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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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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缓坡上矗立着混凝土浇筑的八角形基座,裸露的钢筋如同荆棘横生狂长,十三层未完成的砖石结构在第五层戛然而止,赭红色墙砖和灰白色水泥堆砌的半截塔身在秋风里向上通天。一只梵钟悬在塔间三层,随风飘出无规律的声响。

脚手架像是编织的竹篾网络,细长的投影斜扑在荒草地,散落的青砖旁躺着几柄木抹子,刃口的砂浆已经凝结,这座巨型佛塔停工已逾半月。

在来的路上越川顺道向市局提前上报了这次行动,临时出调的警力正在往闵汇郊外赶,大概要比他们晚到半个小时,跟在悍马H2后的只有一两辆市局专用警车,里面坐着的都是矮中取长挑出来的好苗。

越川和俞简在衣领口别上通讯器后带枪下车,领先一步进入佛塔。金光闪闪的瓦片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像是从红墙上长出来的黄金龙鳞。

塔内还未完全建成,楼梯只用水泥砌了一遍,没有刷上棕红油漆,比起光鲜亮丽的塔外,绣花枕头烂稻草。

越川按住通讯器:“所有人按照来之前定下的分组,逐一检查塔内各楼层有没有人。”

俞简走在越川身后,两人步履不停地往上攀,耳机里不断传来汇报的声音,佛塔里除了警方的队员,暂时没有发现其他可疑人影。

墙壁遮光效果极佳,佛塔里很暗,只有每层楼交界处的窗洞才能透进一点光和清风,犄角旮旯里有什么东西看不太清,怪压抑的。

越往高处走湿气越重,不像平常建筑的陈式,反倒像一座瘴气萦绕的老林深山,露水重得从墙缝里渗流出来,把建筑工人留在墙角的香火都拱灭。

几次下来越川对俞简的能力深信不疑,把脚步放得很轻:“五层都没人,不应该吧?”

“……可能是他们没搜仔细。”

湿冷的环境让俞简的后颈更加烫火,他用没拿枪的一只手去揉颈椎处的痛点,热量总算消散了几分。

越川侧目再次瞥见那条附在白皙皮肤里的淡蓝色鲲鱼,隐约不明,游动舞跃,但在俞简眼睛转过来的一刹,他移开了目光。

塔内的五层离地面已有二十米距离,能望见闵汇市区周边分散的月牙湖泊,仿佛镶在地面的翡翠明珠。

两人从楼梯道往塔中心处走,越川朝通讯器里叫了两声五层的分组组员,但没得到回应,不由得加快走了几步。

这一层塔没有完全建成,楼板只铺了一半,踩上去总有种悬空不稳妥的感觉,再往前走是突兀的断口和叉出来的脚手架,比烂尾房还要糟糕许多。

“怎么建的这是,造成这样还不如不造。”越川在离断口几米处停住脚,转过身和俞简一起往回走。

忽然几道未凝的血迹从斜靠在墙边的石板下分岔着流出来,溉进修缮不佳的水泥缝,一滴滴地把地板染上色。

越川跑上去把石板搬开,两个身穿联盟警服的队员遭到偷袭,颈动脉血管被划破,正爆裂出血,全部失去意识倒在血泊里。

“于华康一定藏在这座塔里。”越川起身的同时朝通讯器唤了其他成员的名字,毫无回音。

俞简依次探了两人的气息,还是来晚了:“敌在暗我在明……希望不会全军覆没。”

越川刚想把这晦气的通讯器扯下丢到地上,却忽地听见钟声停后,里面出现两段不明物体摩擦剐蹭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

俞简显然也听见了,几乎不用多余反应,两人从楼梯道里狂奔下去,连着凌空翻过两段铁棍凑起来的扶手到达佛塔三层。

三层的血腥味比其他几楼要重得多,建筑废料也混乱地左垒一堆,右叠一摞,抹泥刀和石膏摆在通风口处,吹出来的泥水凝固成了灰点,把几张工人用的弹簧床搞脏。

越川把枪拿在手上,和俞简缓步靠近床铺,罢工这么久早就没人用的床被有种发霉的味道,表面还生出了不少青绿色的斑点与绒毛。

直到憋着气把每张弹簧床都翻过一遍,还是没有见到任何于华康的影子,越川才低声骂了一句:“他妈的真会躲。”

“刚才的声音不是警员发出来的,就是老纪发出来的,再找找吧。”

三层佛塔的两个相邻窗洞间垂挂着一只半人高的梵钟,古铜色的金属表面被雕刻出对称分布的莲花样式和佛教经文,细腻繁复,风一起,钟摆摇曳出沉闷且不悠远的钟声,倏然顿挫后再次扬起,佛钟下一个小型通讯器躺在地上。

俞简走近,用手指戳动洪钟,钟声又立刻响起来,但和之前一样,中途莫名宕止几秒,摆动速度奇慢,左右频率不一。

越川把枪口瞄准梵钟顶的金属挂饰开了两枪,大钟翻倒落地,横着滚了几圈停住。

俞简把钟摆倒着立起来:“找到了。”

梵钟内被强行塞进了一个人,手脚满是新伤旧伤,为了适合钟内狭小的空间而缩束着,嘴里还塞着很多不明的纸状物,透过光闪着吊诡的粉红。

越川把人从钟里用力拉出来,只可惜夹得太紧,重获自由时也没从束手束脚中解脱出来。

俞简掰开老纪的下颚,另一只手在他的脊背上猛拍了两下,避免用手直接接触到沾了口水的纸币,让老纪把口内的钱币全吐出来,地上满是红色的纸浆糊。

“于华康人呢?”越川拿枪指着老纪的头问。

老纪的口水失禁地往嘴巴外流,伤口感染引起的高烧和临死前的恐惧早已突破他的心理防线,他似乎已经是个痴傻呆子了。

“于华康不会放过他,应该还留在塔里。”俞简搜了老纪的身,只在口袋里发现多出来的两张纸币,并无其他。

“这是让他上黄泉路的时候也别穷着。”越川把纸币往老纪裤子上蹭,联盟纸币特殊材质与粗麻布料的擦动发出异响,和在耳机里听见的一模一样。

“谢谢你啊,要不然我们都找不到你。”越川面朝老纪弯下腰,与那双无神空洞的眼睛对视,“还会自救,真的傻了吗?”

背后还未拆卸的钢板塑料包装袋无征兆地抖动起来,血味混杂着铁锈味的空气微妙震颤,刮过来的风像是毒蛇贴在脊骨上吐信,令越川的后颈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鞋底猛蹬地面时带起的碎石打在消防栓上,叮当声与爪牙破空声同时炸响,捉妖铃异动,他拧身回避的瞬间,冰凉的利爪从视觉盲区闪出来,切开左肩衣料,血珠随着旋转惯性甩在钟身上,溅起粘稠的啪嗒声。

“怎么到哪都有你,跟屁虫吗?”于华康趁着越川和俞简回身的间隙已将老纪拖到自己脚边。

越川方想回骂,却听见于华康又补着说道:“哦对,俞简能预知妖作案,难怪越警官办的大案子一件又一件,原来是踩着别人的肩膀吃软饭往上爬啊。”

“放你爹的狗屁!你算什么东西,杀了那么多人,还在这里评价老子?”越川挡在俞简身前,“往养自己长大的人嘴里塞这些玩意儿,你还有脸评头品足起来?”

于华康听得发笑,把脚踩上老纪的背骨:“你们不是已经查出来,当年他对我做了什么吗?不会还觉得他是什么老好人吧?”

俞简把枪冲着老纪举起来:“你不是恨他吗?我帮你杀了他。”

越川回头看了一眼俞简,犹豫着是否要制止,有些后悔为了保障俞简安全给他配了枪。

“俞简,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拿了把枪就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吧?”于华康抬脚向老纪屁股踹去,“和我当初被捡走的时候一样傻,觉得自己从此以后就再也不会饿肚子了,结果灌到嘴里的都是腥臭的精.液。”

那年的冬天难熬无比,低至零点的降温、久旱无雨的灾荒和颗粒无收的庄稼,降下的每一个天灾都能把人活活逼死,尤其是像于华康这种无家可归,只能靠好心人救济的小乞丐。

饿的时间太久,已经记不起来吃饱饭、填饱肚子是什么感觉。于华康躲在某户人家的车棚下避雪,身上只有一件不合大小的薄衣,袖子口才到他的手肘,还有半段手臂都暴露在冷风里,被冻得发紫。

透过车棚,他看见房子里亮起的暖灯和幢幢人影,很暖和很温馨的样子,飘出来的米饭香味馋得他流口水,只能靠扒着车棚外墙踮脚看来画饼充饥。

“哪里来的乞丐!快滚!”房子主人发现了他的存在,拿着扫帚从里面出来,不留情面地敲打着他未发育完全的身体上,又冷又疼,痛得他抿住嘴,憋着眼泪硬是没哭出来。

“行行好吧,能不能给口饭吃……”

没钱的时候膝盖不值钱,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全他妈是屁话。

于华康抓住扫帚柄,被细长木条划伤的脸乞求地望向房主人:“只要一点点就可以了,就当日行一善积积德……佛祖会保佑你和你的家人的……”

在偷窥房里的情景时,他无意间看到了摆满供品的佛台,两根燃起的红烛前有新鲜苹果、砂糖橘,还有酥饼,要是能吃上点,他可以半个月都不叫饿。

于华康还是聪明的,嘴也甜,一击即中,让房主人看在佛祖的面子上,从屋里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白馒头,随手丢在地上。

“吃吧吃吧,吃完别来了,再来打死你!”

于华康弓着腰低声下气地道谢,要爬过去捡那只沾上了点雪和灰的馒头,对家养的一条大黄狗没栓牢,吠了一夜,从大门口窜出来,正巧赶在于华康前一步叼走了馒头。

才看见点希望的心又掉进冷水里,于华康从雪里站起来,两只膝盖被雪粒擦红,只能弯曲着站不直,绝望的躯壳向前走了两步,又发疯般冲过来,向狗扑去。

那条狗被养得太肥了,肚子上、□□上全是肥肉,松弛地晃来晃去,看得于华康不满、抓狂,一股子火全撒在狗上。

“为什么还要和我抢吃的!为什么!”

为什么我一个人还比不过一条狗!

于华康把大黄狗压住,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握拳狠命砸着狗头,把它打得只能发出呜呜声,也还是不肯松口,不肯放过于华康仅有的一个馒头。

怒火攻心的他在当时的年纪已经有了嫉妒和羞耻心,但此时嫉妒与愤恨早就占了上风,他张开嘴开始咬狗,吃了满嘴的毛也无所谓。

他的手也不停,未经修剪的指甲又尖又长,很快把狗毛都拔光,把狗皮划破,那只恶犬不知哪来的骨气,忍着身上被扒皮抽筋的疼也要吃那只馒头,闷声不响地不叫不吵。

于华康站起来,两只脚都踩上黄狗的身子,踩断他的脊梁骨,踩塌他的自尊心,踩得它晕头转向,找不到回家的路。

最后那条狗被他活活搞死了,他也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白馒头,尽管上面沾了狗血,但一点也不影响入口时的美味,好吃极了。

这一幕全被外出回归的年轻手雕师傅看见,直到那只馒头入了肚,于华康才发现自己的暴虐恶行被一个男人尽收眼底,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但他又开始庆幸,幸亏已经吃完了馒头,不然指不定又要和这个成年男人抢起来,自己可能没有赢的胜算。

“还饿吗……”男人停下脚,从胸前掏出了一包新出炉的葱油饼,“再吃点吧。”

于华康一开始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好人会在遇到本性顽劣的乞丐时,还施以援手,也许是这个男的脑子有问题,又或者他自己也很失败,想从他这里对比寻求什么成就感,不外乎于此。

不吃白不吃。

于华康夺过饼大口吃起来,狼吞虎咽,饼还是热的,葱很香,用的是上好的下菜油,他没尝出什么味道就都啃完了。

于华康把手往身上抹,让四肢都带上葱油饼残留的热气,见男人迟迟不走,才说道:“谢谢。”

应该可以走了吧?至少也提供了点微不足道的情绪价值。

可令人意外的是,男人蹲下来,把自己身上的深绿色军大衣套在他身上:“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回家?于华康眨了眨眼,不太理解这句浅显的话,于是男人又重复了一遍:“想和我一起住吗?不会饿肚子,不会冻着。”

一长一短的两个影子在月光下蹒跚而行,在雪地里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一串比较大,一串比较小,靠的很近,看得出来是牵着手往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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