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时光荏苒,那从宫墙上垂落而下的数片海棠,已是走过了三遭花开花落。
这日正值春分,正午的天气分外晴朗。阳光洒落在王府疏漏树影的庭院内。也让躺着睡莲嫩叶的池塘中泛起了阵阵碧波涟漪。涟漪吹散了飘落在水面上的零星海棠花瓣,露出了数条雀跃于水中的锦鲤身影。
池塘的另一端偏僻之所,那座耸立着的阁楼便是暖音阁,暖音阁连着庭院,更是在庭院的另一边开辟出了一片宽阔的草地,府内年轻的舞伎们时常在此地练习舞蹈与玩耍,而那少年也时常坐在这草地边的假石上,一边吹奏着笛子,一边满面春风地看着那些休息时间在此玩耍的舞伎身影。
“徽玉哥哥!”
“徽玉哥哥!!”
几位年轻的舞伎向那少年奔跑而去。
“听说您上回入宫,所作的…..那首曲子,得到了圣上的赏赐百金!”
“是真的吗?”
还未等少年反应过来,那数名年轻的女孩已是将少年团团围了起来。
“徽玉哥哥,那支曲子叫什么名字?”
“您可否吹奏给我们听听?”
“徽玉哥哥,那曲子听说皇上让宫内舞伎所习,甚是美轮美奂。您也教教我们吧。”
“是呀,是呀。”
“教教我们吧。”
女孩们围着少年,叽叽喳喳着很是开心。
少年放下了手中的笛子,将它揣进怀里,嘴角是挂上了爽朗笑容。
“好,没问题。”
“若是想学,在下随时奉陪。”
看着这些女孩崇拜的眼神,少年含笑的目光是温柔又宠溺。不经意间,这入了王府已过去了三个年头。他已是与这些女孩打成了一片,而自己这三年所作的努力也渐渐得到了皇室的认可。以前写乐谱总需要跟随着父亲修修改改,而如今无论作曲与编舞,都俨然已经能独挡一面了。上个月自己方过完十七岁生辰,如今这日子平淡却趋于美好,美好到都将忘记自己的那些痛苦的过去了……少年满目含笑,只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若能一辈子活在这无忧无愁的梦里,那该是多好…..
“徽玉哥哥。”
舞伎里一位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睁大了眼睛开了口。
“那舞曲叫什么名字?”
女孩的话让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不经都将期许的目光投向了少年。
少年微微一愣,接而脸庞上又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他未直接回答女孩的问题,只是拿出了笛子,横过口边,用纤长洁白的手指轻轻按压去了笛身…..
春日明媚的阳光洒在少年纤瘦的肩膀上,他双唇微微轻启,一曲悠扬的旋律从那笛身中传来,乘上习习清风,又在如云的海棠中缓缓散去…..
舞伎的女孩儿们看着此刻投入吹奏中的少年,听着那余音绕梁的曲子,皆如痴如醉起来。
余音缭绕过池塘,腾空而去了高高的墙壁之上,有海棠树枝垂落的一侧是皇宫的城墙,而拐角转折的另一侧则紧邻汴京最繁华的市井大道——长庆街。那余音消散在人群里,耳边接而传来的已是街市的喧闹声。
穿梭在人群里,在那前面疾步行走的依旧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小侍女一边赶路一边用袖口擦去额头的汗珠,她将一只绸布包袱紧紧地抱在怀中。而她身后的侍从则是紧跟在其后…..
“蛮儿妹妹,我们这到底是要去哪?”
身后的侍从大约是被小侍女强行牵了出来,不禁很是躇疑。
“马上你就知道了。”
蛮儿嫌弃男人走得慢,是转过头一手拉过了他的胳膊。
“快点嘛。”她撒娇似的匆匆道。
两人一路牵牵扯扯,终于是在长庆路的分叉路口停了下来。
“仲信,这里!”
小侍女回过头,对着侍从挂上了一脸盈盈笑意。
“这里?这是哪里?”
男人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不知道这对主仆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进来就知道了!”
蛮儿拉着男人跨进了街边一旁的阁楼,而他抬起头,看见了阁楼上高高挂起的匾额,匾额上正写着“鸿运当铺”四个大字。
“当铺?”
“我们来当铺做什么?”
他紧紧跟上女孩,此刻是一头雾水。
“来当铺,当然是当东西了。”蛮儿眯着眼睛,莞尔一笑道。
“当东西?”
男人摸着脑勺不明所以。
“你难道是…..?拿了府邸的…..”
男人睁大了眼睛,脸上挂上了惶恐之色。
“你在想什么呢……”
蛮儿嘟嘴喃喃道。
“我瞧这府里上上下下,只有你最可靠,所以带你出来陪我当些东西。”
“这些都是小姐的东西,我是受小姐之托……”
“东西贵重,让你这个大男人与我同行,才安心些。”
蛮儿故作委屈地不再去看男人的脸,上前走到当铺口,是将包袱轻轻放在了柜台上。
“蛮儿妹妹,是仲信失言了。”
男人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为了祈求女孩原谅。
蛮儿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用袖口遮上脸,偷偷嗤笑起来。仲信见女孩露出笑颜,这才又安心了下来。
女孩瞥了瞥眼前这可靠老实的男人,笑着不再理会他,低下头忙起了此行的正事。仲信看着女孩低着头整理着包裹中零散珠饰的专注神情,脸上又挂上了不解之色。
“蛮儿妹妹,我们家小姐真是个心善之人。”
“这赣州水利失修,使得这些年水灾频繁…..”
“难民流离失所,如今多流入汴京…..”
“小姐可怜那些无父无母的孩子,不仅说服了老爷借了宅子给那些孩子做了临时住所,如今又想着要在宅子里给孩子们建临时学堂。”
“这些东西…..也是…..?”
男人不放弃,努力与女孩搭着话。
女孩点了点头,她清点着那些珠饰,洁白的脸庞上挂上了淡淡的笑容。
“我们家小姐不是一向如此。这些年…..”
“朝廷让王公贵族筹捐善款,老爷慷慨解囊。如今日子虽不如从前,过的简朴清苦了些,但是她从未有过怨言。”
“比起自己的事情,她总是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
“小姐说,我们身为女子,这一辈子虽实现不了寻常男子的那般鸿鹄之志,但是也可以竭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我觉得小姐说的对。”
“比起自己的荣华富贵。能不能让那世间的平凡百姓过上好日子才是一个人心灵富足的源泉。”
“来这世间走一遭,总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女孩缓缓而道着,她抬头看了看仲信那微微动容的面庞,不禁笑了起来。在她的心中,不知不觉之间,那一向不谙世事,娇弱可爱的女孩在迅速地成长着,不知何时,那女孩已经出落成为了一位能心怀天下、温柔坚韧的女公子了。
男人看着女孩娓娓道来时那神采奕奕的模样,心中是有万分动容。他虽是个粗人,不懂这些深奥的大道理,却觉得这女孩与自家的小姐十分与众不同,世间女子皆以相夫教子为贤惠温柔,而眼前的女孩却似乎有着更宽广的胸怀,想到这里,他对她的敬重与思慕不禁更深了了…..
“蛮儿…..”
他神情凝重地看着她,仿佛想说些什么。
“嗯,怎么了?”
女孩抬起了头,看去了男人那出神的模样,倒是有些滑稽地可爱。
“这位姑娘,您要当些什么呐?”
正在仲信欲开口之时。从柜台小窗另一头,传来了一位男子询问的声音。
蛮儿看了看仲信,并未将他的感受放在了心上。见当铺掌柜此刻探出头来,她是笑意盈盈地将包裹推进了当铺的窗口。
“这些。帮我看看,一共多少银子?”
在当铺掌柜将珠饰一一仔细查看之际,蛮儿转头是看见了仲信一脸失落的表情。
“仲信,你怎么了?”
她并不明白男人内心的思绪,直白地问道。
“不…..噢,我没事。”
仲信掩饰着自己的失落,目光放到了掌柜手中那些珠饰上。
“这些首饰都是我们家小姐的心爱之物。价别给低了。”
仲信替蛮儿与掌柜交涉起来,他看去蛮儿是笑了笑。
“能当多少银子?”
蛮儿回应着男人的笑容,忐忑地问了去。
掌柜一番鉴定完毕,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这打扮甚是朴素的两人,脸上是露出了略微惊讶的表情。
“这些珠簪虽是玉石玛瑙,倒也只是寻常物件,十两银子。”
“这对镯子冰色带翠,成色倒难得一见。二十两。”
掌柜一番盘算完,一边的仲信是十分惊讶。
“蛮妹妹,这些值这么多?”
蛮儿倒是脸上露出不悦。
“不多呀。”
她一边与掌柜交涉道,一边是对仲信使眼色低声道:
“这些都是小姐心爱之物,都是好东西。这价格给低了。”她是叹了口气道。
“小姐为何……连…..?”
听见侍女如是说,侍从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
“我们老爷,也是朝上三品文官。”
“我看小姐总是差遣你跑前跑后。难不成…..”
“她已将自己所有的…..都?”
他万分不解这女孩所为。
“小姐坚持做的事情,自然有她的道理。”
“你不必难过,我们遵从便是。”
女孩的态度十分坚定。更是安慰起了这位亲密的朋友。见仲信渐渐接受了这现实,她又努力与掌柜交涉起来。
一番交涉后,女孩终是从窗口那端拿到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她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看去了身边的侍从。
“一共四十两!”
“这样小姐想做的事情,就都暂且有着落了。”
蛮儿开心地笑了起来。
“宅子里请一位教书先生,病着的孩子还需要请大夫,还有孩子们的日常衣食…..”
她盘算着喃喃自语道。
“小姐为何不去请求老爷呢?”
忠厚的仲信是不理解女孩为何如此。
“老爷能筹的,都捐去国库了。”
“那些皇亲外戚纷纷自保,倒是朝中两袖清风的数位老臣愿意出谋划策,慷慨解囊。”
女孩的脸上是露出了略微讽刺的笑容,但即便如此,老爷也依旧不愿意依附于任何人。
“对了,前些日子,朝廷下诏,过些日子,待下一批难民涌入汴京。便又要开始搭建粥铺,开放施粥了…..”
“这仅仅隔了数月。”
男人很是无奈地附和道。
“是呐…..”
“这水灾反反复复,当初若是…..圣上听了那人的进谏……”
“什么?”
“没什么…..”
女孩欲言又止道,她恍然间想到了数年前的那些事情,心中遂生出了万分感慨…..
……
“仲信,小姐还在等我们。我们回去吧。”
女孩将银子的布袋包进包袱里,冲男人笑了笑。
“嗯!有我在,你放心!”
仲信拍了拍胸脯。
“以后……有什么事情要让我帮忙的话,你直接和我说,我…..”
男人抓住难得的机会欲在女孩面前表现自己一番。只是还未等他说完,那伶俐的女孩瞧了瞧自己,是一路笑着踏出了当铺的大门。
“哎,等等我!”
男人摸了摸头,完全不知所以然。抓不住女孩儿家心思的他急急慌慌地跟了出去…..
热闹的长庆街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路边是琳琅满目的商铺与充斥着吆喝声的茶楼酒家,高低起伏的阁楼鳞次栉比,连绵不绝地拥挤在道路的两侧。小女孩一边目不暇接地左右流连着这街景,一边与身边的侍从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人说说笑笑地走着,看上去甚是喜欢。
离开了长庆街,往这皇宫与荆王府的南边再往左拐过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