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四合院，上上下下都是仆人，还有巡逻的士兵，看着极其严肃。

章碧华收了眼神，心思沉着。

有章金城这么一个舅舅，真像是一座压下来的山，还是五指山，她就像孙大圣似的。反正不畅快。

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屋，听着熟悉又亲切的声音，章碧华的眉眼就弯了下来。

“碧华。”章奶奶唤着。

“奶奶！”

章碧华几乎是冲过去的，她给了章奶奶一个大大的拥抱，许久了，都不肯撒手。她在孔公馆做事这么久，都还没有回去看望过奶奶，心里头亦是想念的。

“好孩子，你受苦了。”

自己的孩子自己疼，章奶奶轻轻拍着章碧华的后背，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来，放在章碧华的手心，“甜的，你吃。”

章碧华点着头，不知何时，泪已经蓄满了眼眶。

小的时候，奶奶就总会给她糖吃，她觉得奶奶的口袋像是百宝洞一样，总是有甜甜的糖。哪怕她这么大了，奶奶依然记得。

“你在孔家好不好？”

“挺好的奶奶，我还攒了一些钱呢，到时候我在北平买个房子给你住。”

章奶奶知道这个外孙女一片孝心，她拉起章碧华的手拍了拍，温柔笑着：“我半截身子都快进土的人了，住到哪里都一样。只要你过得好，我就高兴。”

“我应该的。”章碧华的眼睛亮亮的。

章奶奶又嘘寒问暖了一阵子，捏捏章碧华的脸，看她瘦了没有，没瘦也没胖，还和之前一样，不一样的是气色看着更好了。看来孔家真的没有亏待过碧华。她之前也跟人打听过，所以才放心的让碧华去孔公馆做老妈子。

提起章金城的时候，章奶奶的脸色就严肃了下来，还带着几分怒意，“你也别听他的，你就安安心心的在孔家做事，他就算是天王老子，也跟我们没有半分钱关系。我们不靠他养活，我们有手有脚，不需要他的假惺惺。”

章碧华点头，确实如此。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她如今在孔家做事，也有不少收获，有稳定的工资，还有大家的赏识，吃饱了撑的要辞职。她才不辞职呢。辞职了就没办法照顾大小姐了，她还得照顾大小姐。

章奶奶又嘱咐了些话，这期间，章金城的妻子苏溪杭端着茶水来了好几趟，态度是极好的，说话也是漂亮的。

章碧华听的出来口音，应该是温婉动人的南方女子。

男人嘛，都喜欢说话吴侬软语的。

章金城那么粗狂的一个人，又拥有八位姨太，可想而知，他是多么痴迷于女人。

章金城谈完了事情，又被邀请去了东家。

东福老早就在等候了，看到那身笔挺的蓝色军装，他马上走下台阶迎接，客客气气的说话：“您来了，快里头请。”

什么茶点水果，满汉全席，那是应有尽有，餐桌上还摆着一盘鸦片，东福自己不抽，但邀请客人时总会有这个东西。他恨不得全北平都是鸦片馆，这样他就能日进斗金。其实如今的北平到处林立的鸦片馆不少，只是他自己太贪心了。

东家有一条家规，那就是东家的子孙后代都不能碰鸦片，谁若碰了这鸦片，就抽鞭子，强制性的戒掉，戒不掉，就一枪崩了。东福的弟弟就是染了鸦片，最后戒不掉，被东福亲手杀了。那之后，东家确实没有人再敢去抽这东西。

章金城抽烟，不沾鸦片，他甚至连看都没看。

东福还找了几个女人，来陪陪章金城，他知道章金城好这口，但今天怎么无动于衷的，只拿起桌上的烟抽了。

东福给那几个姑娘使了个眼色，姑娘们又一一退下了。

吸了一口烟，章金城的眸子都亮了，他又抽一口说：“这个牌子的烟我还从来没有抽过，竟然是薄荷味道的。”

看到章金城喜欢，东福忙说：“是啊，这是明镜牌香烟，孔家卷烟厂的。现在风靡北平呢。您是不知道吧，这个烟可是孔家的章妈研究出来的，她可是个能人，别看她是个老妈子。”

“哪个章妈？”

章金城平静问了一句，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来。

“姓章名碧华。”

章金城“哦”了声，弹弹烟灰说：“回去的时候装一卡车，慢慢抽。这口感是真不错。”

东福连连点头，忙吩咐了东霖去孔家订货。这烟销售的可快了，去的迟了，就没有了。他是想巴结章金城的，怎么都得给人弄到了。

东霖得了吩咐就往孔家去，他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八点多，这会还早，应该来得及。

车子到了，黄包车也到了。

章碧华前脚进的孔公馆，后脚东霖就跟了上来，他系上西装扣子，唤着：“章妈，请等一等！章妈！”

章碧华故意不想搭理，到第三声的时候，她才回了下头，不咸不淡的说：“哦，是东三少来了呐，我还以为是什么声音呢。您这么晚了来干什么？”

借着月色，章碧华看着东霖着急的脸色，她自个儿倒是淡定的多。

喘了好大一口气，东霖才说了话，“我来订烟，害怕没有了，这一批我们全要了，务必得留着。镜翎在吗？我去跟镜翎见面说。”

章碧华拦住东霖的去路，笑的不怀好意，啧啧两声，无奈的说：“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大小姐不负责烟厂的事。这事儿，你得跟二小姐去商量，大小姐不管的。”

她怎么会不知道东霖的心思，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想见大小姐呗。她还偏不让他见。她就是这么小心眼，就是这么自私。

听见章碧华说的这些话，东霖些许失望，眉眼间的笑意，也一点点的淡了下来，他只好道：“好吧，那我去跟镜心说。”

章碧华颔首、微笑。

然后去了小二楼。

浴缸里放满了水，孔镜翎又忘了关水龙头，她忽然记起了上次章碧华焦急的模样，从热水中伸出胳膊，修长的指尖关掉了水龙头。

水声戛然而止，浴室里突然就静了。

章碧华敲门进来，看见浴室的灯亮着，就站在门口，乖乖的问：“大小姐，我上岗啦！您今晚想穿哪套睡衣？”

孔镜翎靠在浴缸上，发丝在滴水，隔着一道门，她说：“你整天这样兴致勃勃，就没有难过或者不高兴的时候？”

她不像是在问，而是平静的说话。

孔镜翎有时候真的猜不透章碧华的心思。

不管遇着什么样的事情，章碧华都是大大咧咧的，甚至是没心没肺。

“也有啊。可是快乐是一天，不快乐也是一天。不如高高兴兴的过每一天，我相信，总笑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其实章碧华的原生家庭不好，她妈妈跟她爸爸离婚了，后面又找了一个后爸，把她带过去住了一段时间。后面她妈妈有了孩子，就不要她了，又把她送了回去。

可那时候，她的亲生父亲也娶了后妈，就这样，章碧华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的。

她那个时候很内向，不愿意跟人交流，只是埋头学习，想着离开一切。以至于后来工作，她还是没能离开。但现在，她彻底离开了，而且过的很好很好。

在这里二十六年的人生，像是她亲身经历过那样。

浴室里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她笑起来，看向门口，说：“是啊。你说的很对。”

她之前是不开心的，是从来没有开心过的。来她这里做事的有那么多老妈子，可她只看重了章碧华，她甚至，可以收起身上的尖刺。她甚至可以学会笑。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痛恨段心娴么？”

章碧华摇了摇头，孔镜翎却看的清楚。

嗤笑了声，她端起高脚杯，抿了口才说了话，“我们一起读书，那天放学后我被两个陌生人拖拽走，被关进了地窖中，身边都是萝卜白菜，那样冷的天，我在地窖中被冻的昏厥发抖。他们都看见了，却无人来救我。段心娴，她的心是石头做的，她眼睁睁看着，还带着笑意。”

“孩子？”

“天真？她看的清楚，她明明就知道，却什么都没有做。我不知道自己是第几天被救的，我只知道，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恨透了她。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她。”

捏紧了高脚杯的手微微颤抖，孔镜翎的眸子是血红色的，她不是埋怨段心娴，而是她的冷漠。她甚至还觉得好玩，很有乐趣。像是捉迷藏那样。

孔镜翎仰起脸，泪水滑落，每一滴眼泪都是痛苦的。

她低声笑着，觉得浑身都是冷的，冷透了的。

章碧华听着，心也揪成了一团，几次接触下来，她也知道段心娴是个怎样的人，她摇了摇头，“她太冷漠了。”

章碧华一点点靠近，将脸贴在玻璃上，攥紧着拳头，唤她，“阿宝，你别哭，有我在。我来保护你。”

听到这声阿宝，孔镜翎的瞳孔逐渐放大，她侧了侧脸，看着站在门口的人。

她的心，是颤动的。

是从未有过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