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柯把从岩阳公馆配合木雕匠工调查出来的口供和资金往来记录整理成文册,敲了几声门后推开了别墅二楼的主卧。
越川正坐在书桌旁,臂上刚换完的敷药用干净绷带解了一半,后半条缠在坐在他腿上的俞简腰间,两人来不及掩饰,手脚僵住同时循声往门边看来。
老虞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边惊讶前几天刚看出点苗头的两个人感情进展怎么这么快,一边只能把目光转向门把手,心想这门框可真门框啊,转身就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俞简迅速起身站到一边,越川麻利地把包扎带从他身上取下,胡乱地缠在自己手臂和身上,套了件衣服提醒道:“老虞,什么事?”
虞柯“啊”了一声,盯着地上的瓷砖缝走到书桌旁,将文册放到越川面前,确保没有问题才看向越川说道:“这是从岩阳公馆调查出来的结果,公馆里的匠工对于华康和老纪的评价都很高,每个人签署的工作协议里除了不能向公馆外的人泄露任何有关馆长的私密信息外,其他都很正常。”
“资金往来方面,前些年公馆刚成立起来的时候,投资很多,资金周转融洽,是近几年才断崖似地减少,所以于华康才不得不打张开诚的主意,想要诬陷张开诚借以吞并张氏。”
越川一页一页地翻过,情况确实如老虞所说:“白手起家的于华康带着养父老纪,从华桓辗转到闵汇,开了一家没有基础又不算热门的手雕馆,哪里来的这么多投资?”
“是我的错觉吗?我记得五年前堪比行业寒冬的商业大环境下,手雕馆如果没有靠山是很难发展起来的。”
老虞显然也预先想到过这个问题,把早些年公馆的投资方名单单列在名册最后一页:“都是些小公司,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到现在这些公司基本都倒闭了,老板要么卷铺盖走人,要么抛妻弃子上了高速。要找到人可能有些困难。”
越川看下来,在名单倒数两行处停住:“……这个人是不是前几年出事,登上过报纸的那个?”
另外两人凑近来看,三双眼睛都粘在陆兴贤的名讳上,各想各的,无人说话。
“我记得是四年前的一场飞机意外失事,所有乘客包括乘务人员,一个都没活下来,这个陆兴贤就在里面,黑匣子好像到现在都还没找到。”过了一会儿,越川补充道。
老虞似懂非懂地点头,带着点歉意:“那可能是我疏忽了,没有查得这么深这么细,我今晚再找找几年前的报刊资料,问问公馆里的人,验证一下。”
“这些资金来源可能和于华康获取药物的来源有关系,名单上的这批人能找就找,能抓就抓,尽量一个都别放过,我也会让其他地区的联合机关一起帮忙留意。”越川把文册退还给虞柯,站起身,“石雕藏尸案要用到冰块,岩阳公馆一定有藏冰的冰窖,我们俩刚才还商量着要去看呢。老虞,要不要一起?”
虞柯把文册装进文件夹,抱在怀里立刻推脱道:“我就不去了,还有些事儿没忙完呢,再说我们这阵子都忙,兰柏好几天没吃上好饭了,我得看着它点儿。”
“那行,快冬天了,是得给它囤点肉养养。”
老虞出去把门一关上,俞简就松出一口气,抚过额头上的汗液,带着点怨气和忿恨看向越川:“这下好了,全都要知道了……”
“本来也没想瞒住。”越川笑起来,面对俞简把手臂敞开,“还没换完药,再来坐会儿。”
俞简并不情愿,但奈何越川软磨硬泡又动手动脚,最后还是给面子坐了回去,把被衣服挤乱的纱布重新规整完打上结。
“等这个案子结束了,我们就去私人别墅里住几天,那里不会有任何人打扰,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越川把俞简抱得紧紧的,将脸埋到他的肩窝里,目光却无意间落在对面的那具青璇瓷器上。
“越警官!好久不见,十分想念!”木雕匠工被越川特许等在岩阳公馆门前来迎接二人,“真是没想到啊,相处这么长时间的公馆馆长居然是妖,亏我这么些年还对他言听计从的!真是枉费了我一番苦心。”
越川睨了工匠一眼,顺着话头问:“言听计从?你是替他杀人了还是替他放火了?”
工匠脖子一缩,觉得周身寒凉无比:“那没有,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肯定干不出来这些事。”
门一推,比起之前来见到的公馆,封锁后的要显得更冷清更萧瑟些。用到一半的材料随意丢在工作台上,金黄色的大片银杏叶落满公馆中央的院子,有几片还吹到了特殊机器的齿轮上,脚一踩过就有嘎吱嘎吱的声响。
“警官,你们这次来是又有什么新发现了吗?”工匠比起大部分胆小如鼠的普通群众,更多了几分摩拳擦掌的意思,“我从小就爱看悬疑小说和电影,福尔摩斯还是我偶像,当然我也很喜欢华生,就是不理解为什么有很多人说他们俩是一对,也许是搭档的意思吧,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和你们一起搜证据,幸运女神真是太爱我了~”
俞简不做声,悄悄地从两人身边走开,拐过弯走到前面一座巨型石雕后,等越川和工匠走近。
工匠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越川权当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的杂音,看了眼躲好的俞简,站住脚打断工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嗯?什么?”工匠不再说话,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我怎么没有听到?”
他走着走着便到了石雕旁,低着头转了个圈,依旧什么也没发现:“明明什么也没有啊?”
忽然工匠的颈后卷过一阵阴风,一只冰凉的手落在工匠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声音幽然:“你好。”
“啊——”工匠像一只沸腾的水壶,发出尖锐的爆鸣声,整个人僵成了一座人肉石雕。
越川有先见之明地堵上了自己的两只耳朵,等工匠叫完才说道:“奉劝你在他面前话别太多,不然就会是刚刚这个下场。”
“……”石化的工匠见到从自己身后石雕走出来的俞简,腿都快吓软了,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变得非常温顺听话,“再也……再也不多说了,你们问什么,我就答什么。”
俞简勾唇朝工匠善意地笑了笑,说:“谢谢配合。”
“公馆里有冰窖吗?”越川边走边看,总会在每个路过的房间伸头望两眼。
“只有小型制冰机,没有冰窖。”工匠小碎步跟上,又补了句,“三种手雕只有玉雕偶尔要用到冰。”
俞简走进玉雕工作室,到一台类似冰箱的机器面前:“是这个吗?”
工匠为了省话,只点点头表示正确。
俞简拉动屉口的横栏,用机器旁附带的铲勺从内部舀了半勺出来:“都是些碎冰,如果要让石雕中的女尸暂时不腐,仅靠这些远远不够。”
越川听懂俞简话里的另一层意思,问工匠:“你们公馆有没有什么地下室,或者其他隐蔽的空间?”
工匠想了几秒,爱莫能助地摇头:“我没有去过,也没听人提起过,就算有应该也不会被我们发现的。”
“公馆里有员工宿舍吗?老纪住在哪儿?”俞简把碎冰放了回去,关上制冰机。
“有的,跟我来吧。”工匠缩着身子走在越川和俞简中间,带他们穿过凉亭下的游廊到公馆靠山矮房门口,“就是这里,单人一间,老纪住在一楼入口处的房间。”
越川走在最前面把门踢开,宿舍不超过五平方米,家具寥寥,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块榻榻米,桌子下面放着一双破破烂烂的旧布鞋:“对自己的养父这么心狠,就让他住在这种地方?”
不清楚调查进度的工匠随之惊叫一声:“什么!老纪是于华康的养父?他们俩还有这层关系……”
俞简把桌上的陈年笔记本打开,里面都是龙飞凤舞的潦草字迹:“都是些学手语的记录,看来他当时误食了哑药,一夜之间失声也挺痛苦的。”
越川掀开床铺上的棉被,只看见几件穿旧了的老头背心:“什么都没剩,看样子也没有回来过。”
“这只玉凤凰他居然还留着。”俞简认出窗台边放着的是上次老纪当面刻出来的那块玉雕品,“我记得你们公馆的商用logo是不是就是只凤凰?”
工匠展示出自己的员工铭牌,与玉凤凰进行对比:“还真是……好像一模一样。”
“这只凤凰有什么特殊含义吗?”越川把玉雕拿在手中左看右看,没瞧出什么名堂。
“这我也不清楚,我当时进来的时候公馆已经建了有几年了,但这logo一直没变,只有于华康和最先进来的老纪才会知道吧。”工匠走出房间,站在游廊问,“你们还要不要去其他宿舍看看?自从封锁之后这里也没人住了。”
“不用了。”越川把笔记本和玉凤凰都装进大型证物袋提在手上,等俞简出来后关上宿舍房间的门,“你在公馆里混了这么长时间,就一点都没有发现于华康和老纪之间的猫腻?”
工匠怎么听这话都像是在骂自己神经大条,走在前边带路道:“……馆长的面我都没见几次,我怎么可能知道他们俩居然是父子啊?”
“虽然不是亲的,但是老纪毕竟把于华康辛苦拉扯大这么多年,总归有感情,于华康这样既不照顾,又不优待的,还不对外公开,难道他们俩还有什么其他深仇大恨吗?”工匠想不通,走出了游廊后在工作室前停住脚步。
“你是在以正常人的思维揣摩变态杀人狂凶手的脑回路,怎么能明白于华康的做事动机?”越川走下游廊终点处的台阶,站到贴着一张公馆空间分布图的立柱前。
俞简楼梯走到一半,抬眼看越川的同时,忽然留神到那张简易化地图,快步走近以便能确认心中猜想:“你们来看看这张地图是不是有点眼熟?”
越川和工匠听后跟过来细看,地图上的岩阳公馆被划分成几块不同颜色的矩形,每一块矩形上标注了对应的序号,右下角的图注里详细地写明了每个序号代表的房间名称。
“待客展厅、游廊、还有我们工作的房室……”工匠看着只有在进公馆前一个月才会迷路需要用到的地图,有些惑然,“……好像确实有点,但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越川手指划过绘制地图的手雕版面,按照顺序从雕品展厅到三种手雕工作室,再到两条弯曲的游廊,精确地指明道:“像一只凤凰。”
“展厅是凤凰的脖子,木雕、玉雕工作室是凤凰的两只翅膀,公馆最有名的石雕工作室是身体,两条游廊是凤尾。”越川停了声,又奇怪道,“……头在哪儿?”
工匠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觉得自己跟上了思路,激动地高声问:“会不会是那扇大门?”
俞简:“你见过哪只凤凰的头是被压扁的?”
工匠:“……”
越川回头眺了眼,又把目光转向公馆地图:“展厅右前方的那几间房是用来干什么的?地图里怎么没标?”
工匠机灵地“哦”了声,答道:“那里本来放的是于华康不对外开放的私人手雕作品,现在已经空出来了,里面除了几台木雕柜什么都没有。我们要去看看吗?”
他领会了越川和俞简的表情,一马当先地走到门前开锁,没开窗的房间里灰暗无比,积尘严重,连墙纸都有点剥落,露出被水泥刷过的暗红石砖。
和其他装修精良、长期维护的工作室不同,这间私人储物室像是被单独遗弃在整座公馆之外,但即便是泛着青黑的陈年积垢,也难逃被刻意封存的嫌疑,反而欲盖弥彰。
“大多数时间都锁着,大家也不感兴趣,基本上没有人来过。”工匠点开白炽灯,视野瞬间亮堂了很多。
雕废了的几台木雕柜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不是少了柜门,就是缺了柜脚,手工雕纹也比不得外间的精致逼真,看上去索然无味。
“这你雕的?”越川用脚挪开开了一半的木雕柜门,问木雕匠工。
小匠工再也忍不住内心的落差和憋屈,蹲在生了霉斑的木柜旁一边扯掉蛛网,一边强调道:“警官,试问哪个艺术家不爱自己手下的缪斯?我怎么会把自己辛辛苦苦大半个月的作品丢在这儿,就算雕得再怎么废被客户退回来,那也是我的宝贝,务必要放在家里好好摆起来。”
正说话间,俞简走到一个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倒置木雕柜前,屈起手指敲了两下:“这只柜子怎么没发霉没长蛛网?”
工匠一眼就认出了这台柜子的归属,叫起来:“这只柜子可千万不能碰!”
他话还没说完,越川的手早就摸了上去:“碰了,然后呢?”
工匠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脑壳有这么疼过:“我们公馆里约定俗成,这只柜子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