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外头渐渐刮起一阵强风,厚密的云层遮挡住了整个日头,天气顿时凉快了起来。
许是担心天公作美,路上的行人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胡木望着过往的行人,张开双臂,尽情拥抱那扑面而来的快意。然就在此时,空中一抹不同寻常的异象,吸引了他的注意——一只盘旋已久的鹰鹘,忽然将双翅折起,直愣愣地朝着这边俯冲过来。
胡木脸色骤变,踉跄着连连后退,结果被身后的门槛绊倒,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儿。
“哎哟!”
众人惊呼,不等他们反应,宋玉怀已是一个疾步,将人捞进怀里,“怎么这么不小心,摔着哪儿了?疼不疼?”他将人慢慢扶起,“试着动一动,我看看有没有伤着筋骨。”
“没事没事,好着呢,不过是惊了一下。”胡木咬着牙,一面安抚宋玉怀,一面四处搜寻那肇事者,直至目光定格在不远处一抹熟悉的小身影上。
循声而来的陈溪正巧也注意到了,“小花?你怎么会在这儿!?”
宋玉盘往店外环视了一圈,却并未寻得家人的身影,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新奇。
这小花,竟是自己来的?
小花似乎知道自己闯了祸,它微一鼓翼,来到胡木肩头,用自己那柔软而略带温热的羽毛在胡木脸上轻轻摩挲,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扑进陈溪怀里。陈溪这才注意到,小花的喙间竟然衔着一颗樱桃。
确定胡木并无大碍,宋玉怀心中那根紧绷的心弦才微微松开,然而那未及敛起的寒意,还是吓得小花在陈溪怀里缩了缩脖子。
在陈溪与胡木之间来回权衡数遍,小花最终还是鼓翼飞向了胡木,仰着小脑袋,示意他接下樱桃。
“恪恪,恪叽!”
胡木嘴角一抽。
都是自家人,倒也不必这般客气。
“额……那个,这是给小溪准备的吧?哈哈,果真是父子情深啊,真是教人好生羡慕,我就不夺人所好了。”
见胡木迟迟不接,小花也不气馁,它稍稍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将小脑袋又往前伸了伸,颇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味。
陈溪强忍笑意,与宋玉怀合力将胡木扶至一旁坐下,随后绕去了柜台,“看来是为你准备的,这可是小花不辞辛劳,长途跋涉的心意,你可莫要辜负了。”
宋玉盘紧随其后,“只听说过云莺爱含桃,不曾想,咱家小花竟也喜欢。”
陈溪道:“樱桃甘甜,它自然喜欢,只是我没想到它竟能自己找来。”
“确实,不愧是咱家娃,就是聪颖伶俐,随我!”
胡木张了张口,想要辩驳,余光却瞥见了仍在倔强昂首的小花,吓得他又赶紧将嘴闭上。宋玉怀见他一直揉着屁股,心中不大放心,还是决定先将人扶去后院自己房中,打算寻个大夫来给他好好看看。
叶鸣抱着账簿,迎面走来。见状,便没打扰他,转而寻上了宋玉盘,“东家,账目似乎有些出入,你来看一下。”
宋玉盘应声,接过账簿,随叶鸣去了后头账房。
强风过后,众人期盼的瓢泼大雨并未落下。伴随着城门处卫兵的审查放行,一辆马车缓缓驶入了武安城。
“公子,咱们已安然入城,是否先行前往客栈投栈歇息?”
车窗上的罗帘,被缓缓撩起。
羸骨单薄,病态的苍白显得手背上的青筋异常可怖。温润如玉的脸庞,此时却透露着一股子阴骘,“去无忧小肆。”
那人神色间略带几分迟疑,“公子,此事若是被老爷……”
“只要你不说,他便不会知道。”男子未等他说完,便出声打断,语气也随之加重了几分。
“元宝自幼伴随公子身边,心中自是对公子忠心耿耿,公子何苦这样说,叫人听着怪难受的。”
“咳咳咳——”
车内倏然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声。
“公子!!”
元宝面色骤变,未敢有丝毫迟疑,双手紧握缰绳,用力一勒,马车便稳稳地停在了路边。他娴熟地取出一颗药丸给男子服下,望着男子那毫无血色的面容,不禁红了眼眶。
男子重喘了几声,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争斗,激荡起伏的心潮在药效的作用下渐渐抚平。他阖着眼,好似自言自语般,“他们都盼着我死,觊觎我的东西,凭什么!”
“唯有死人才不会成为我的威胁……”
元宝抹了抹眼睛,道:“公子,你坐好,我去驾马车了。”
马车悠悠,穿越于繁华与宁静交织的街巷,缓缓停在了无忧小肆附近。元宝看了看道路对面那方高悬的招牌,确认无误后与男子禀报了一声,随即跃下马车,走进店内。
环顾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了柜台后的那道身影上。
刹那间,元宝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僵立当场。
陈溪正自得其乐地在纸上描绘着前头那幕,忽觉一股莫名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由自主地抬眼望去。
好失礼!
这人什么表情?他长得有这么吓人吗?
正欲开口询问,却见那人忽地回过神来,深深一揖,道了声“抱歉,走错了”,随即转身匆匆离去。动作之快,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使得陈溪心中疑惑更甚。
元宝匆匆回到车旁,“公子,我确认过了,陈溪就在店内,柜台后那人便是。”
男子缓缓掀起眼帘,幽冷的眸中多了几分怨恨,“你且在此等我片刻。”
“公子……”
“放心,我不过是想看看,他究竟是何等面目。是否与那人一样,令人作呕!”
与此同时,宋玉瑾自后院踱了过来,脸上挂着一抹刻意营造出的凝重之色,“哥夫,你快去看看吧,去晚了,怕是再难见到小花了。”
正沉浸在思绪中的陈溪,瞬间回神,“小花怎么了?”
宋玉瑾:“你……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陈溪听着他的声音,觉得有些怪异,一时竟分不清他是想哭还是想笑,带着疑惑迈去了后院。
谁能想到,就在胡木稍一松懈的刹那,小花竟将喙间的樱桃准确无误地投入了胡木口中。胡木没来得及反应,下意识地咀嚼起来,一颗果核吐得比谁都欢快。
滑稽的一幕,在宋玉瑾的脑海中不断翻涌,笑意也从眼角逐渐扩散至整个眉梢,直至再也控制不住,喷薄而出——
那爽朗的欢快犹如天籁,令门口的男子不禁愣了神。
笑了好一会儿,宋玉瑾才察觉有人上门。他轻咳两声,忙换上一副温文之态,“这位公子,光临敝处,不知有何吩咐?”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将其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青白玉冠,蝉衫麟带,浑身上下无不透露着富贵之气,俨然深刻诠释了两个字——有钱,不由得令人生羡!
男子手执一柄铁扇,扇柄处刻有蜚首图纹,凶猛彪悍,与男子神仙玉骨的气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般地融合在一起,为其增添了几分独特的魅力。
“余笙。”
宋玉瑾未曾领会,“嗯?什么?”
男子再启薄唇,“在下,余笙。”
宋玉瑾这才反应过来,人家是在自我介绍,于是笑道:“原来是余公子,幸会幸会!余公子,怕不是本地人吧?”
“……不知,此言何解?”
“公子莫怪,在下不过是随口一言。实则是这武安城中,如公子这般风度卓绝的人物,十个手指头便能数得过来。若是在下有幸见过,必定深刻于心,难以忘怀。”
余笙张了张口,却发现嘴角僵硬得难以自然。
最终,理智被慌乱取代,他身形一转,几近乎逃遁般地回到马车。尚未坐定,只见那抹身影再次掠入了眼帘,慌得他连忙催促元宝,“快!快走!!”
马车渐渐驶远,直至消失,独留一头雾水的宋玉瑾在原地挠了挠头。
“公子,怎么了?可是他们欺负你了?”
车厢内,余笙抬手按了按自己狂跳不已的心房,眉宇间闪过一丝懊恼,似是责备,又似是自嘲。枉他自诩心志坚定,竟也逃不过情之一字,竟会对那仇人动了凡心。
元宝急了,“公子?你没事吧?”
余笙回过神来,“没事,先去投栈吧。”
“好的,公子!”元宝莫名地松了口气,手中的缰绳轻轻一抖,朝着梅园客栈的方向缓缓驶去。紧接着,便听身后又传来一声。
“安顿好后,去通知黑虎,计划……延后。”
*
身上的疼痛并未能阻止胡木的鸿鹄大志,自无忧小肆回来,他日日苦思冥想。终于,在七夕这日,他毅然决定向颂氏学做馒头试卖。
“听闻夜间,庙会还有烟火表演呢,到时候场面必定十分热闹。咱们卖完馒头,还能去好好游乐一番。”胡木嘻嘻笑着,已经开始期待起今晚了。
陈溪也跟着笑道:“行,我回屋好好琢磨琢磨,看看能否在外形上再下些功夫。”
“好嘞!!”
由于过节,兄弟三人不用去铺子。
午饭过后,众人稍作休憩,便去厨房开始忙活了起来。
茶炉上熬制的樱桃酱已逐渐变得浓稠,好似琥珀般晶莹剔透。雪白的面团,鲜香的馅料,颂氏全程在旁悉心指导,力求每一步都精准明确,尽善尽美。
面发好后,众人围成一桌,学着陈溪的手法包了起来。
只见他舀起一勺豆沙,置于面皮,再将面皮包裹捏合,将其搓成了滚圆状。小刀稍稍一剜,一捏,两只兔耳便跃然眼前,然后用樱桃酱在兔耳上勾勒几笔,点上两只眼睛。
一只惟妙惟肖的白兔便赫然成型。
胡木怔怔地盯着那只兔子,喉头一动,然后有样学样地包了起来。
他虽不如陈溪那般手巧,却也算是做得有模有样,仅失败了两次,便包出了个像模像样的来。骄傲的同时,再看向前面那两个失败品,不由得面露赧色。
“没事,回头这两个蒸出来我吃。”宋玉怀安慰他。
胡木羞赧地睨了他一眼,若非有旁人在,他真想抱着这张大帅脸重重地亲上几口。
待得几人上手之后,陈溪又将洗净的赤苋剁碎挤出红汁,与面粉相和。为了增添趣味,他打算给肉馅的小羊包安一对粉色的羊角。
吉羊,在红南国是祥瑞的象征,与传说中的玉兔一起,简直是好吃又好看。
胡木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半是戏谑,半是钦佩地叹道:“小溪,你这脑瓜子,究竟是怎么长得啊?!”
陈溪笑道:“其实并不难,不过乎 ‘变通’二字,世人习惯性地觉得馒头就该是圆的,殊不知,馒头虽小,亦能成趣。”
案上奇趣的馒头,越包越多。
待最后一个馒头包完,胡木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迫不及待地数了起来,“一,二,三,四……一百二十二个,哈哈,这么多呀!”
宋玉盘蹙了蹙眉,“这是不是有些多了?”他还想着陈溪早些卖完,能陪他逛一会儿呢。
“这哪里就多了?”颂氏不赞同地嗔道:“便是多了也不怕,咱家人多,卖不完,咱们自己吃也能吃完。回头等蒸熟了,给孩子们再送去些。这馒头有趣得很,他们指定喜欢。”
颂氏用蒸布将馒头盖住,二次醒发,催促他们回屋再歇息一会儿。几人想着今晚兴许要熬挺晚,便都依了她的话,洗了手,各自回屋去了。
*
厨房中,锅气氤氲,白茫茫一片。
锅中的馒头已陆续出锅,原本紧实小巧的身形,此刻却膨胀了一倍有余,白白胖胖的,色泽也变得鲜亮许多,看着甚是喜人。
醇厚的麦香,在鼻腔中肆意侵袭,勾得何伍眼珠子都快要粘上去了。
“快尝尝这味道如何,那几个孩子,还等着今晚赚大钱呢。”颂氏笑盈盈地催促道。
李秀华笑着打趣,“有高人在旁言传身教,这味道,还能差得了?”
颂氏听了这话,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你啊,真是——”
何伍等她们都拿了,才迫不及待地拿了个小羊包塞进嘴里,随后便被一口肉汁烫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捂着嘴巴,连连哈气。
李明珠被他逗得乐到不行,又问颂氏,“颂姨,馅料里放樱桃了吗?我怎么吃着一股樱桃味儿了?”
颂氏笑眯眯地回道:“那兔子的眼睛跟耳朵,是用樱桃酱做的。小溪这孩子,就是主意多,连赤苋汁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