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大家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另一只凉鞋。
金隅坐在靠窗的位置,透过窗户欣赏外面的风景。公交车速度比平常快些,在平展的路上向下一个站点进发。解之说在她的眼里,安静如草。
景非苍自认为和游弋算不上熟悉,可面对他自来熟的一通输出,还是没法忽略,只能跟着他做反应。游弋笑,她就笑,游弋皱眉,她跟着皱眉,游弋说着家长里短,她突然停下有样学样的模式,视线落在地上,听着耳边的絮絮叨叨。
金隅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下了站,迷茫地看向远方。解之说等着金隅发话,迟迟等不来,一看,她早已出神,叫了好几声,金隅身体抖了一下,木愣愣地转过头,直直看着他。
两人对上眼,随后,进行了短暂的视线交流。几次挤眉弄眼有来有往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就此展开,两分钟后,金隅先别过头,败下阵来。
她无奈道:“听你的。”
解之说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向闲得踢砖头的游弋和景非苍说着:“我们去清海公园。”
游弋开心地抬起头,跃跃欲试,“好啊好啊,我还没去过哪里呢!”
景非苍不解,见金隅无动于衷,只好跟上去。
一路上凉鞋冒出头,看不见周围的景色,却还是惊叹着,“哇塞——这里好好看——”
金隅没问,为什么它没眼睛还能说出这种话。她环视四周,倒没什么其他感情。
啊,又来这了。
游弋凑到金隅身边,用手指抓了两下凉鞋的鞋带,问:“你这小家伙能看见?”
“怎么会,”凉鞋嗤了一声,“我感受到周围有一股轻快、凉爽的气,它似乎在向我而来。像这样如此美妙的感受,只能说明周围很美。”
游弋扭了扭手臂,吸了两口空气。
确实凉凉的。
走过穿天的树林大道,眼前尽是低矮的灌木丛,几座凉亭错落有致,搭建在一丛丛花圃里,弯曲的鹅卵石小路从脚下延伸到四面八方,视线被建筑遮挡。
这里,是第一次来。
将关于清海公园的所有不愉快的事情统统忘记,金隅走着走着脚下不觉加速,和款款而行的解之说隔了半百米。
转过一处拐角,一掌长的石阶从低到高,一直爬到一座外表独特的凉亭脚下。白色石桥跃上无名湖面,粼粼波光静谧、慈祥地看着,这崭新的、阳光下的通途。
金隅停下脚步,没有越上台阶。
绿色的角落在余光中窸窣,随后,安宁的耳边响起一道小孩的声音,“你好,你是来找我的吗?”
金隅连忙低下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我在这里。”
金隅转了个圈,还是没看见人。
“在这里哦。”
声源从脚下变成了头上,金隅抬起头,试图从高大的绿树中找到人。
“哈哈,”声音骄傲起来,“你是不是找不到我?”
金隅从最开始的惊喜担心转变到欣慰,她对着空气喊着:“你是不是另一只凉鞋?”
笑声戛然而止。
解之说最先赶过来,看金隅还仰着头,便问:“我刚刚听到你说话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金隅笑嘻嘻地对着他,“解之说你真厉害啊,我们要找的那只凉鞋就在这里。”
本不是此意的解之说愣了一秒,身后匆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干笑了一声,“是吗。”
金隅高兴地多点了一下头,对着前来的两人说:“凉鞋就在附近,我们找找。”
斜挎包里的好凉鞋扒开小小的缝,鞋头翘起,“等等,我……它,要和你们捉迷藏!”
“啊?”
几人不可置信地看向凉鞋。
五分钟后,大家沿着无名湖寻找另一只凉鞋。
波动的水面上升起一张认真的脸。
金隅手撑着膝盖,望着水面的倒影,也在寻找躲藏的凉鞋。
“会在哪里呢……”
游弋走在湖边,好凉鞋站在他蓬松的头顶,巡视四周。
“你会不会太没礼貌了。”
他走到一处绿植前,对着盎然的绿色张望,“快点从我头上下去。”
“不要。”
好凉鞋斩钉截铁。
游弋不嫌弃它脏不脏重不重,拨开一簇茂密的草丛后,一只手扶着它,“掉下来我可不负责。”
好凉鞋“哼哼”笑了两声,往他的头顶中间挪动,几缕轻快的发丝缠入魔术贴里。
过了二十分钟,几人毫无收获,连坏凉鞋的影子都没见着。
“你能不能呼唤一下另一个你,”游弋累得坐在湖边的石墩上,金隅还在远处努力寻找,叹气:“不然找不着啊。”
凉鞋跟着他后面也叹了口气,“我一直在感应它,可是没回应。”
一人一鞋对着平静的湖面,生无可恋。
金隅再一次走到石板阶梯,阶梯下是一片不算大的空地,她思考了几秒,随即走下去。身后刮起一卷小小的风,飞进她的上衣里。
从扶手边往湖面看,根本看不出什么,金隅东张西望一番,认命了。
这玩意,谁能找得到?
深色的杂草在苔绿色的边缘随波摇动,一波,再一波,金色的光点与奔走的潮往远方游,一阵风来,波涛荡漾,又好像回到了脚边,流转在心头。
金隅的眸光一闪,看着脚边的涟漪。
疑似皮质的带子上下浮动着,露出一点点颜色,周围的水草似乎渐渐消失,为未知的东西腾出存在感。焦点变得自信起来,金隅弯下腰,瘦长的手指探进冰凉的湖水中,勾起目标物。
金隅仔细一瞧,提前扬起的嘴角唰得抹平,眼前之物散发着淡淡的腐朽气味,她不由得皱了皱鼻头。
原来是一只带提手的小盒子。
金隅四下望去,久久没找到垃圾桶,无处安放的手在半空胡乱比划了好久,直到一滴水滴到她的脸上,才放下小盒子,将它立在干燥的地上。金隅摸了好几把脸,可总感觉脸上还有什么。强忍着奇怪的异物感,她蹲下身,暂且忘记寻找坏凉鞋。
小盒子四方四正,褪去表皮的提手软趴趴地歪向一边,腐草的味道被风带走,地上的水渍慢慢蒸发。
盒子款式像是几年前流行的,金隅试图从漫长的记忆中找到一点关于它的信息,脑子都快要想堵了的时候,她忽然灵光一闪。
这盒子,哥哥金岸好像也有一个。
懒得去想自己为什么要在盒子上费心思,金隅腾地站起身,视线却不曾转移。
果然,这个盒子很令人在意呢。
金隅拿起盒子,手心微微发烫。
盒子没有锁眼,她翻来翻去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一个缺口。掰开缺口,一颗圆形纽扣从里面咕噜咕噜滚到她的手上。
纽扣颜色斑驳,不过被盒子保存得十分完好,没有污迹,没有异味,像是不久前才扔进湖里的。金隅将纽扣放进口袋里,盒子暂且放在一边,继续寻找坏凉鞋。
好凉鞋感应不到另一个自己,无聊至极,在几人身边跑来跑去,最后,定在金隅即将抬起的脚边。
“你来了。”金隅一只手拿起它,拎在手里。
凉鞋就这样被她提溜起来,魔术贴和鞋带在压力的作用下滋滋作响,声音极小。
“它还在这里吗?”
金隅问好凉鞋。
好凉鞋不敢保证,“也许吧。”
金隅向前走着,目光所及之处,认真的同事们仍在埋头寻找。
走上石板桥,凉亭近在咫尺。
凉鞋:“它在这里?”
金隅心如止水,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草草巡视了一遍四周,便坐到长椅上,靠在柱子边面对湖面。
“你不会要放弃吧?”
凉鞋感受到来自金隅身上的一种情绪,以为她要放弃,赶紧跳到长椅上,勉强竖着站起来,“这就不找啦?”
金隅恍惚地摇摇头,有气无力地回答:“我没有放弃,只是……”
她低下头,从口袋里拿出那颗纽扣,纽扣立在手心,安静地乘凉。
“这是什么?”
凉鞋看不见,不过根据金隅的情绪和发出的声音,很容易猜到现在发生了什么。
金隅望着出神,半响,缓缓开口:“一颗纽扣。”
“就这。”
“一颗来自湖里的纽扣。”
“好吧。”
湖水依旧波光不停,摇着夏日的船,随意飘。忽的,金隅耳边响起一阵激荡。
几乎是应声而起,她快步走到亭子边缘,刚好看到一朵水花落下,涟漪晕开。
“是凉鞋!”
金隅想都没想,直接跑下石板桥,从先前的石板阶梯下去,吱呀吱呀的响声在脚下响起,跟着激动的心二重奏。
水花又起,金隅赶到目标点,水滴从低矮的半空极速降落,滴在她的鞋面上。
这时,另一道声音响起。
“你居然找到我了,真厉害。”
金隅循着声音看过去,眼里只有渐渐停息的水面。不过她没有惊讶,反而装作很平静的样子,对躲藏那么久的坏凉鞋说道:“是啊,我找到你了,你自己现身吧,我不想在湖里捞东西。”
好凉鞋不解,踢了踢她的鞋跟,“你在说什么?”
“嗯?”
这下该轮到金隅不理解了,“什么意思?”
好凉鞋又踢了一下她的鞋。金隅在自己的腿边仔细观察着,几秒后,轻描淡写道:“原来你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