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胜意虽然倒了，但他说过的话还作数，缉妖议案里的联合行动由越组长全权负责，这个决定大家有目共睹。”舒小文按照越川教自己的说法告诉卫局，铿锵有力地，不给他人留余地。

程时彦绝对没有想到，蚀心后卢胜意光鲜亮丽的一句引诱会反成他们向上诉求的便捷天梯，他本以为当晚就能把越川这根眼中钉剿灭干净，也低估了他们对于扫除妖魔的决心。

“可是他们两个现在都没醒，这份协议的直接主导者就会变成你。”卫局把拔出来的钢笔盖又装了回去，“卢部长身体不佳，安卫部自然会排新的部长上台，这份协议我暂时签不了。”

舒小文早有预料地把手机平放在卫局桌上，打开文件中的录音，越川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中传出：“失去武.装支援导致整个专案组命丧黄泉的教训惨痛，向联盟军方的武器申请协议是缉妖行动成功的前提，这件事就交给舒小文你去办，务必把我的话带到。”

“这是越组长在和俞简一起潜入卢胜意家中前一晚留下的录音，他怕自己出事，提前做好了行动部署。”舒小文怕卫局看到录音时间实际在昨天晚上，立马收回手机。

“所以这份协议就算您不签，我们也会与军方取得联系。”舒小文自觉像个逼宫的阴谋权臣，气势三米高。

卫局大拇指指腹扣在钢笔盖沿，启启合合，不间断地发出细响，像是心中掂量的绳弦，最后说了句：“我签。”

舒小文拿着协议袋从办公室内心有余悸地出来，这些天里她曾在梦中无数次乞求以后越川别再派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给她，要不然真是耗命折寿。

振动的手机映出屏幕上的姓名，她再也不敢背地侃天侃地侃领导：“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当然是成功了。”舒小文压低声音往外走，“俞简走了吗？”

越川把写完的遗书封存好放进柜中，点上一根烟，看窗外无限瑰丽无限好的熔金夕阳：“走了。”

“组长，你可真舍得。”舒小文打了辆车坐进去，系上安全带，“就这么忍痛割爱的把他送到国外去，一点都不带心疼？”

越川看着天际薄云中的一架近地飞机，掸去烟灰：“又不是永远见不到了。”

舒小文松坦地靠在座位后枕：“你怎么说服俞简的，他要是中途自己想回来怎么办？”

“陪他们出国的保镖都是我派的，每隔一段时间保镖都会告诉我俞简的状态，绝对不会让他有机会回来冒险。”

那群保镖几乎都是退伍军人，信得过又有真本事，就算是遇到妖也能顽抗一二，何况有越正青和越太太陪同，俞简不可能为了回来丧智到误伤他们。

越川联系到了国外做基因检测和基因编辑的领军专家和主治医生，他们会给俞简重新再检测一遍基因序列，尤其是针对那两条可疑的染色体。

若是发现问题，他们能为俞简制定最佳医治方案，纠正基因变异和错误，让俞简脱轨的二十年生活回归正轨，不再受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

枪管里射出的那颗子弹摩擦过额肤的触感那么真实，越川想不出有其他可能，俞简能预知妖魔作案的能力也得到解释，但他似乎没怎么郁结就接受这一真相，也许是因为他早在每个深爱俞简的瞬间便做出了选择。

越川借着越正青的手把出行机票记录人为无痕抹除，又让越太太他们走人少的贵宾通道，为的就是不让程时彦发现俞简已安全抵达国外。苦海终有涯，俞简苦尽甘来，理应如此。

“行吧，老虞和贺星洲他们应该也准备得差不多，今晚在专案组别墅会面吧。”舒小文把包放在腿上，按住蓝牙耳机挂断。

会议室里的桌面上各式资料分门别类，罗列出来的绝大部分都是围绕程时彦和程洪这两个关键人物。

时间线从程洪留学北美，到与富商之女步入婚姻殿堂，生下程时彦，再到程母离奇死亡，程洪归国，手持资金到华桓建了规模巨大、设备齐全的研究所，最后程时彦手刃亲父，把程洪断头端到俞简面前。

整起缉妖案涉及的人员繁杂众多，每一个都或多或少和cyan有关。青绿色方形结晶溶解后的幽绿液体流淌在每个人的血管和骨髓，吞食着肉.身与心志。

舒小文整理着案卷纳闷道：“cyan是人工合成化合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程洪能做研究做到这份上，学术水平也不低。”

“什么意思？”越川没怎么懂舒小文的阴阳。

“人工合成化合物一般都是有已存在分子作为参照才能制得出来，比如像人工合成毒.品冰.毒的主要成分是甲.基.苯.丙.胺，是中枢神经兴奋剂苯.丙.胺的类似物。”

“但是化学组把cyan和已有化学物质的结构式进行比对，没有发现它与其他物质有相似之处，所以程洪是在完全无辅助无参考的前提下，靠自己的想象力造出了这个物质，再进行生化和生理效应的研究。”

老虞从北美回来还没来得及倒时差，困得只能用凉茶提神醒脑：“那他的想象力还真丰富，精神状态凭空领先同行，反倒发现cyan能诱导人转变成妖是个偶然？”

“要真是这样，程洪从制造出cyan，到发现cyan能诱发人成妖的过程至少要几十年，怎么可能在短短十几年里完成从零到一、从一到三？”

越川继续说道：“他在收养俞简时就已经制造出cyan，分明就是有明确目标，早就确定了要走把人变成妖来增强自身实力的道路。”

舒小文弯着身子把下巴搁在桌上，累得两眼失焦：“说的也是，那他是从哪来的灵感呢？”

无人回答让讨论氛围冷下来，往常都是俞简提供新思路，现在他不在专案组，一进死胡同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之势。

话题终结者越川开口道：“这个暂且放一放，现在程时彦正在解决从北美引进仪器的运输问题，过检扣留拖延的时间不会太长，他一定会再想办法把仪器运进研究所。”

“我联系到仪器在北美的厂商，私人订单的信息无法透露，他们不太愿意配合。”老虞颇为无力，“再加上程时彦复杂的背景，他们更愿意相信老客户兼富商近亲。”

越川：“有没有试过我说的方法？”

“还没呢，打算等今晚开会结束再打跨国电话，反正两地也有时间差。”

“现在打吧，正好大家都能听着。”越川把按好号码的手机拿到桌面正中，“老虞，你上次打过，声音被他们记住，这次我来。”

他按下免提，嘟嘟两声后电话通了，越川用英文和客服小姐打招呼：“你好，我是来咨询仪器购买的，请问你们公司最近有没有研发出什么基因突变诱导剂相关的试验仪器？”

小姐“唔”了会儿，答道：“先生您需要的是哪方面的呢？我们有痕量检测仪器、高度提纯仪器，还有进行特征分析的，这些方向近期都获得了很大发展。”

按于华康所说推测，程时彦目前最大的瓶颈就在于无法让cyan定向又持续地诱发基因变异，促使人成功分化成妖。注入人体的药剂没有发挥最大的用处，是他身为科研资.本.家最致命的问题。

越川在短短两秒内总结出了程时彦最有可能精进的方向，又组织好语言：“你们有没有能快速确定基因突变诱导剂耗用情况和作用程度的仪器，要又快又准，价格不是问题。”

小姐边应边用鼠标在电脑中搜查：“近期也有一批订单和您的要求高度相符，您看看需不需要我把仪器简介发到您的邮箱里，再考虑要不要购买呢？”

越川故作矜持地问：“从北美运到联盟的运费，是送去华桓便宜还是送去闵汇便宜啊，我在两个地方都有研究机构在。”

小姐很体贴，特意把订单调取出，中了越川设下的套：“刚才提到的那份是运往华桓的，运费大概是所运仪器总费用的百分之三十，闵汇市要比华桓近海，大概百分之二十吧。”

“那行，你先发我邮箱里吧，我再想想。”

没多久，越川的国际邮箱里多出一份来自北美仪器公司的彩绘邮件，海报里写的很详细，包括使用说明和注意事项，还有仪器设备的内部构造简图。

越川大致略过，停在最后的那段英文文字上，翻译过来的大概意思是，实时扫描监测特定化合物在人体各组织各器官的分布，快速绘制热图。

一旁同看的其他三人恍然大悟：“所以他是想要确定cyan在实验体体内的具体位置和浓度，来更有效地利用cyan把人变成妖。”

“要达到这个目标只有仪器还不够，要有大量实验体作为参考样本，他接下来很有可能会扩大实验范围。”

越川正颜厉色道：“仅仅拆掉程时彦手下的两条药物贩卖线还不够，联盟内可能还存在多个暗中贩卖药物和cyan的窝点。为了把cyan更广泛地传播到人群中去，他大概会动用自己在北美和联盟的所有资源。”

“俞简曾跟我说过，程时彦这么恨程洪，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曾被当做实验体检验cyan效果的经历，所以作为众多实验体之一的他，一定也希望自己能够分化成功。”

“这注定了他会殚智竭力地搞清楚cyan诱导基因定向变异的可能性，他应该不希望自己变成和于华康一样不人不妖的半成品。”越川说完把规整起来的卷宗按次序封存，每一卷封面上都用细绳挂了小标签。

“那我们接下来难道是要和市局一起联合打击药物贩卖吗？”舒小文困惑道，“但是于华康死了，如果仅靠人力来药物贩卖传播cyan，效率会不会有些低？”

“对啊，我监视的几个药友群已经都被群主解散了，我总觉得程时彦会采取新的更有效更便捷的方法。”贺星洲应和道。

“只能多提防提防，做好万全之策。”越川点到为止，“针对cyan的阻断剂要尽快研发，防止cyan真的扩散到人群我们却没有应急之策，药物贩卖老虞你和星洲也多看着点。”

“程时彦研究所上次被烧得不轻，实验室里不少助燃剂点了火跟巨无霸炸弹似的，他可得好好休整休整。”越川一看到了时间点，说，“就到这里吧，至少现在最重要的军事武器都有了眉目。”

会议刚结束，越川就拨通了与保镖队长的电话：“喂，你们应该到了吧？”

“是的越少。”保镖声音很轻，周围环境没有其他噪音，估计俞简正在补觉调时差。

“他怎么样？”越川回到俞简曾住过的客房，里面还是一样的摆设，书和电脑井然有序，还有俞简穿过的兔耳朵拖鞋。

保镖走了几步，听筒里传出路人几声英式口音的交谈：“上飞机之后就醒了，但是什么也没说，晚餐也没吃多少，大多数时间都睁着眼看窗外发呆，要不然就是睡觉。”

越川把看了一半的书放回书架原位：“过段时间他会习惯的，再等几个星期去看医生吧，让他适应适应国外的生活。”

“好的越少，有什么事情您随时吩咐。”

自从俞简走后，越川的心也跟着丢了一块，夜深人静之时他常常会翻手机相册里存储不多的几张照片来聊以安慰，照片里的俞简比不上本人万分之一的生动，却也是鲜活的。

想着想着他手上拿不住书，一本薄底的手册从两本书中间滑到地上，越川拾起，是上届专案组组长留下的缉妖手册，他随眼瞟过恰好摊开的一面书页，上面绘写着一个化合物的复杂结构式。

各类官能团和取代基连接在以苯.环为主体的分子上，他迟迟地把书放到桌面，想起了舒小文曾在第一次提取出cyan结晶时贴在白板面的结构式，直觉特别眼熟。

越川哗啦啦地快速往前翻两页，看到了分层目录栏里的黑色加粗字体“常见蛇妖分型”，他仍记得这部分是在追杀蛇妖途中组长抽空记录下来的经验和搜集的资料。

越川又一次地翻到结构式所在的页码，那是所有分型蛇妖妖丹中共同存在的一类物质，他忽然明白程洪制造cyan的灵感来源和模板。

当年害得专案组人近皆亡、又因未知死因而殒命的伤人蛇妖极有可能是死在程洪手下。而程洪从蛇妖中提取的妖丹不仅成为他做实验的原始样本，还诱导着他萌生出把人变成妖的妄念。

越川把手册里的图片扫描后发到专案组群里，又@舒小文附加上一句：“这会不会是cyan的类似物，你们研发阻断剂的时候可供参考。”

书页在亮黄色暖灯下泛着米光，像被反复熨烫过的琥珀，越川把手册合拢抚平，连同其他书一起夹存进书架，书脊上鎏金宋体印刷的“缉妖”两字在一众书册里永不落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