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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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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孟逢春“咸猪爪”下逃脱的美人款步穿过喧闹嘈杂的人流,身姿轻盈,暗自往僻静处走。

待她远离人群,周身气质陡然冷了下来,像是深秋的寒霜骤然降临。

若是现在有人细细打量,便会发现,这美人的长相并非温婉柔和的类型,只是擅长欺人耳目。

东楼台阶处,正有龟公在那殷勤地接待宾客。美人错身靠近,用旁人难以察觉的声量低语:“刑部侍郎孟逢春,将人留下。”

龟公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待美人消失在夜色之中,龟公继续忙碌,目光却四处搜寻,与那些零星散布在楼里的暗卫们对上视线,并打了个隐晦的手势。

这些暗卫,或伪装成寻常客人,或改扮成洲上杂役,穿梭于各个角落,神出鬼没。

他们收到指令后,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犀利,旋即又迅速恢复成再寻常不过的模样,各司其职,仿若什么都没发生。

而那位扮作花娘的美人,正是这群暗卫的头领,代号“霜英”。

江风凛冽,利落地冲散了霜英身上的粘腻触感。她径直走到空地处的泉水边,俯身掬起一捧,泼到自己脸上。

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洗掉了脂粉铅华,霜英眼前一片朦胧。

江水映照灯火,光影浮动。就在某一刻,水面的波纹陡然变化,被霜英敏锐地捕捉到。

她的目光锁住江面,没过多久,一艘小货船悄然摸到了洲岸边。

霜英知道,这艘货船并非来闯孔雀洲,它平日里常为孔雀洲运送鲜果蔬菜。船上樵夫也是暗卫假扮的,因为行匿暗杀的资质平平,所以被派作渡口的眼线。

既而在这个时间来往,必然是有紧要之事。

方下了船的暗卫见到首领,正要作礼。霜英却直截了当道:“说事。”

“头儿,主子出事了。嘉宁王府请去了大夫,恐是旧疾复发,属下正要去请示梅管事。”

霜英听后拦住他,心里已经有了定夺:“不必知会她,我去送药。”

手下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头儿,主子之前让我们尽量避开,而且王府中,现在有南业世子坐镇……”

霜英语调森然:“我说了,不必知会,我去送药。”这是不容再置喙。

手下跪贴在地,惶惶然不敢多言。

此时的嘉宁王府内,楼世子正盘踞案头,手握笔墨,对着一张白纸苦思冥想。

虽然刚刚那位大夫说了,就算是御医来,也很难对晏临溪的病情起实际作用,但是总归还是要请来看看的,万一呢?

眼下自己的父母不在京都,楼悠舟只能书信一封,送去太后手里,再辗转着请御医来看诊。

其实请御医这件事,最快的应该是直接请皇帝的旨意,但是……楼悠舟方才将要动笔的时候,突然想到:晏临溪郁症难医,他在宫中住了那么久,为什么没人发现?事关六殿下的病情,宫里竟没有一点风声?他本能觉得这事不能跟皇帝说。

但是就算通过太后娘娘将御医请来了,人家毕竟是为陛下办事,保不齐又会将晏临溪的症状转告于他。

楼悠舟叹气,再次顾念起自己爹娘的好处。

就在这时,阿才推门进来。

他作势要将手里的药盅往桌上摔,最终还是高高抛起轻轻落下,没把汤药撒出一滴。

原来是因为:堂堂嘉宁王犯病后,怎么也不肯好好喝药,汤药甫一喂进嘴里,晏临溪就原封不动吐了出来。药水顺着他的嘴角一直淌到枕头上,沾湿了一片,气得阿才直跺脚——毕竟褥子脏了臭了都是他在洗。

无奈,阿才只能请示自家世子出马。

世子殿下一听,兴高采烈地扔下纸笔,接过汤药,大马金刀地往晏临溪床头一坐,笑眯眯瞧着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威胁:“再敢吐出来,就把你的下骸卸掉,把药直接灌进喉咙。”

晏临溪已经从方才的毫无反应中稍缓过来,能眨眼睛,也能转眼珠子,虽然还是一脸迷蒙的神情。

他听到楼悠舟这话,眸子慢悠悠地滑向相反的方向,好像是在无声地抗议。

楼悠舟忍俊不禁,转而又很忧愁,“晏临溪啊晏临溪,你以后该不会……变成一个只会流口水的傻子吧?”

像是被这话刺激到了,晏临溪的眼珠子又迅速滑了回来,缓缓地朝楼悠舟眨两下眼睛。

楼悠舟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瞥开视线,舀了半勺药,强硬地塞进他嘴里。

近来愈发有老妈子倾向的阿才攥紧衣角,翘首以盼。当看到六殿下终于将药咽了下去,他长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这孩子可算把药喝下去了。”

楼悠舟被他这老成的语调逗笑,遂一发不可收拾,笑得浑身都在抖,手上汤药难以幸免,又撒出去半碗。

阿才看着污渍斑斑的被子,露出要刀人的表情。

索性这碗药也冷了,阿才让人重新煎了一盅。他将脏被褥换掉,然后亲自盯着两个“顽童”,总算将药喂完。

一来一去耽搁了挺长时间,待阿才将药盅收拾走,他已有些困了。

楼悠舟见他打了个呵欠,说:“你且先去睡吧。”

阿才不大放心的样子,在二人之间扫视了一个来回。

因有“放他们两个在一处,就会动不动吵起来或打起来”的前车之鉴,阿才觉得自己困点儿也没什么。

楼悠舟无奈:“他都这样了,我不至于……行了行了,你赶紧去睡,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这总行了吧?”

阿才思考片刻,点头走了。

楼世子虽然没有什么照顾人的经验,但是在炉子里添块炭还是会的。再瞧晏临溪,睡姿乖顺,躺得板板正正,过了许久也没有变姿势,似乎也无需他多费心思。

炉火炜热,将人烘烤得倦意上头。

楼悠舟斜倚在床边,一只手支着脑袋,脑袋随着困意一点一点地往下耷拉。恍惚间,他猛地清醒了一瞬,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床上的“病人”。

一张被火光映照的赤红的脸,两眼黑洞洞,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嗬!”楼悠舟虎躯一震,将将收住要劈过去的掌风。

他本来想骂人的,但是晏临溪的眼神太过木讷,一言不发,也不知保持歪头的姿势多久了。

楼悠舟暂且将话憋了回去,伸出五指,在晏临溪眼前晃了晃,试探着问道:“清醒了?”

晏临溪眨眼。

楼悠舟逐渐泄气:“看来是没有。”

他鬼使神差地将手掌掩下,盖住晏临溪的上半张脸,细软的睫羽扫在手心,触感微痒,心神也随之一晃。

楼悠舟将手撤下,晏临溪便缓缓睁眼。

“你不困么?”

其实遭到方才那一吓,楼悠舟也没了困意。只是夜深了,屋宇寂静,两个人相对无言,怎么都有些奇怪。

楼世子不知道自己心里那股莫名的别扭从何而来,于是完全怪罪到了晏临溪这个意识模糊的病人身上。

“生病了也不知道说,府里上下还没人在。要是我今日不在这儿,你难不成打算在这儿等死?”楼悠舟越说越气,食指用力戳了两下晏临溪的脑门儿,戳得他向后仰头,目光却很执拗。

楼悠舟挪动身子,换了个姿势,可晏临溪的视线仿若被无形牵引,紧紧黏附在他身上,无论他如何动作都如影随形。

楼悠舟压低眉头,疑心晏临溪是在装病,思及此,又不禁暗自摇头:“晏临溪这个憨货,如今竟也学会装了?”

明明离得那么近,楼悠舟却觉得,见晏临溪如隔雾观花,看不真切。曾经耿直坦率的“六殿下”,现在变成了风流世故的“溪月”,处处透着刻意与伪装,心里也像是藏了什么事,变成了楼悠舟不再熟悉的样子。

不该是这样的。

楼悠舟神色怅惘,喃喃自语:“有关你的事,我还了解多少?”

·

夜色浓稠,正是荆莽在地下扎根的时刻,万物灵长,然而韵律和谐之中,却传来一道突兀的声音。

“咔,哒,哒……”

楼悠舟的耳朵微微一动,敏锐地捕捉到了屋顶上的声响。

那是人踩在屋瓦上,屋瓦之间相互碰撞的脚步声。从东侧一直移动到西侧,然后戛然而止,应该是那人从屋檐跃到了草地上。

楼悠舟屏息敛声,随手替晏临溪掖好被角,注意力全集中在微末的动静上。

“吱呀——”那人在屋外静候片刻,竟直接推门进来了。

月华从云层处流泻,正巧被那人手上的刀刃反射出一道寒芒。楼悠舟当机立断,一个跃身,连门带人,一道踹飞出去。

那个全身都被黑色包裹的身影反应迅速,抬手格挡,生生受住了这一脚。

“轰!”

屋门大开,冷风裹挟着杀意正面袭来,炭炉被吹出一尾火星子。“敛长空”虽然不在手边,但楼悠舟今日势必不能让对方进这道门。

楼悠舟主动迎击,靠着身法闪躲蝴蝶双刀,将对方的行动控制在外院的一方之地。

刚才的那番响动早将在另一间屋子安睡的阿才吵醒了,他下意识去取楼悠舟的剑,衣服都没穿好就循着打斗声跑过去。

楼悠舟虽然能够精准躲避对方的攻击,却无余力还击。敌人的双刀太过灵活,楼悠舟每次一有近身的动作,都会被刀锋拦截,只好再次拉开距离。他只能找准时机,猛地一掌劈向对方的手腕,只听 “当啷” 一声,短刀应声落地。

就在这时,阿才赶到,将长剑高高抛起,月光给剑身镀上银华。但是不巧,阿才还不熟悉嘉宁王府的地形,急匆匆跑来时在院门口踩空了台阶,一个趔趄,抛剑的方向对世子有些不利,竟然被那道黑影抢先一步截住。

令人意外的是,对方并没有趁机攻击,而是随手将剑扔在地上,还用脚踢到了一旁。

敌人的手腕估计已经被楼悠舟踢断了,然而对方从面罩里露出的眼睛却弯了弯,将自己另一只手的刀也扔在地上,朝楼悠舟挑衅地勾了勾手指。

楼悠舟燃起兴致,起势应战。

阿才狼狈地摔倒在地,揉着扭伤的脚腕,抬起头却发现战局并未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发生逆转,院子里两道身影正赤身肉搏,打得难解难分。阿才又借着月光,看了看那被冷风吹得吱呀作响、摇摇欲坠的屋门,心中暗自叫苦。

神仙打架他就不参与了,病人的死活他还得再管管。

正当他就快摸到门边,一只赤裸的足踏着青石板,从屋里走了出来。

阿才一愣:“你,”

楼悠舟生平第一次遇见这么不知死活的打法,借助惯性,搏全身之力奋起一击,凶悍狠辣,哪怕对方的身形比楼悠舟纤瘦不少,但若是没能躲过一次攻击,基本上就是要命。而相同的攻击,对方已经重复了十余次,完全不顾及自身安危,势必要斗出个“你死我亡”的结局。

“铮——”

楼悠舟闻声停滞一瞬。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这是“敛长空”出鞘时的剑鸣。

晏临溪不知何时已来到了院子里,手握长剑,将剑锋横亘在两人之间。他的气息尚且不稳,握剑的手也一直在颤,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哑声说:“够了。”

话音刚落,剑柄便从他的手中无力滑落。

晏临溪反手将剑鞘抵住地面,堪堪支撑自己不倒下去。楼悠舟见状,抢步上前,将他扶稳。

而那个与他交锋的黑影却突然单膝跪地,字正腔圆地称了一声:“主子。”

阿才懵了,楼悠舟更懵。

晏临溪靠在楼悠舟怀里,呼吸又弱了几分,干脆闭上眼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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