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排蜡烛晃动着火苗,在寂静无风的室内空间稍显诡异。
曾经的金发青年望了望四周,降福之地皆是空寂和恐怖,“你让我解脱吧,”
很久没有声音,直到火苗晃动之时悄然熄灭,青烟顺着轨迹飘散着,也散发着幽蜜菡萏的气息之时,才听一声轻笑,仿佛抽象得不能被理解,但他却听懂了,那是讽笑,或者,规劝。两种近乎天堑的态度在一种声音上呈现,“这么不珍惜生命吗?我将你救回来,你就愿意活这十年?”
“十年也足够久了。我受不了,求你,我不愿意成为这命运的傀儡。我好累。”他抬头,看见那幽蓝的鬼魅之火消失在黑暗里,代替的撞入他眼眸之中的是一双幽暗的红眼睛,这让他呼吸一滞,绝望又哀求,“太多重复与晦涩难懂的事情了,我累了,让我解脱吧。”
他低垂着头,不再年轻的脸颊依旧美妙如初,麻木得避免看见那不远处黑暗之中,光与暗之中,恰到好处的显示出一个身形,似笑非笑的薄唇,眉目间一股令人焦躁的自信将他衬得轩昂,衬衫与黑夜融为一体,无法凝视的气场让他处在虚幻不清的地步。
“别谦虚。”黑暗中的身影往前移动着,却见他更低垂着头,将自己隐藏更为彻底,“你忍心,离他而去吗?”
“我这十年来不正在做这件事?”
黑暗之中的人影悄然踱步,继续在这个地方,显露出他的恐怖真相,“那是你没有选择,我以为你很想念他?你不愿意看见他吗?”
“我不愿意成为无限世界中的一个!我以为我是独一无二的,我是谁?托马斯·冈特透过我的灵魂,看到的又是谁!他谁都可以爱,为什么不放过我?”
黑暗中的身影停下了脚步,他的声音不自觉的温柔起来,“就算你是唯一又能改变什么?命运的齿轮早已咬合,谁都不是独一无二,你的死亡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逃避。This is our destiny,”
他不甘怨忿,“至少,我能决定我自己的结束!”
“结束?”黑暗中的人嗤笑一声,“十年前你就该结束了。你结束了吗?不想让你结束,你连死也没有资格。”
管风琴清雅的乐音蓦然震动,在黑夜之中悠扬荒远,他赫然而怒,却紧紧攥住他自己的手指,压抑而令生命力枯萎,“要我留在这里,我的孩子恨我恨得要命,这就是你所谓的仁慈吗!他恨我!”
“他不该恨你吗?你抛下了他。”
“那时候我死了!”眼泪在积聚,他说,“我被他的妈妈切成碎块扔进了海里!”
这怨怼让黑暗之中的人影讪笑一声,“well,你告诉他呀,对我说有什么用?!”
教堂里火苗晃动着,场景突然模糊不清,他回归而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旧处在庄园内的十年来从未变动过的房间内,阿布拉克萨斯从黑暗之中醒来,冷酷无情的命运指示让他起了寒颤,继而引起身体痉挛,腿部抽筋,身体僵直得快要死去!
泪水糊了满面,直到痛苦被庄园内吵闹不绝的声音安抚了情绪,他才放松了身体,缓解神经疼痛。
庄园内吵得令人烦躁!就像是在他窗子下面叽叽喳喳。
即便对着小孩子说话,某个暗夜君主也秉持着一贯的傲意,“你不是说你是天才儿童吗?怎么能被卢恩这么欺负?他又不聪明,应该是你欺负他才对呀!”
卢克不甘示弱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再天才被那大蛇一吓,也变傻了!”
某个更令人不安、嚣张的声音响起:“他敢欺负我?小傻子,你还得了?!信不信我马上把娜娜喊过来!”……一会之后,稍显平静后又突然惊叫道:“托马斯·冈特,你也太偏心了吧!你不要太过分!我已经来到这里了,你——”
他含糊不清,没说出来别的话,好像被别人捂了嘴一样。
一道陌生的声音炸起来:“啊呜,卢恩!别咬了!”
阿布拉克萨斯猛然拉开窗帘,透过窗户看见一个高个子的黑发青年捂着手。
卢恩得意又愤怒,“你活该!小蠢货,看到没,你要是不听我的,就不是我像咬安德烈耶维奇这样了,我会让娜娜的獠牙咬在你的脑袋上!”
“你敢咬我我就抓你进警局!”
随即传来两个小孩互相对吵的声音。
阿布拉克萨斯打开窗户,冲楼下看着两个小孩呵呵直笑的男人怒喊,“你是死了吗?看着他们吵!”
“阿布拉克,”托马斯抬头,一点也没有被孩子们的争吵声困扰住,“吵架更有益增加他们感情。”
“Where is my dad?他会让你踏进庄园的大门?”
“有谁敢拦我呢?!”
阿布拉克萨斯不忍看见他这幅狂傲的面目,将窗帘猛然拉上。
而他的两个小孩,已经停止了吵闹,不约而同地盯着托马斯。
卢克说:“你有什么毛病?”
托马斯不明所以。
他的孩子已经替他说话了:“你这个蠢小孩,你才有毛病呢!我爸爸想去哪就去哪!整个伦敦就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
“那你让他去女王的卧室里溜一圈呀!”
见两个小孩又开始吵起来了,托马斯直接走进主厅,上楼,打开卧室的门。
房间内暗淡无光,看见往他身边走动的人与噩梦不约而同重叠时,阿布拉克萨斯站起来,心悸得将窗帘拉开。
阳光照在他情人的金发上,波光粼粼,一时间,让这个历经岁月的黑发男人回忆起旧日情境的美妙与美好。
他疾步走过去,心口的伤因为移动的迅速而痛着,但他不在意,将他牢牢抱在怀里,露着笑意,“我想你。”
阿布拉克萨斯没有任何动作,冷清冷性毫无表情,性格和旧金山的剧场演员渐行渐远,仿佛回到伦敦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阿布拉克萨斯抚摸着托马斯的手,温柔且悲悯,“你在透过我,怀念谁?十年前我就想问了,你在怀念着谁?我为什么会有这道红痕?是你给我划上去的吗?你爱着的……是我,还是诺恩?”
乍然听见这个名字,让托马斯心脏如烟火炸裂的痛,“我们都不再年轻了,你不需要纠结这个,我爱你,我喜欢你,我只有你,你现在最主要的是怎么将你孩子的心给赢回来。我给你养了十年的小孩,你该自己养了。”
“我不喜欢他!”阿布拉克萨斯转过身,湛蓝的眼睛传来厌恶,“莱妮呢?你未婚妻死了吗?还是说,她已经成为了你的妻子?”
托马斯被这态度激得心口疼,然而他摇摇头,“别提她,是我的错。卢恩从未见过她,我早就告诉过他真相,你不知道那时候他有多想你,卢恩只是不能接受你离开他多年之后,又给他带回来一个弟弟。”
阿布拉克萨斯审视着他,“为什么要告诉他真相呢?托马斯,你为什么不瞒着他!为什么不彻底地当他的父亲?我不喜欢他!他为什么会被生下来!”
门口的小孩恶劣得笑笑,“挺好,我也非常讨厌你,爸爸,你别白费力气了,我说的话收回,管你什么东西,我全不要了!你们都死吧!”
阿布拉克萨斯看见卢恩,蓝眼睛几乎和他如出一辙,比卢克更像,“卢恩……”
慌乱得只能看见他跑走的身影,随即传来愤怒的喊叫声,“安德烈耶维奇!安德烈耶维奇·斯维特利科夫!”
阿布拉克痛苦得往落地窗前移动,盯着庄园的空地似乎有跳下去的决绝!
“你有什么企图!”他只好盯着托马斯。
“企图?”黑发的男人冷哼一声,不善的目光投射在他情人摇摇欲坠的精神上,温情荡然无存,“我的企图就是想要卢恩和我一起怀念你!在漫长的等待岁月里,有一个旅伴来对抗苦难!谁让你抛下他的?谁让你离开我的?我们都不是年轻人了,你该成熟起来,不要拿你二十岁那种态度对待你的人生,或是我了!”
阿布拉克萨斯不知道这是怎样的倒打一耙!只觉得要窒息而亡。
他走动着,不知道手脚往何处走动或者摆动。他走出房间,走在庄园里,喃喃着含糊的词语。远离托马斯。
他用他的着迷与痴恋将他骗回伦敦,却将他置在这种痛苦里不闻不问,甚至是指责!
——
卢恩边走边哭,一点也没有那会嚣张跋扈的态度了,安德烈跟着他,甚至都赶不上那孩子的腿脚。
“卢恩!停下,”
那孩子越走越远,甚至开始跑起来,从长长的庄园一直跑着,跑到门口,在常青藤与紫藤花缠绕的矮墙上,他停下来,瘫坐在地上,泪水折射着太阳的光,脸蛋因为喘不过气来而憋得通红。
一会儿之后,他从地上爬起来,抱着他的胳膊,哀求道:“安德烈耶维奇,你带我去西伯利亚吧!我要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黑头发的好脾气青年规劝道:“就算我肯带你去,你的托马斯爸爸呢?你也要离开他吗?!”
小孩刺耳任性的声音让安德烈一阵心疼,“我不要他了!他不在乎我。”
“卢恩,你不能这样任性。”安德烈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然而在看见矮墙旁边的人之后突然噤声。
托马斯站在不远处的铁门口,冷漠至极。
卢恩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缠裹着,那种眼神,他从未想过会在托马斯的眼睛里感受到。所有的怨恨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紧随其后的是恐慌和害怕。
“过来。”
身体沉重得千斤重,他却乖乖地走过去,脚步像是踩在刀尖上的疼。
他走到托马斯面前,低着头,不敢直视那双眼睛。
“爸爸,”卢恩的声音不可闻。
托马斯听见了,他却毫无反应,渊潭似的眼睛深邃得看着他,良久,“卢恩……回家吧。”
卢恩忐忑不定地望他,“那你还骂我吗?”
“我怎么会呢?”
托马斯·冈特,上前一步,将卢恩的小手牵在手里。
安德烈一直沉默地看着,直到父子俩一起走向远方之时,仿佛遗忘了他,他才名其妙地笑了笑,黑发的年轻人,在太阳下,仿佛虚幻了些。
——
久远得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那孩子被黏液裹着,像条滑不溜秋的鱼涌出来,淡色的发稀疏到光秃秃的看不清楚,一股恶寒从内而外,不是幸福,不是期待,他烦躁,难以忍受。
那孩子的母亲消耗生命力也要去孕育他,某种程度上,这个孩子,是属于爱情带来的奇迹,只是在奇迹之间,阴谋枝桠横生,秘密丛生遍布。
挂坠盒上的力量没能将他的未婚妻的灵魂填补得毫无缺漏。围在她身边的医生使用科学也不能。
莱妮森绿的眼眸平静地看着他,“你赢了,你会因此受折磨的,托马斯,我诅咒你。”
黑发的男人,握了握她的手,“我很抱歉,莱妮,”再多的话他也没有说出来,只是:感觉心口疼得厉害,灵魂却又充沛盈润,完美无缺。
“卢恩(lune),这是他喜欢的名字。”她的身下血如水一样流淌,粗粗喘着气,“要我相信你没动手脚,我们也就不是我们了,我很恨你,但是我没力气了。托马斯。”
托马斯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不是胜利在即的嚣张,而是孤独者的疲累,“那就好好睡一觉吧。”
莱妮的脸色苍白如雪,生产留下的汗水与泪水交织在一起,气息微弱,面对死亡,她却平静得令人生畏。
她静静地躺着,身体逐渐失去温度,变得冰冷而僵硬,生命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
那孩子——卢恩哭起来,嚎啕大哭。
——
五岁的小孩拖着一个脏兮兮的狐狸玩偶,走过庄园,在橡树下停留了一会,然后不疾不徐,往前主宅大厅里走着。
托马斯·冈特·斯莱特林,将他的骑士们撵了出去。靠近落地窗户的一旁,摆着长长的会议桌。
“过来,”他轻轻地说。
卢恩哒哒地跑过去。
“爸爸,”小孩子红着眼睛,“我想妈妈了。”
黑发的男人还是个夜行者,黑暗世界由他掌控,因此没有任何的慈悲心肠,“你没有妈妈。”
“每个人都有!”
他解释道:“或许我是你妈妈,因为你还有一个爸爸。”
小孩仿佛不能理解这话中的意思似的呆滞着。
托马斯揉了揉他的金发,温和地说:“换句话说,你是我捡的,你的爸爸叫作阿布拉克萨斯。”
“那他在哪?”随即心里有点难受,他这个年纪能理解很多事情全是他这个养父的功劳。
“我不知道,我喜欢他,他就走了。”
托马斯将这原因讲给他听。温和的,连一贯的笑意也没减少半分。
小孩不哭不闹,很好地接受了。
托马斯朝外叫了一个名字:“安德烈。”
黑发的年轻人走进来,年轻得像是个大孩子一样,皮肤白到几乎透明,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个子也高,精神奕奕却腼腆忧郁。
“他是你的保镖,东欧人,他叫安德烈耶维奇·斯维特利科夫,”
小孩被名字引起了兴趣,泪水还挂在蝉翼的睫毛上,却笑得热烈,跑过去围着安德烈,连狐狸玩偶也搁下了,“这么长的名字哦!安德烈耶维奇……”
他说得不标准,然后安德烈教他说了一遍。
小孩又故意往别的音节上转,惹得安德烈无奈至极,又气又好笑。
黑发黑眸的托马斯·冈特在阳光透过玻璃窗折射出钻石的光芒之下,悄然无息,对上安德烈耶维奇那同样长成的眼眸,内里有彼此了然于心的默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