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灯悄无声息地摸了回去,根本无人发现他的出逃。不错,非常不错。
甫一进屋,门外便传来几下敲门声响。明灯调整下坐姿,懒懒唤了声“进”,便见温子夜端着盘子步入屋来。
“师尊,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雪花玉露团和糖蒸酥酪。”他笑意吟吟,动作流利地将盘子里的两小碟甜点置于明灯塌侧的几案上。
“嗯。”明灯还在想着师傅的事情,对上最爱的甜点也有些兴致缺缺。
“平平和若玫都复盘得很好,看得出他们在此大比中收获颇丰。”温子夜耐心地说起来,他原本放下盘子就要坐下,见明灯心不在焉的模样,便干脆端起那碟雪花玉露团,一勺喂到明灯的嘴边。
“……甚好。”明灯下意识张开嘴,待清甜之味在口中迸发,他才稍稍回神,“唔,好吃。”
“明日便是金丹战,而徒儿我的比试会在后天的最后。”温子夜盯着明灯的唇,“……师尊可以用小光给我传信。”
明灯轻轻哼了一声,把甜点下咽,目光一斜:“你又不许吾去看。”
“抱歉,师尊,但现下局势复杂,您不便出面……”温子夜真的被上次搞怕了,他不敢想若是自己在台上比赛,而明灯被某个正道老东西挟持,又受伤、又遇到危险……那他估计会疯掉,当即魔气爆发,然后在此地大开杀戒。
明灯鼓了鼓腮帮子,温子夜忽地发现他嘴角沾了点糖沫。于是温子夜欺身上前,手指轻轻碾过自家师尊的唇边,那是他肖想许久的地方。
……然而。
温子夜动作一顿,目光凝固。他皱了皱眉,忽然又凑近了一些,在明灯的颈侧嗅闻起来。
“你这是作甚。”明灯感觉自己好像被某种精怪缠上了,温子夜这动作几乎快把他整个拢到怀里了。
“…………”温子夜没有抬头,反而忽然伸手直接抱住了明灯。他微微偏头,嘴唇不经意擦过明灯光洁白皙如玉的颈项,“……是谁。”
“?”明灯不明所以,但他太信任大徒弟,此刻懒洋洋的,根本懒得推开他。
“……是谁来见过师尊。”温子夜的声音有种压抑的阴鸷,仔细听似乎还微微发着抖,“……这是没有闻到过的味道,不是肖轻狂,不是子书辰宇,不是……不是这里的任何人。”
温子夜用手抚上明灯的后颈,撩起几缕黑如绸缎的发丝,而后又贴上对方的耳垂:
“……师尊的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明灯忽然意识到徒儿在说什么了。他心虚地移开视线,但又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只能故作镇定道,“你闻错了。”
不过只是抱了一下,明灯都未感觉有什么气息残留,温子夜上哪儿闻出来的?除非他是某种犬型的精怪。不过魔修难道有此种特殊的能力吗?似乎值得研究一二……
“师尊在说谎。”温子夜低低呼了一口气出来,在明灯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眉眼阴沉得可怕。
“……师尊,不要欺骗我,不要离开我,不要背着我去见别人,好吗?徒儿很紧张、很害怕,徒儿很需要师尊,如果这种时刻知晓师尊出事,我一定什么也做不了,就此道心破碎,一蹶不振……”
温子夜声音越发软起来,有些像是卑微的祈求。明灯本有些许的不悦,此刻也烟消云散了——他就是这么容易心软。
“……好了,吾知你忧虑,毋需担心。”明灯拍了拍大徒弟的背,动作很是温柔,“吾也不应诳语,此乃为师之过。”
顿了顿,明灯下定决心一般眨眨眼,目光游移,面色微微有些红:“吾……方才得闲,以神识探查四方,发现一处蹊跷,便前去探查。途中遇到一弟子……仅此而已。”
说谎被拆穿还要自己承认什么的,对现在的明灯而言还有些高难度。
见温子夜没说话,只是默默把自己又搂紧了些,明灯更是心虚,只觉得自己为师不尊,伤害了徒弟脆弱的内心,于是便补充道:“那弟子名阙星光。”
……阙星光!?
实际上完全没在伤心只是借机想抱师傅久一点的温子夜陡然皱起眉,心中顿觉警惕。
此人于同辈之中声名在外,是混元宗的新一代天骄。其人的各项事迹均记录在《修真轶事录》中,其中不乏“越阶挑战”、“偶得机缘”、“广受爱慕”等内容,每一条都完美符合那位“主角”的定位。这人在温子夜的怀疑名单里可谓第一顺位嫌疑人。
之前他们也有与阙星光打过照面,然而当时那人态度高傲,看不出什么东西,怎么会半夜在外游荡,还恰好撞见了明灯……
得去调查一番。
如此这般想着,温子夜恋恋不舍地狠狠吸了一口明灯身上的气味。虽然别人的味道让他多少有些不悦,但“明灯的气息”这个认知本身就足以令他欣喜。真奇怪,师尊的身体莫不是什么天材地宝,为何只是吸一口气就觉得经脉舒畅、骨缝发痒呢?
“……师尊,那人就是我后日的对手。”温子夜缓缓松开怀抱,身体却还是黏在明灯身上不愿撤开,“此人并不简单,是混元宗当代首徒,保不齐对我们不利。传说他还得天道赐福,能看到过去未来的片段,十分奇诡。总之,他绝非善茬,师尊切莫与他扯上关系。”
“对了,师尊不告而别,擅自出门,这也非常不安全……”
温子夜又忍不住絮叨起来。
明灯眨眨眼,聪明地没再说话,只是闭嘴听训。心里却想着:那小辈虽有些奇怪,爱好也略显小众,但总的来说还是个不错的孩子,并不像子夜说的那般坏。不过,子夜也长大了,似乎是到了会吃味的年纪,他可是好师尊,会包容徒儿的叛逆期的。
若是温子夜知道明灯心中所想,大概会当晚就桀桀笑着冲去混元宗弟子的住处二话不说把那个阙星光宰了。
……不过现在的情况亦不远矣。温子夜正阴暗地想着要趁最后这点时间把阙星光祖宗十八代都挖清楚然后后日赛场上想个法子顺理成章把人嘎了。
月明星稀,混元宗弟子的住所外,正往回赶的阙星光突然重重打了个喷嚏。他有点懵,自己这元婴修为怎可能风寒,难道是被邪恶的魔修下了降头?
此事断然不可大意。阙星光金眸一闪,决定明日找菩提古寺的弟子驱驱邪。
……
天色渐明,弟子们纷纷告别明灯,一齐出发去了比赛会场。
温子夜一晚上赖在明灯这里,又是搂又是抱又是嗅又是闻,后面给明灯整烦了,一脚给人踹开,勒令他该睡觉睡觉该修炼修炼,而自己则捧着话本子看了一晚上。次日清晨,温子夜衣衫不整,一脸餍足地从明灯房里出来,看得子书辰宇脸都黑了。
“……温子夜,你这贱人!”
确定远离了明灯的宅院,子书辰宇才凑过去咒骂起来。这种比较恶毒的词儿他一般不在师傅面前骂。
温子夜笑意自得,他故作姿态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哎呀,辰宇师弟,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酸味。”
“贱人,贱人,贱人,贱人,不知廉耻!”
“酸鸡还不赶紧滚,要是今日打输了真不知我们门派丢不丢得起这个脸。”
葛若玫大受震撼,在她的概念里这两位师兄虽然都不是善茬,却也不至于如此针锋相对。她用一种“他俩私底下一直这样?”的眼神望向肖轻狂,而肖轻狂竟然诡异地看懂了,他点点头,浑不在意:
“对啊,这两人可谓是相看两生厌,不是冤家不聚头。唉,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
葛若玫默默收回视线,心想,多明显,还不是为了师傅吗。
“他们不互相骂对方几句就浑身难受啦,可能就是有这方面的癖好吧~”
李平平斗法成绩不错,今日他和葛若玫纯纯观战,因此心情很是明媚,连带着看那几位面目可憎的傻逼师兄都顺眼了许多,于是忍不住又嘴贱了。
“我看你小子也有这方面癖好。”子书辰宇的大手攀上李平平的肩膀,他阴险一笑,“今日比试结束来我院里,我满足你。”
“不是这种时候你怎么耳朵这么尖了……!”
李平平的哀嚎消湮在晨起的空气之中。
那边头,明灯却是再次百无聊赖起来。
他先起来练了剑,心里想着,徒儿们应该已经入场了罢?
他又飞到屋顶,借着日光看着话本,忍不住又想,那边是不是已经开始比试了?
『只见那修士忽而招来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时间空间和寰宇的法则都在掌心,仅需轻轻一握!真可谓,手握日月摘星辰,世间无我这般人!』
他们一定是这么比试的吧?肯定很精彩。明灯想得出神,看着话本子上酷炫的描述,真想立刻亲手试试。
看完话本,明灯斟了壶茶,到房间内吃吃点心品品香茗,神思却又飞远,想着,肖轻狂那孩子应该没烧着自己吧?他被打几下就容易哭,也不知道去外面会不会被那些坏孩子欺负。
子书辰宇倒是稳重不少,但就是太老实,若遇上心机深沉之人,恐难以敌对。
温子夜能力倒是全面,但压箱底的魔气应当不可随意动用,而且这位大弟子别的都好,就是心思太敏感,很脆弱,特别离不开长辈。
唉,这家没了吾要散。明灯抿了口茶,深觉自己深藏功与名。
……又混了一段时间。
明灯没什么形象地瘫在软榻上,忽然想到些什么。他掏出小光为其注入灵力,机巧小鸟立马重获生机,它歪歪头,扑扇着翅膀欢快地飞了起来。明灯左手并指扔出一张纸,右手以指为笔虚空而书,只在片刻之间,明明无墨,字迹却清晰地印在了纸上。
『徒儿莫慌,平常心比赛即可。另,为师今日想饮桂花酿。』
“小光,去。”
明灯指尖一点,小鸟便旋身飞高。而明灯的神识也下意识附着了一缕上去,像是伴着小鸟飞出了窗外。
这本是无心之举。放飞小鸟后明灯又觉无聊,便埋头开始钻研功法了,已然是将送信一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日上杆头,窗外花瓣纷落,书页翻至最后一页,明灯忽地抬起头,深黑的某种闪过些许疑惑。
“……小光?”
他附着在小光身上的那缕神识不知为何消散了,而他再探,却无论如何找不到小光的位置了。
他的神识仍然正常,可以探查千里,亦非昨夜那般被师傅的阵法阻隔;小光就算是被人毁掉,也不应该毫无踪迹,况且那可是明灯的神识,谁人能在他本人都无察觉的情况下将这缕神识抹除?
是妖魔?是魔修?
因为子夜说如果遇到什么古怪的事情,有八成几率是魔修干的。
……还是黎和白时绮那伙人?
剩下两成的可能性就是这伙人。
他应当去看看。作为一门之主,他不应小觑任何一个细节。师傅曾说过,妖魔就在微末芥子之中,万事万物的联系皆紧密非常,很可能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由此引发的后果却可撼动天地。
……但,温子夜曾三令五申,让他莫要出门,免得徒生是非。
明灯神色定了定,他抬起头,动作果断地抄起幂离戴上,又看了看白猫面具,最终却没有拿起。
明灯一直以来看似都是个听话的孩子,但实际上,他骨子里仍然自我。只要认定了的事情,他不会被任何旁的禁锢。
哪怕是徒弟的要求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