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适合叫家长。
李羿坐在阁楼台阶上，抽着闷烟，握着手机，寻思过来寻思过去。高一一年用的脑也没有这一会儿多，脑细胞集体自杀，也想不出来不被李秀华打死的理由。
他一个看热闹的，莫名其妙……也被叫了家长。
天理何在。
李羿自打加了毛小骏的微信，被他拖进去班上的各种群，微信跃升他手机里最活跃的软件，消息各种99+，马化腾看了都说好。
当然，这各种群，最基本的包括三种。
一，有全科老师的，群名“奋进的高二十七班”。里面内容主要有青年大学习，□□，我爱学习，我的命里只有学习，谁不让我学习我跟谁急，等。
二，一个老师没有的，就不奋进了，直接叫“高二十七班”。里面基本是废话篓子，表情包斗图群。聊天记录搜“学习”这俩字，出来的都是“学习个屁。”“一学习就不想活了。”，等等。
三，毛小骏做群主的，他们几个关系不错的学生的内部小群。群名“就不学习小分队”。不须多言，群名已经说明一切，等等等。
此刻，二群里面嘁嘁喳喳，唧唧哇哇。
【寇凡】：完了，他们家长来了会不会也打起来？
【李林】：压注，五毛钱，堵谁赢。
【祁娇】：谁数学作业写完了，麻烦送到祁娇座位上，谢谢。
【高飞】：我觉得李羿他爸稳赢。
【李林】：没心思上课了。
【毛小骏】：你什么时候有心思上过课？
【安亦】：门口好像来了个家长，看背影好帅啊，是季谌的爸爸吧！
【毛小骏】：那是扫卫生的大爷。
【安亦】：不帅了（没有说大爷不好的意思）
【祁娇】：所以谁能借我数学作业抄抄？
李羿突然觉得，没有一个正常人……
一堆99+里面，夹杂着孤独的李女士，消息“1”。不用点开都知道发的什么。
【七彩菊花】：当之无愧“最强扫地僧”，北大保安又火了，点击就看如何逆袭考入北大……
李羿：“……”
他在李女士面前发过誓，不会再打架。现在出了这种事，这叫来的话，梁有成铁定不会向着他说话，就难以解释清楚了。
李羿不想让他妈妈难过和失望，尽管他已经让李女士不抱多少希望，但他并不希望失望的范围逐渐扩大。
So，叫李女士，直等于死。
他在走廊做了几秒钟的心理斗争，一抹脸，面无表情地摁下了那个男人的电话号码。
“喂，儿子，什么事？”电话那边秒接，王广飞声音轻快，看来今天的临城也是城泰民安。
“王叔，你现在有空吗？”
王广飞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我有没有空取决于你要说什么事。”
“……”
李羿没空跟他贫嘴，对着手机，一字一句道：“王叔，你马上来学校一趟，老师要叫家长。还有，你千万别告诉我妈！”
王广飞立刻飙演技：“什么，西街那边有人抢劫？我马上过去，不不不，我是人民警察，人民有难我必须过去！”
李羿：“……”
玩这套是吧。
李羿清了清嗓子：“王广飞同志，你要是不来的话，我就把你抱着着辅警小卉姐姐的那几张照片发给我妈，你这辈子都别想当我后爹了。”
王广飞急眼了：“李羿！那是意外，她抓犯人的时候脚受伤了没法走路，我那是没办法，是关心同事，关心同事！你别胡说八道！”
“那又怎么样，当时又不止你一个警察叔叔在场。”
“我是他们队长，再说当时其他人也受伤了，我没办法才……”
李羿打断他，对着听筒坏笑：“你跟我妈解释吧。王叔，你要不来的话，就等着下辈子再当我后爹吧。”
说完，挂了电话，云淡风轻。
李羿刚准备回教室，阁楼拐角处，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季谌。
他上下滑动着手机，停在某个地方，刚想摁下通话键，又摁灭了手机屏幕。
原来学霸也怕叫家长啊，打个电话这么难吗……
“你不叫家长？”李羿倚靠在楼梯栏杆上，俊脸没有表情的俯视他。
季谌明显没有注意到他，被他这么一叫，倏然回头，微微怔了一下。
“关机……”
李羿心说你是不是以为我瞎。“你都没打……”
季谌顿了顿，慢悠悠开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拳头挥向我的时候，我总不能不懂礼尚往来吧？”
李羿挑挑眉：“哦？”
“本来这种不问缘由的处罚就违背了处罚应有的意义。幼儿园的时候老师就教过，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能搞一刀切。”他收回手机，朝李羿淡淡一笑：“我都懂的道理，河马肯定懂，不过他不能这么做。因为学生不管因为什么理由打架，打架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
“你看事这不是挺明白的，我还以为你是情商为负就知道读死书的书呆子。”李羿也回了他一个微笑：“所以，张正昊的事，你为什么处理的稀巴烂，就甘愿被周一强一天到晚阴阳怪气？还是说，东西真的是你偷的，你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偷？”
“说什么不告诉别人……呵。”季谌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笑容消失了，几秒之后，他才回应了四个字：“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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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级部主任办公室。
李羿和季谌前后脚进了办公室，虽然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梁有成盯着比周一强还年轻的“爹”，设问：“这是你爹？”
周一强点点头：“这是我爹。”
梁有成围着“爹”转了个圈，缕缕胡子：“……你这爹，芳龄十九还是十八啊？”
“爹”秒答：“屁，我才过十七岁生日。”
“……”
梁有成听了，忍不住拍拍手：“好，说得好！”
说完转头向季谌：“你爹呢？”
季谌望着窗外，面不改色心不跳：“手机关机。”
“你妈呢？”
“手机关机。”
“好，说得更好！”梁有成听了想鼓掌。
“季谌你别以为你考级部第一就能有特殊待遇。”梁有成翻了半天档案，拨通了电话：“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sorry，the number……”
“行，不愧是高二十七班是吧，别说许阳刚教不了你们，我也教不了了。”
河马同志已经气的头顶冒青烟，他转头，面向最后的希望，他完全不抱希望的李羿。
“你家长呢，关机还是和你同岁？”
李羿秒回：“在路上啊。”
梁有成哑口无言。
于是。
半个小时过去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下课了……
快放学了……
太阳快出来接班了……
王广飞终于来了。
梁有成努力控制住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想杀人，抽动着嘴角和善地问：“这位家长，您是在外地上班吗？”
“别提了，我刚去二中了。那边高二还真有叫李羿的，还俩，我一看哪个也不是我儿子啊，还差点儿跟人家老师打起来，他们报警了。我说我自己去局子里他们还不让。结果秦小刚来接的我，把我带回局里了。我让他查了档案才知道你在高级中学呢。”
王广飞凑到李羿旁边小声说：“怎么样儿子，爸爸仗义不？我去查的档案都没告诉你妈。”
“……挺好的。”
梁有成已经一头黑线了，他努力秉持着自己作为级部主任应该有的职业操守：“这位家长，你儿子在学校……”
王广飞打断梁有成：“早恋是不是？老师您不用说了，我就知道。”
梁有成：“……”
“谁啊儿子，爸帮你把把关，有没有你妈漂亮，没有的话那不行，虽然我觉得没有女人比你妈更漂亮了。”
“这位家长，请你正常一点儿……”
王广飞环顾整个办公室，下一秒，过去搂着季谌肩膀：“跟他吗？眼光不错啊儿子，就是孩子怎么办，领养吗，爸爸不支持代孕哦。”
季谌眉头微微一皱，拍开王广飞的手，非常嫌弃：“不是我。”
梁有成想跳楼。
李羿想陪葬。
临城市高级中学校门口，到了饭点，深山老林终于有了一丝烟火气。
因为叫家长的缘故，李羿后两节课在办公室里度过。
没能玩手机，但过的很快乐。
王广飞背靠他那银灰色的御用SUV，点了根南京雨花石，慢悠悠的抽了一口。
“爸，给我根。”李羿伸手。
“要烟的时候就叫爸了啊，不给。说了小孩不准抽烟。”
王广飞扭头，嬉皮笑脸问：“儿子，爸刚才表现怎么样？”
李羿斩钉截铁：“烂！”
“别这么直接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为什么叫家长？”王广飞磕了下烟灰，神色黯淡下来：“打架吧。”
“打了又怎样？”
“你不会打架的，我儿子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为了冯清，你也不会再打架。我儿子我能不了解吗。”
听到“冯清”两个字，李羿的眼神也黯淡了下来：“哦？那你把我看假了。”
王广飞笑笑，没再说话。
他坐上SUV，系上安全带：“晚上局里开会，我得赶紧回去，不管你饭了。钱不够花跟我要，不准抽烟啊。”
“对了，王叔。”李羿叫住他：“你遇到过冤案么？”
王广飞往后一靠，思忖道：“我连案子都遇不到几个，你说我遇没遇到过？”
“……”
“就，如果一个案子，不知道凶手是谁，人证物证都没有，但可以确定是个冤案，这怎么找真正的凶手？”
王广飞一脸懵逼：“你tm在逗我？”
“现在这个年头，监控指纹DNA鉴定什么的，满大街都是，抓捕就相对变得容易，准确率也就更高。冤案的话……先看看是不是真心想找替罪羊喽。”
王广飞撅着嘴，思忖片刻：“不过，排除替罪羊，遇到这种情况，只能等真正的凶手良心发现，不打自招了。”
“什么？”
“你什么时候对警察叔叔的工作这么关心了？”王广飞嗤笑一声，打量李羿片刻，神色继而变得严肃：“按你说的，既然人证物证都没有，那应该算是悬案，怎么就成冤案了？还是说，有什么隐情，只有当事人知道？”
“儿子，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连环杀人案么？我从来不信，坏人某一天突然会变好。得手一次，欲望便只会更加膨胀，甚至欲罢不能。”
“直至某一天，漏出马脚，功亏一篑。到时候，所有的犯罪事实，就有机会和盘托出。”王广飞凝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神色凝重：“没有天衣无缝的犯罪，只不过还有很多明显的事实没有被发现，所以，凡是犯罪，一定会有破绽。关键就看有些事，当事人是否想让它永远成迷了。”
“那肯定不想。”
“嗯？”
“没事。”李羿摆摆手，晃晃手机：“谢了王叔，照片我发给我妈了。”
“你这个熊孩子！”
“开玩笑的。”
……
穿过宽阔的马路，汽笛声不住划破夜间的宁静，揉碎在空气中。
马路对面稀稀两两的商铺，还勉强揉碎些烟火气。
季谌耷拉着脑袋，回去了北城往事。
“小谌老板，你怎么来了？不用回去上自习吗？”朱哥冲着他直招呼：“对了，先告诉你个好消息，盛哥和程哥快回来了。”
“嗯。”
“怎么没精打采的？”
“没事。”
季谌一般不来北城往事吃饭。晚休吃饭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他更喜欢吃完饭在教室里看会书。
今天心情有些乱，看不进去。
“你想吃什么呀？”
季谌：“随便。”
“没有卖随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