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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王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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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八,西王母诞辰。

也就是这一日,梁王称夜有神女入梦,次日便挥毫画下了梦中所见的神女像。

为此,梁王设宴琼林,邀朝廷上下共赏。说是赏画,收到请柬的高门世家心里边门儿清,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琼林宴还有另一桩要事,那就是替公主葛择婿。

公主葛和太子萧同胞所生,自出生便被判下大凶的命数,六岁远赴昆仑求道,十六归梁京,朝廷中传言,梁王设宴,有为公主选婿之意。

一时间,收了请柬,家中又有适龄儿郎的高门世家都准备起来。

要说这梁京城人才济济,入得了天家眼底的,左不过那么几位,再说自公主葛归京后长居东宫,梁王赏下的金银奇珍成天地往东宫送,更别提那位太子,对这同胞妹妹可谓视若掌珠。

梁王子嗣单薄,膝下不过这一位将成年的皇子,梁王之位无第二人选,众人观之,公主葛此番归来,可以说是盛宠在身也不为过。

既有如此盛宠,公主葛出生时的那几句流言也再无人敢提了。

梁王设宴的琼林其实是梁宫内苑一处小花园,栽着不同时节开花的树木,春日梨花胜雪,夏天木槿灿烂,秋季丹桂飘香,冬岁梅花吐蕊。

往年琼林的丹桂总要等到九月下旬才开,那几日,琼林的丹桂树却早早地开了,宫里的人纷纷说,是吉兆。

那夜,琼林中四处点着宫灯,走在其间,烂漫得几近迷醉的香味乱了人眼,来往人众,多是带着丫鬟仆从的世家小姐公子,苏姑姑在一旁告诉我,前面池边柳下站着的,一位是白相门生,一位是高太尉的孙子。

我眯眼看去:“唔,都长得不错。”

丹桂树的香气熏迷了我的眼睛,只看到一黑一绛,着黑的那人有几分眼熟,正如当日京兆府中所见。

苏姑姑说:“时大人是白相的门生,弱冠之年状元及第,不过三年就任了京兆府尹的官职,深得皇上和白相的赏识。”

“是他啊,”我说,“我见过他,此人颇为冷硬啊。”

“公主不喜?”

“我嫌硌牙,边上那个笑嘻嘻的看起来倒不错。”

“高太尉满门忠烈,唯得这一幼孙在身边,高大人年少有为,如今已是左翊中郎将,将来想必能承高家荫庇。”

我默默思忖着,苏姑姑上前一步,见机说:“娘娘和皇上也属意这二位,公主意下如何?”

“我都不认识他们,哪能说什么意下如何呢?”我灵机一动,“这样,你们都别跟着我,我过去试他们一试。”

要随行的宫女太监们退下,我悄悄走近了,扯出怀中的手帕,恰巧一阵及时风将帕子高高扬起,我一路追到池边,手帕正好被吹到湖中央,漂在水面上。

“哎呀,我的手帕!”我站在岸边不知如何是好。

这么一出声,旁边那两人想装看不见也难了,不出意料,是那位笑嘻嘻的高公子先来管了我这桩闲事。

“臣高澄拜见公主殿下。”

“臣时镛,拜见公主殿下。”

高澄在前,时镛在后,我让他们免礼。

高澄问道:“公主行色匆匆而来,不知所为何故?”

“本宫的手帕让风吹走了,”我手指了指池中的位置,“眼下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这好办,臣替公主拾来便是。”高澄一掠衣袍,便要施展轻功到湖中。

我又说:“这手帕是母妃旧物,能拾回来自然是好的,只是本宫心中不安。”

“敢问公主不安为何?”

高澄就像苏姑姑说的,看起来就是个直性子,心直口快,想问什么就问了。

“母妃新丧,本宫本该为母妃守孝三年,今日琼林宴虽好,本宫却实在无心其他。思及母妃,连手里帕子也随风飞去了,想是母妃在怪我不孝。”

这话应该是说明白了。

池塘中的手帕早就沉入水中不见踪迹。

时镛原本没说话,这时总算开了口:“公主一片孝心,仁惠皇后又会责怪呢?”

高澄忙应和:“就是就是。”

“手帕既已沉入湖底,看来是本宫福缘浅薄,叨扰两位大人了,本宫先行一步。”

借口要去更衣,我离开了池边,松了口气。和人装模作样说话真是怪累的。

琼林苑中各处点着宫灯,暗香浮动,人言谈笑,花影憧憧。我信步闲逛,避开人多的去处,不知不觉走到一间耳房的门外。

我本已走了过去,里面传来的说话声却让我停下了脚步。我听到了两个熟悉无比的人声。

“这便是朕近日梦中所得的神女像,上师观之,可肖王母?”

“贫道未曾得见王母真容,不敢妄言。”

男人朗笑道:“数年未见,上师还是如此自谦,此画若是连上师都不能指点一二,当今世上恐怕无人能评了。”

女声低低的,状似谦卑:“如若吾师灵均在世,或可指点一二。”

“灵均……灵均上师啊。”男人追忆起了什么。

梅雪上师道:“吾师灵均的魂识已归昆仑,陛下毋须挂念。”

“如若灵均在世,不知能否解今之困局?”

耳房里一时静了下来,梅雪默默无语,我亦在房门外屏住了呼吸。

我的父皇接着说:“自阿葛回京,我这几个月总梦见她出生时的场景。那样的大雪夜这些年再也未曾有过了。上师,你可还记得当初卜的那卦?”

“贫道不敢忘。”

“‘此子多凶,世道丧于此矣’,”梁王幽幽念道,“话一出口便成了谶语,朕亦常悔矣,要是那夜不卜那卦,不让这话从上师的口中吐出,不知之后的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梅雪回道:“陛下,命不可避。”

梁王追问:“如若朕执意要改,当如何?”

我没听见梅雪上师的回答。一廊之外是喧闹的琼林宴,廊内的耳房中,我父梁王与我师灵均谈论着要改我的命。我的命和哥哥的命本是同根所生。

我说服自己听下去。

梁王说:“难道昆仑想看到天下涂炭生灵,民不聊生么?”

“不敢,不愿,不可改。”

梅雪上师一连说了三个不字。

我将手轻轻放在窗棂上,眼前浮现出耳房内的场景。梁王与梅雪对峙,桌上摊开了一卷画轴,梅雪素身低眉,梁王宝冠华服,眉头紧拧,看起来被激怒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呵,”梁王一甩袖袍,背过身去,“阿葛和萧儿都是朕和行云的骨肉,既然上师无法,朕只好试试朕的办法了。朕当年同意你带阿葛到昆仑丘,是因为你说阿葛十六岁时命有大劫,只有昆仑可解。”

“现在,阿葛十六岁的命劫已过,朕要你再卜一卦,算她二十岁为何而死。”

梅雪上师面露苦笑:“阿葛是贫道的徒儿,贫道何尝不曾为她卜过此卦,只是,我卜不出来。”

梁王震惊:“连上师也卜不出来?!”

梅雪摇头:“我十余年来多次想改阿葛命中死局,终不能成。”

“那萧儿又如何?”

“一如贫道当年所言。”

“上师慎言!”梁王眼神压迫,“双生子落地的先后是产婆的过失,于是朕命人溺死产婆,算是责罚她的手做错了事。此事已了,这个预言的源头早被朕改了。如今行云已去,朕的皇子只有萧儿一个,萧儿不能有任何差池。”

梅雪上师道:“陛下要贫道慎言,贫道只能不言。”

梁王施压,梅雪表情依然淡漠。梁王无法,昆仑徒都是些硬骨头。灵均如此,梅雪亦如此。

“罢,”梁王叹息,“那朕命你在王母像前为吾儿梁萧卜一卦。王母在前,上师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不必再卜,梁萧为祸种,若不杀之,后患无穷。”

梅雪上师的语气像是已经看到了未来乱世的场景,因而生恨,我听得一惊,不觉后退一步,撞到一个人的胸膛,他身上浓浓沉水香的味道漫过来。

“你……”

梁萧刚说一个字就被我死死捂住嘴,耳房里的人察觉到窗外的动静:“是谁?!”

暗卫随即追了出来,树上乌鸫惊起。

暗卫四下张望,又探查周围,回去禀报:“陛下,四周并无人影,想是树上的鸟雀。”

“退下吧。”

“是。”

耳房里的谈话没再继续。

梁王起驾离开,走出耳房时面色不好看,像是被刚刚梅雪说的话吓到了。

梁王走后一会儿,梅雪在房中说:“进来,没事了。”

梁萧盯着我,我松开捂在他嘴上的手,吓得一身冷汗。方才暗卫追出来得急,无处可躲,我慌乱之中只来得及把梁萧紧紧按到墙上,施了个小小的障眼法。还好躲了过去。

不过,我这小小的障眼法是瞒不过梅雪上师的。

我心头无奈,走进房中,梁萧没问什么,也跟了进来。

桌上的神女像还在那儿,没等我看清画上神女的了,梅雪上师一弹指,画轴跌落在地,火光从王母脸中燃起,顷刻间舔舐了整张画像。

耳房里燃着明明暗暗的火光。

我问梅雪上师:“我都听见了,是真的吗?”

“你自然知道昆仑徒是说不了假言的。”

“那我二十岁的死局当真?”

“当真。”

“那哥哥……”

火光熄灭,留下一地余烬。

梅雪上师看向我与梁萧牵着的手。

她说:“你须得杀了他,死局或有转机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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