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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画里探花(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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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成化攥紧了双手,手上刚才作画时沾染的墨迹显得格外明显。

他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默默不语。

要从哪里说起呢?是从那年上元节佛寺中初相逢说起,还是从自己执意学画、不愿科考,被家中逐出,却因公主的一句仗义执言得以安身的往事说起呢?

那时的她,亭亭玉立,不仅欣赏他的画,还将他带入宫中,举荐给皇上。从此,他才有了今日的声名、地位,甚至是如今的这一切。

可她终究是这个王朝的公主啊。他不过是个落魄的画师,靠她的庇护才能为世人所知。哪怕如今被世间称道,他在她面前,依旧卑微得如同尘埃。甚至,现在都描绘不出她那秀美的五官。

“我不配。”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到听不见。

李长曳微微一愣,隐约听见,却不甚明白,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

“我不配!”这一次,任成化像是下定了决心,忽然抬头,几乎是吼了出来。

他攥紧拳头,双眼微微发红,声音颤抖:“可那赵探花,他配吗?他不过是官场上的一颗棋子,靠着家世和迎合权贵才得了几分虚名。他的画毫无生气,全是徒有其表的平庸之作!他还有那么多红颜知己,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能站在公主旁?”

他越说越激动,语气中的嫉恨几乎遮掩不住。他顿了顿,忽然转头看向陶勉,目光直直地盯着他,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带着某种说不清的情绪。

“如果非要挑一个人。”任成化声音微沉,带着几分不可捉摸的意味,“我倒宁愿是你。”

陶勉眉头微微一皱,神情看似平静,但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半晌没能接上话。

屋外,赵霆抱着手,靠在门边,听着里面的对话,嘴角微微抽动,心里暗暗想:啧,现在确实是他了,还真是造化弄人。

李长曳眉头微蹙,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丝梗塞,但此时探案要紧,她压下情绪,语气平静:“所以,赵探花的毒,是你下的?”

任成化闻言,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冷笑着反问道:“毒?赵探花不是溺水而亡的吗?”

他微微仰头,竟轻笑了一声,笑意里夹杂着嘲讽与解脱:“这种人,果然自有天收。”

然而,下一瞬,他的笑容僵住了,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闪动,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他低头沉思片刻,再抬头时,目光里多了几分决然:“是我,是我下的毒。”

李长曳的目光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抬眸,与陶勉默契地对视一眼。

片刻后,李长曳开口,语气缓和却带着一丝探寻:“只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你究竟是何时在茶杯里下的毒呢?”

任成化冷哼一声,脸上的神色渐渐恢复冷漠:“自然是他还在宴席上的时候便下了毒。”说完,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身影淹没在窗外的竹影中,“他这种相好无数的人,根本配不上公主。”

此时,山门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急促而杂乱,隐约还夹杂着几句低声交谈。

任宅前,原本静谧的小路,此刻青苔被踩得凌乱不堪,一行人正快速走近。为首的女子珠翠满头,头上的钗环在快速的步伐中轻颤,竟带出几分凌厉之意。

赵霆本要上前查看,刚迈出几步,便见一群人迅速逼近,他目光落在那为首之人身上,便立刻停住脚步,恭敬地躬身相迎。

“陶哥哥,怎么抛下我,案子也不查,跑到任画师这里来了?”为首女子嘴角含笑,语调轻快。人还未到,声音已先传入厅内。

厅内,陶勉起身站立,表情依旧平静,他的视线掠过身旁的李长曳,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李长曳闻言,眉头微蹙。

两名宫女快步向前,将厅门推开,只见亿枫公主身着一袭华贵的宫装大服,抬头挺胸,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家风范。

她径直走了进来,直直望向任成化,未再多看其他人一眼。她身后紧跟着孟家小姐孟素华,以及一众随侍的宫女嬷嬷,厅内一瞬间被拥挤得透不过气。

陶勉看着这熟悉而又显得格外隆重的阵仗,心中不由暗叹:这公主的架势,倒是比在宫中之时更上一层。

亿枫落座后,目光扫过厅内众人,最终再次定格在任成化身上。她眸中情绪复杂:“任画师,这是你家,你坐下说话。”

任成化身子微颤,却依旧未动,他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垂下了头,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亿枫随即将视线转向陶勉,语气虽轻,却带着几分压迫:“陶哥哥,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她的声音平静,只是未有一丝让陶勉坐下的意思。

陶勉心想,这气势真是和她父皇学得一模一样。他抬眼看向亿枫,行礼道:“公主又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

亿枫公主笑意不减,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地说道:“本宫想知道的事情,自然会有人告诉我。”

厅中顿时安静下来,众人屏息静气,似乎都在等着陶勉开口。

陶勉神色未动,淡然一笑,语气平稳:“任画师略有嫌疑,所以才来探查。”

亿枫眼神微敛,语气依旧带着三分笑意:“陶哥哥,嫌疑两个字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未免显得太重了些。任画师忠心耿耿,又深受我父皇赏识,怎么可能与这案子扯上关系?”

陶勉抬眼看她,目光坚定:“公主,查案讲的是证据,不是赏识。”

亿枫的笑容稍微一滞,但很快恢复如常,身子微微前倾,直视陶勉:“既然如此,那陶哥哥倒是把证据拿出来给本宫瞧瞧?”她的声音带着些许压迫,厅内的空气似乎又冷了几分。

话锋一转,她抬手指向一旁的李长曳,笑意淡淡:“或者说,你身边这位小官,本就是嫌疑犯。也不知你携带疑犯出逃,该当何罪?”

陶勉眸中一丝光亮闪过,声音低沉有力:“公主,李长曳不是疑犯。”

厅内霎时陷入静默,亿枫与陶勉两人目光对峙,气氛一瞬剑拔弩张。空气仿佛凝固,连站在一旁的孟素华都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绢帕,不敢出声。

片刻后,孟素华轻咳了一声,抬眸笑道:“忆枫,我想陶大人定是为了查案,才会带着李典史至此。这其中必有缘由,你也别太动气了。”

她目光轻转,落在陶勉身上,微微一笑,语气中透着一丝调和的意味:“陶大人,您也知道,忆枫素来性情直爽。若是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便是。”说罢,她眼神悄然扫过厅内众人,目光在李长曳身上稍稍停顿了一瞬。

孟素华自幼便亲受其祖孟丞相的教养,虽面容与忆枫公主相似,但性格却完全不同。她性格柔和,更懂得如何在各种场合中拿捏好分寸,加之与三皇子定下婚约,因而深得宫中上下的好感。此刻,她柔声开口,既在为亿枫解围,也为陶勉留了几分情面。

厅内气氛稍稍缓和,却仍旧带着隐隐的火药味。

这时,李长曳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声音平稳而有礼:“公主殿下,孟小姐,此事并非陶大人之意,都是因案情紧迫,才由微臣随陶大人前来探查。陶大人一心为案,未及向殿下禀报,乃微臣之疏忽。若殿下容许,微臣愿详细说明。”

亿枫公主眯了眯眼,视线落在李长曳身上,沉默片刻,冷冷一笑:“你倒是比陶哥哥会说话。好,那你说。”

李长曳沉稳地抬起头,语气清晰而坚定:“我们发现,赵探花是先中了毒,然后才坠入河中溺水身亡。”

此言一出,厅内众人神色微变。孟素华掩住嘴角,惊愕地低呼了一声:“竟是毒杀?”

亿枫公主的脸色微微一沉,目光如刀般扫向李长曳:“这话可有证据?你可知,赵探花的死事关重大,稍有差池,便是欺君之罪!”

李长曳面不改色,刚欲开口,却被陶勉截住。他抬头迎上亿枫的目光,语气笃定:“已有仵作确认,死者体内确实残留有毒物。”

亿枫眸色一厉,周身气势更甚,正欲追问,李长曳忽然开口:“只是——”

亿枫眉心微蹙:“你直说。”

李长曳目光扫过厅中众人:“种种证据表明,这毒……极有可能是公主身边之人所下。”

这话一出,厅内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亿枫公主眉头紧皱,正欲开口,忽然听见“扑通”一声。

任成化竟猛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而急切:“是我做的!是我记恨赵探花,是我给他下的毒!”

他抬头望向亿枫公主,双眼微红:“赵探花,他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他配不上您……是我一时妒恨,才犯下这滔天大罪!”

亿枫公主面色骤变:“任成化。”她咬着牙,声音压得极低,“你在这胡乱认什么罪啊。”

任成化低头,身子僵硬如磐石,只是咬牙重复:“是我做的,与他人无关!一切罪责,都由我一人承担!”

厅中气氛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陶勉眉头紧皱,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探究地在任成化和亿枫公主之间来回打量。孟素华站在一旁,微微低头,面色不变,但手中的绢帕被紧紧攥成一团。

亿枫公主望着跪在地上的任成化,心中不由涌起一阵烦躁——这赵探花的死本就让她焦头烂额,如今竟然还牵扯出毒杀的情节。她素来以管治严明著称,怎么可能容忍在她的宴席中出现这种谋杀之事?

而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任成化的一意孤行。

亿枫重重叹了口气:“任成化你给我起来!”

说完,她站起身走到任成化身边。但见他仍跪在地上,双手紧攥,身子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亿枫声音拔高,“赵探花是朝廷命官,他的死因尚未查明,你凭什么在这里胡乱认罪!”

任成化抬起头,目光决绝如铁:“是我!公主,罪在我,和公主毫无关系!”

亿枫气得胸口微微起伏,正要继续发作。

却见李长曳忽然上前一步,声音平静:“任大人,别跪了,赵探花的毒,不是你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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