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溪二人原打算与其他人一样,在食肆将就一宿。可看了看时辰,又感觉好像来得及,便还是赶在子初,城门落锁之前出了城。以至于次日,二人双双睡到日出三竿才悠悠转醒。
临睡前,宋玉盘还挨了陈溪好一顿训,说他太过口无遮拦,不知人言可畏。
人家说得有理有据,宋玉盘虽知自己并非鲁莽之人,却还是忍着睡意乖乖挨训,没有辩驳。
“大哥,早啊,溪哥儿呢?”余笙刚从屋里出来,便见宋玉盘正打着哈欠往厨房踱步,忙热情上前与他打起了招呼。
宋玉盘打哈欠的动作微微一顿,探究地打量着余笙那莫名眼熟的满面红光。
这两人昨晚有情况!!
“他……”
才刚吐出一个字,余笙便迫不及待地再次开口,“话说,我昨晚上听着你们回来了。我们也到凌晨才睡,我家三郎也还没起呢,昨夜他太累了,我便没忍心叫他。”
说话间,他眉目轻扬,仿佛只是随意聊起,又隐含着些许刻意。
没起便没起,这莫名的自傲感是从何而来?
宋玉盘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又打了个哈欠,眼中泛起一层淡淡的水雾。
“大哥,你给我说道说道呗,我家三郎,他一直都是这么个害羞性子吗?昨晚上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两瓶膏液,还偷摸地藏去了枕头底下,非嘴硬说我看错了,我就从未见他脸红成那样过。哎你说说,他啥意思呢?”
宋玉盘心里冷嗤。
啥意思?你俩都这样了你问我啥意思?
“哎,其实吧,虽说我俩只差个形式,素日里与那寻常夫夫也没什么区别,甚至要比那些个新婚夫夫还要恩爱,可到底没走那一步不是,我是打心底里想要给这份誓言最难忘的践行,可偏偏我又是个疼人的性子,就见不得他焦虑着急。我的人,岂能受这份委屈。
“你说是吧,大哥?”
呵呵,我说你还是别说话了。
还比那些个新婚夫夫还要恩爱?初涉云雨的小鬼头,你哪儿来的自信?
“瞧我,光顾絮叨了,大哥你哪儿懂什么花前月下啊。不过话说回来,约莫三更天的时候,我似乎、隐约听到溪哥儿的训……想来大哥昨夜应该闲闲无事,睡得很好,哪儿像我。哎,真是叫人羡慕!”
宋玉盘脸一沉,仿佛覆上了一层寒霜,冷冰冰地径自朝着厨房走去。
有伤风化!
*
厨房的茶炉上正炖着一盅团鱼汤,是余笙一大早特意嘱咐黑影准备的。里头加了不少参料,极其滋补,这会儿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余笙浅尝了一口,然后取过汤盆,同时让黑影给东屋也送去了一份。
团鱼汤很是鲜美,可宋玉盘注定要吃得没滋没味,不过他将情绪隐藏的很好,陈溪并未发觉。
正用着饭,屋门突然被一股急促的力道撞开,余笙匆匆闯了进来,“小溪,你快来看看,玉瑾他好像不太对劲。”
闻言,陈溪的目光迅速与宋玉盘交汇,两人瞬间放下手中的碗筷夺门而出。
宋玉瑾听着门外那由远至近的杂乱步伐,心头一凛,忙掀起被子将自己埋了进去,任凭三人如何劝说就是不肯出来。
没有办法,陈溪只好寄希望于余笙,“你先说说,怎么回事?可有什么症状?是持续性的不适还是突然间的?”
“我方才回屋,见他醒了,但是脸色却很难看,嘴里嘶嘶哈哈还吸着冷气。我一着急,就上东屋找你们了。”余笙边回话,边试图扒拉被宋玉瑾死死拽住的被子。
“讳疾忌医可不行!”陈溪拧着眉头,拉开余笙往床沿一坐,开始苦口婆心,“玉瑾啊,你别怕,小病小痛乃是人生常态,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要坚强些,勇敢面对,逃避可不是良策。”
“还是说,你怕吃药?”
此言一出,宋玉盘忍不住噗嗤一声。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宋玉瑾连忙掀开一条缝隙,露出半张无奈又羞恼的脸庞,“谁说我怕吃药了……不是,我又没生病,我吃什么药啊!”
此刻,他是真的想哭!
被比自己孱弱的余笙压了也就罢了,他也不是不能为爱在下。可这□□得下不来床,还被自家大哥哥夫堵在床上……这让他日后脸往哪儿搁?
不是,这兔崽子到底做了几次啊?真特么疼!
都是他那好二哥,好端端地给他那玩意儿干嘛?还美名其曰怕他一个不做人。现在好了,他安分守己,却让别人给做了。
余笙茫然了片刻,也琢磨过味儿来了。
方才,情急之下,他脑中一片混沌,也没听清宋玉瑾说的什么,下意识便匆匆奔向了东屋。这会儿对上宋玉瑾那幽怨的眼神,心中不禁咯噔一下!
完了,冲动了!!!
偏偏这时,陈溪见宋玉瑾面上汗珠密布,时红时白,便以为是病痛所致,他急忙催道:“都疼成这样了,还硬撑着说没事?赶紧把手伸出来,让我把个脉。”
余笙试图上前,“那什么,我细琢磨了一下,方才似乎有些误会,应该是我太过紧张,要不……”
“你怎么也说这话?”陈溪不赞同地打断了余笙,“我知道你心疼他,可是余笙你要明白,你的心软不是爱他,反而还可能会害了他,许多沉疴痼疾就是这么被小病小灾给拖出来的。”
陈溪许久没看诊了,好不容易逮着个宋玉瑾,竟还有些舍不得放手。
二人有口难开,最后双双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看热闹的宋玉盘。
宋玉盘见他们看了过来,而余笙正竭力维持着那抹勉强挤出的谄笑,心中莫名一阵暗爽!不过考虑到陈溪还饿着肚子,他还是勉为其难地开了尊口。
“你先别急,我看他这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确实不太像生病的样子。”宋玉盘故作深沉地分析道:“就他那身体素养,寒冬腊月下水都跟没事儿人一样,小病小灾还真找不上他。”
陈溪还想再努力一下,“可他那头汗……”
“我这是热的,都是余笙,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锦被,给我睡得一头汗!”宋玉瑾抢答道,“方才确实有些不适,许是没进食,胃里空落落的,不过这会儿已经好多了。”
“……这样啊,那,那行吧,你们先吃点东西。”陈溪有些失望,目光回转,又落在了余笙身上,“他后面若有哪里不适,余笙你记得过来找我,今日我们不去铺子。”
“放心吧,他后面好……呃,我是说,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宋玉瑾重新把头一埋,让他死吧!
*
日头升高,村民们正风风火火地在田间收割着水稻,每年这会儿都是跟老天爷抢食,生怕耽误了农时,赶上下雨。
今年收成好,连带着干活都要比往年有劲。
宋廉将家中的农事安排得明明白白,一点儿没让孩子们操心。孩子们孝顺,平日也忙,每月往家交的中馈就足有十两。他们当老人的,能做的就是尽量少“添乱”,不让孩子们分心。
时至晌午,厨房中开始忙碌起来。
今日李明珠与何伍没来,陈溪便放下手头的活计,与宋玉盘一同到厨房帮忙。
厨房案几上的盆中浸泡着几块牛肉,颂氏解释说泡着去去血水,“你胡叔家那份,阿木早上出门时,已经给他们带过去了。”
陈溪点点头,一面打着下手,一面听颂氏与李秀华说话。直至二人提及胡木将小花与团子带去食肆之事,他才恍然,自己为何会觉得今日耳边有些清净了。
很快午饭便做好了,宋玉瑾依然没有下床。
这边,宋玉盘正半哄半拦地应对着颂氏,而那边的余笙却在没人追问的情况下主动寻着陈溪坦白。尽管他说得含糊其辞,但洞悉一切的陈溪还是被小小的震惊了一番!
震惊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谁能想到,身体健壮的宋玉瑾,竟被看似羸弱的余笙给压了。
就……挺意外的。
饭后,宋玉树继续回屋温习。
宋廉小憩片刻,便拿起烟杆去给其他几家送肉,顺带消食。
陈溪几人收拾完碗筷,颂氏便没再让他们沾手,催促孩子们都回屋休息,自己则与李秀华麻利地将厨房收拾了个干干净净。
做完了这一切,忐忑半天的李秀华终于开口唤住了颂氏。
几息之后,颂氏便从李秀华口中得知了李明珠身怀有孕的喜讯,整个人顿时乐得不知该怎么好了。
然而,兴奋之后,想到李明珠这些日子又是洗菜又是打水的,心中不禁后怕起来,嗔怪李秀华怎么不早说,拿她当外人。后又听李秀华说“生孩子污秽”,“不是自家屋子”什么的,颂氏的心瞬间一沉。
她倒没纠结污秽一说,虽然她并不这么认为,就像她家宋廉说的,生育乃是上天赋予女性的神圣权利,是一种超越凡尘、至高无上的传承与延续。她当下想到的是,如今李家家境殷实,确实没道理还留在她家做活。
心中不由得有些落寞,也有些不舍,“你与俩孩子可商量过了?有何打算?回乡还是上哪儿?”
李秀华见她神色不对,立马意识到她误会了,不禁笑道:“自打来家,咱俩处得便跟那亲姐俩似的,虽说是佣工,可这屋里屋外的活,哪样不是你们帮着一起做的?也从没拿我们当过下人使唤。
“就冲这份情,除非姐姐你赶我,否则我便是舍了这张老脸,赖这儿不走了!”
颂氏心中一喜,“那……那你的意思是……”
李秀华笑道:“我们想着,如今手头也攒了一些积蓄,总住在老宅也不是回事儿,想说在村里寻块地,盖几间房,再置办几亩地,也不用离得太远,每日往来也方便。”
“哎哟,你可吓死我了!”颂氏拍了拍胸脯,哀叹一声,旋即又乐得花枝乱颤,“你放心,这是好事,回头我便与老宋说去。咱俩先去看看明珠,这丫头,怀孕了还,哈哈哈!”
临出门前,颂氏又叫上了杨柳。
左右玉树要看书,她待着也是无聊,家中又没个妯娌说话,与李明珠多接触接触总没坏处。
*
三人离家才不久,便有两个稚气未脱的小豆丁叩了叩院门。两人先去左手边的马棚看了会儿马,学了会儿马叫,然后一蹦一跳地踏进院落。
小宝背着个小背篓,牵着叶轻舟,熟门熟路地朝着东屋迈去。
“小叔,你在吗?”
“小舅,舟舟和哥哥来惹!”
睡意朦胧的二人忽闻院落传来两道稚嫩的童声,瞬间清醒。宋玉盘虽表现的颇为无奈,但还是匆匆披上了外衣,去给他们开门。
“你俩怎的这时候来,不睡觉啊?”
小宝仰起那张稚嫩的小脸,笑眯眯道:“婶娘也在呐,正好,阿娘做了油炸糍,可香了,宝拿些过来给大家吃。”
两个小家伙叫了人,乖巧地进屋坐下。
叶轻舟自进屋后便开始四处张望,因未寻得团子与花花,微微下撇的嘴角登时形成一道浅浅的月牙儿,透露出内心的一丝小情绪,直至宋玉盘拿来糕饼与蜜糖方才重新上扬。
陈溪帮小宝卸下背篓,闻着背篓里香喷喷的油炸糍笑道:“家里可是有什么喜事?好端端的,怎地突然做这个来吃?”要知道,油炸糍可费油了,往年唯有年节时才舍得做上一回。”
“阿爹昨晚上回来了,买了好些东西,说是升职做了管事,家里都好开心呢。阿娘特意包了好些胡麻馅的,说小叔爱吃。”小宝边嚼着糕饼,边说道:“宝还给阿翁家送了,舟舟弟弟也想找小叔,我俩就一起来了。”
“那你们吃过了吗?要不要再吃几个?”
“宝在家吃了好多,舟舟弟弟也是吃了两个来的。”
“行,那你们吃糕吧,多吃点!”
陈溪示意宋玉盘快尝,自己已迫不及待地拈起一个送入了口中。浓郁的甜香瞬间在唇齿间蔓延,很快嘴角便闪起了油光,如同涂抹了一层薄薄的蜜糖。
“喜欢油炸糍?”宋玉盘笑着问他。
陈溪点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应该说我喜欢一切胡麻馅的吃食,往年年节,大伯娘总会变着花样做好些面食,而我总是挑着胡麻馅的来吃。”
“那明日我多买些胡麻回来,什么油炸糍、馒头、团子,往后想吃便吃,不用等过年。”
“好!”
叶轻舟一听这话,手中的糕饼登时不香了。他忙跑到宋玉盘腿边,焦急地摆着小手,“舅妈,不吃团子,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