，你高兴吗？”
“林行！”韩主任火气窜了上来，也不再伪装善良，阴沉着，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你不要打这种比方！”
韩主任的父母，前两年生病，接连离开，自此之后，韩主任的性格就开始变得奇怪。
这是医院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没有人会提，一是不礼貌，二是韩主任从来不提。
坐在韩主任旁边的两个人，都震惊于林主任的这番话。
这无疑是在揭韩主任的伤口。
宁堃怕他们再起争执，“他们应该是生病离开的。”
“……”韩主任忍着暴怒，额头的青筋直跳，“你谈过恋爱吗？”
问题又绕回了第一个，宁堃有些慌乱，手指不自觉的扣起凳子，低声说道，“谈过。”
“怎么分手的？”
“你这……”林主任觉得他可笑。
连如何相爱都忘记了，又怎么会记得怎么分的手。
既然他们都已经知道了他失忆，又有什么好问的呢，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宁堃侧眸看向林主任。
老师的头发早已花白，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坐在这里为他说话。
而他，百口莫辩，深感愧疚。
“……我不记得了。”
“你倒是坦诚。”韩主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放了一段录音。
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似乎离的很远。
录音里的人在说些什么，根本都听不清，只能模模糊糊的听见宁堃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着，“……我丢失……记忆，……这段记忆……我不记得了。”
熟悉的声音刺激着宁堃的大脑，好像又回到那一天。
他犯下了不止一个错。
逼问周粟弄得大家身心俱疲，他错了。
被人抓到把柄，他又错了。
宁堃呆坐在凳子上，无法言语。
他无法狡辩，因为整段录音里，只有宁堃的声音最清晰。
那个时候，他情绪激动，无法控制说话的音量。
“一个录音你们就信？”林主任皱眉，“这样的我能给你搞到十几个。”
“有疑问，就解决，”韩主任颇为无奈，“所以我说还没定性，而且家属拍了照片，确实是宁堃和那个第三方机构。”
林主任依然抵触，“照片都拍了，他怎么不录视频呢？”
“家属有解释，当时他在的那个地方离他们比较远，录视频根本听不见，只能把手伸远一点录音。”韩主任面露为难，“家属的要求是辞退，我们已经尽力保住了，只要他好好……”
“你们简直荒谬！”林主任哼了一声，“这种证据就够你辞退一个，医院培养了十年的优秀医生？”
桌子一震，韩主任的怒火彻底激发，指着宁堃说，“之前就让他跟第三方避险，为什么还要凑在一起！难道还要我把话说的再明白一点吗，他们两个就是……”
“韩梁！”林主任大吼一声，打断了韩主任的话，略带警告意味，“说话要过脑子！”
“……”
韩主任一怔，生生闭了嘴。
“林主任，我也能做证，”韩晨晨笑着，悠悠然的举起手，期待着给予宁堃最后的攻击，“我亲耳听过宁医生说，他忘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韩晨晨顿了一下，欣赏着宁堃的表情，“既往病史，不得隐瞒，宁医生似乎没有告诉医院，你有失忆症啊。”
“够了！”
林主任失望的看向她，“你作为我们科的医生，编排同事，小团体霸凌，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这种指证算什么？作为拆穿你的恶意报复？”
几句话，冲的韩晨晨不敢说话，眼睛直瞟韩主任的方向。
会议室内，气氛到达了冰点。
宁堃低着头扣手，他们说什么都已经听不见了。
心里很乱，脑子里也很乱。
“林主任，你这……”一直坐在旁边的陈医生也开口接话，维护韩晨晨，“跑题了，我们今天说的是……”
话还没说完，会议室门又被打开了。
“我们三个讨论这件事就好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易院长推开门走了进来，扫了一眼会议室内的人，伸手指了一下林主任和韩主任，“其他人都出去吧。”
语气不容拒绝，易院长站在门口，看向会议室内。
刚刚发言的陈医生第一个起身，拉着韩晨晨就往外面走。
最靠近门口的宁堃没有他的反应快，还傻傻的坐在那里。
易院长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小宁，你也先出去。”
“好……”宁堃点点头，向老师打了声招呼，稀里糊涂的出去了。
门口迎接他的，是邹凯越。
“你没事吧。”邹凯越担忧的看着他，还伸手拿手机拍了一张宁堃的照片。
宁堃伸手挡了一下，“你这是干嘛。”
“报备，我怕某人急哭。”
“……你们现在是完全不避着我了。”
“嗐，”邹凯越拉着宁堃走到旁边，“你都知道了瞒着你干嘛？”
“你让院长来的？”
“没有，我哪儿有这本事。”邹凯越笑呵呵的。
“……撒谎。”
“哎呀，没有啊！”
傻子才信，宁堃又问，“你怎么劝他来的？”
“真没有……”
宁堃忍不住叹气。
撒谎。
邹凯越看着他叹气，手指戳了戳他，逗逗他，逗急了他又笑。
易院长是他喊来的，但他没怎么劝，只是说了实话。
当年在呼吸危重症科规培的，只留院了两个人，他和宁堃。
往年规培留院的，也不多，其中留在呼吸科的，就有韩晨晨。
说直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