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心意
送走了露娜,娜娜一个人站在Porta nuova的车站门口。
措不及防的有些伤感,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只能短暂相伴,无法长期在一起,每个人都只能陪伴你走一段路程。
娜娜忽然想起了马可,她不知道他们俩有没有能够长期相伴的缘分,她希望有,但是理性告诉她,非常的困难。
异国情侣只是听起来很浪漫,但是实际上,两人的思维和文化底色都是由不同的语言和文化构成的,在荷尔蒙消散后,沟通与交流等深层次的问题就会暴露出来。
就像在Palazzo(王宫)的中国厅,娜娜跟露娜只需要互相给一个眼神,就可以联想到八国联军与文物的历史信息。
而与外国人则无法建立起这种文化和教育,以及底层认知上深层次的共鸣。到时候如果互相之间起了冲突,娜娜担心她和马可甚至不能使用同一种语言来换位思考和互相理解,无效的沟通只会将原本的矛盾和差异加剧。
娜娜总是不敢深想,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逐渐陷入到这个不可控的漩涡里。
回到公寓已经临近傍晚。
娜娜回到家,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打开抽屉,从文件夹中拿出那张蚀刻板画,背后写了per Marco Orsini(给马可·奥尔西尼)的那张。
娜娜拿在手上,看了很久,她表面平静,实则内心陷入了激烈的斗争当中。
这张版画从一开始就是她想拒绝这份感情,为了给自己留一份美好的回忆而创作,但是逐渐逐渐,她发现她越了解马可,就越无法完全割舍下对他的感情,她非常的犹豫,踌躇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或许,她真的需要出门去散散心。一直待在这里纠结是没有用的,她想着想着,就拿出了行李箱。但是东西收到一半,她又不知道目的地是哪……她发现自己只是潜意识的想逃避,不敢面对他。
*
周五的下午。
娜娜找秘书处老师拿了钥匙,来到版画教室,现在不是课时,教室里还是空落落的,只摆放着按压齿轮机和水池。
微风拂过,吹动了庭院里的树木,树枝发出"嗦嗦"声,从拱窗看进去,教室里的女孩正在全神贯注的擦拭蚀刻的底版。
娜娜手中总共五块铜板,是以古希腊神话传说中的神祇,结合马可做模特时的姿态创作的一套最终版图版,娜娜在刻好后还没印刷过,因为这份作品只需要在期末考试之前上交就可以,所以刻版只做了腐蚀,还没清洁面版。
娜娜正在将加热过后的印版用橄榄油擦去防腐材料。在雕刻好后,要将底版清洁干净非常的麻烦和费时,需要一圈一圈轻轻的打转擦拭,不能急于求成,只能慢工出细活,为了防止影响到蚀刻的线条。
娜娜不由得沉下心,专心致志的保证着每一次打转能在清洁面板的同时又不伤到蚀刻的线条。
蚀刻版画是从15世纪以来,西欧最传统的印刷术的一种,在当时,欧洲主要流行两种印刷形式,木刻版和雕刻版。
其中因为当时的木刻制作出来的图像太过于轮廓化,简单粗糙,而雕刻是在金属板上制作,一开始是由手工艺人和金匠制作,所以它的线条和交叉阴影线的处理更加精细,在文艺复兴以后,出于信息传播的需要和人文主义运动的兴起,欧洲的印刷术便主要向蚀刻金属版画倾斜。
娜娜非常钟爱文艺复兴起源的这一段历史,这时期文化的传播也主要靠雕刻版画,本质上,是欧洲印刷术受东方印刷术影响以后,独立发展探索道路的阶段。
其实蚀刻技术也不止用于印刷,还有使用蚀刻技术来制作铠甲和武器的装饰,使得金属表面能够拥有高度装饰性的浅浮雕,而又不影响其结构的完整性。
许多中世纪的铠甲都是由蚀刻技法制作,尤其是阿尔卑斯山附近,有许多出名的蚀刻甲的古老作坊,北部的技术甚至流传到德国,造就当地出现好多位制作蚀刻甲的大家。
除了娜娜现在使用的铜板,蚀刻版画最初使用的材料其实是铁板,铝板,锌板等,在17世纪以后,意国北部才开始大面积流行使用铜板雕刻。
"哗哗哗……"在娜娜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屋外忽然下起了大雨。
娜娜望向忽然降下瓢泼大雨的室外,有些愣愣的出神。
"咚咚……"有敲门声。
"同学在吗,要锁门了,有作品没完成的下周再来吧。"听声音是刚刚借娜娜钥匙的秘书处老师。
"好的,我马上离开。"娜娜赶紧交代了一下。
看了眼时间,6点多了,往常周五并没有这么早锁门,大概是因为那突如其来的暴雨,再加上本周五晚的课表上没有课程,所以秘书处开始赶人了。
这个下午娜娜只擦拭好了两块铜板,在装袋之前她小心的把板子用纸包住,防止刮花。
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来过教室的痕迹,娜娜拿着画袋出来锁了门,又去秘书处还了钥匙。
可是走到学院门口,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噼里啪啦无休无止的。
娜娜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完全没有遮雨用具的情况下出去肯定要变成落汤鸡,自己变成落汤鸡就算了,娜娜手中紧了紧拿着的画袋,她不希望这组半成品遭到大雨的无妄之灾。
"唉……"正进退两难的时候,娜娜想起要不要给罗琳发个信息,如果她在bar,从圣卡洛广场到学院门口来接她其实不远。
[Cara,你现在在bar吗?]娜娜发信息问道。
"……"可惜罗琳一直没有回复,又等了十几分钟,雨势还是没有变小的意思。
娜娜孤身靠在立柱边上,望着长廊外的雨,她刚好被雨势阻挡在了这段长廊和圣卡洛广场长廊的相隔断处。
大概是因为入夜暴雨的原因,行人特别少,走廊上空荡荡,连经过的路人都看不到几个。
正在娜娜想放弃的时候,手机屏幕一亮,娜娜惊喜的拿起来看,肯定是罗琳回复了!
[娜娜,你在学院吗?]不是罗琳,是马可问的。
[……嗯,你怎么知道?]娜娜回复道。
[比安卡说她看到你好像被暴雨阻在了学院门口,但是她当时在电车上。]
原来如此,刚刚娜娜等待的时候确实经过了几辆电车。
[没事的,我可以等雨小一点再回去。]娜娜说。
她其实有考虑过会不会在街上偶遇马可这件事,但是细想想可能性还是太低,除非刻意约好时间跟地点,不然怎么可能回回都撞见。
马可没有再回复,娜娜伸出手感受长廊外噼里啪啦的雨势,就这样抬着手,呆呆的望着天空,今天的夜色很暗沉,云层堆叠,看不见星星,也没有月亮。
小教堂的钟声敲响,是晚上7点的整点报时。
娜娜等的稍微有点饿了,人也耷拉着,不太精神,远处教堂上的雕像和装饰柱在雨中笼罩上了一抹雾蒙蒙的残影。
*
"娜娜。"一声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响起。
娜娜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手工皮鞋,然后是已经被暴雨打湿裤腿的剪裁合身的长裤,随后是一身经典款的灰黑色大衣,虽然撑了一把黑伞,但是他的两肩依旧被雨水打湿,一看就是跑着过来的。
"马可……"你怎么来了。看他的衣着,一看就不是从学院过来的,极大可能是有演出或者排练。
"我来送你回家。"他笑了笑,在雨夜澄黄色的灯光下,看起来让人觉得暖暖的。
他牵起娜娜的手,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伞下,娜娜看着他极近的侧颜,眼神温柔如水,长长的睫毛翘出好看的弧度,好看的娜娜想伸手摸一摸。
两个人走的不快,雨水打湿地面的声音在此时仿佛变成了一首钢琴曲的伴奏。
"马可,你是不是今天有演出?"娜娜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只是排练,不是现场。"他回头宽慰道。
"那也不好,你不能这么任性的跑出来。你快回去吧。"娜娜担心影响到他的排练。
"我的部分已经结束了,没关系。"听到这句话,娜娜才稍微放宽心。
雨水滴滴沥沥的往下坠,雨滴打到黑伞上传来一声声"哒哒"声,娜娜被他整个人护在伞下,风也刮不着,雨也打不着,只有踏过广场小方砖时,被偶尔溅起的水花拍到。
两人缓缓走到了圣卡洛广场,娜娜发现马可的伞为了偏向她,他自己另外一侧的肩膀都已经湿透了。
"……"娜娜有些内疚。
她抓了抓马可撑伞的手,希望他多遮挡一些自己。
"娜娜,别闹。"马可另外一只手抓住她的左手,将娜娜的手放到他的右手上挽着他,娜娜只觉得耳根有些发烫。
"你肩膀湿了……不用把伞全放我这边,你会感冒的。"娜娜开口。
"没事。"
"不可以。"娜娜倔强道。
"如果你因为我而生病,那我……"娜娜看着远处烟雨蒙蒙下的建筑物,话说一半停住了。
"你在担心我吗?Non ti preoccupare(别担心)。"马可看向她,露出一丝浅笑。
"Ma(但是)……"过了一个转角,两人又到了熟悉的波河边上。
眼看就要到家了,娜娜不再吭声。
不多时,到了楼下,马可跟娜娜互道了声晚安,就准备离去。
还没离开多远,他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娜娜看的越发内疚,内心挣扎。
"Aspetta!(等等)"娜娜喊道。
马可此时已经走到了长街的对面,娜娜跟了过去,有些嗔怒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Mi segui(你跟我来)。"娜娜气冲冲的将他拎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