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黑烟升腾而起，张牙舞爪地霸占着周边的空气，刺鼻的硝烟味和未被燃烧殆尽的固体小颗粒混杂着湿气呛入肺中，令人几乎无法呼吸。

七零八落的越野车组件上燃着火焰，二次爆炸的响动不绝于耳。

暗色的大龙小心翼翼地将宇都宫绫放在离车辆较远相对安全的地方，煽动蝠翼降落在她身侧。

粘有黑灰的萝莉脸神情漠然，再次激发左手的戒指，一剑削掉了自己被火焰燎着的一截裙摆。被烟扑得已经看不出原色的布料像是在空中飘摇的火焰蝴蝶，落地前就被炙热的温度烧成了一捧黑灰，又被余波未平的气浪吹散了。

琥珀色的蛇瞳紧紧地盯着不远处大半被炸毁的破损车身，除了火光和黑烟，未能搜寻到她希望看见的东西。

跑了吗？

宇都宫绫回想起爆炸前的一瞬亮起的莹蓝色。

那个小家伙的反应很快，尽管只有那么一瞬间的空隙，却依然被她打开了身上的防护装置——像这些工作需要潜伏和近体格斗的家伙大多都不会像一般市民一样一直开着防护装置，因为当保护罩被外来攻击激发后，它的防护是双向的，外面的攻击进不来，里面的攻击也出不去，这样太妨碍行动，对这些人来说完全弊大于利。但这并不是说这些人不佩戴防护装置，而是他们只在必要的时候打开开关。

而且这种由超小型特殊晶体承载的防护装置虽然便携且拥有超高防御能力，但也不是毫无缺点，比如特殊晶体装配数量过多就会产生能量场之间相互干预发生稳定性削减的毛病。目前研究中，不论是军用还是民用款，特殊晶体的最佳保护罩叠加数量都是三枚，当然从性价比上来说还是使用单枚最佳，但他们对于这些游走于不可见光世界的人们，价格绝非限制，他们追求得一直都是更强的防御力。

绫自己身上装配的就是三枚，分开佩戴在不同的饰品上。这具身体大多时间是由铃来掌控，铃和她柔弱的外表匹配度满分，是货真价实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在加上她如熊孩子般张扬无所顾忌的行为，盯上她的人不在少数，所以绫选择一直开启触发式的保护罩。

绫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晶体，其中两枚有不同程度的损坏，至少暂时是没什么用了，剩下的一枚的色泽则有些暗淡——这是能量所剩不多的特征。

在预料之中。

那辆车后备箱里还备了个替换电池，算起来有两个爆炸源，她尚且只是站在门口便如此，何况那个被困在车内的小家伙呢？

就算侥幸逃走了估计多少也负了伤。

不过、她显然并不是联盟搜查官。

虽然正面接触只有短短十几秒，但宇都宫绫可以如此肯定。

那是杀人者的眼神。

联盟搜查官并非可以手不沾血，但他们向来自诩是由法律赋予权力的正义执行人，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甚至会蒙蔽他们自己的双眼，明明只是行动上多了几分克制，本质上和他们这些阴沟里的老鼠并无区别，却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在履行正义、惩恶扬善。

那些人一边笃信天赋人权众生平等，一边认定自己约束罪人的权利是法律赋予的。法律不是人制定的吗？这岂不是说明人可以随意赋予和收回他人的权利？

自相矛盾。

但这样习惯于自欺欺人的家伙的眼中不会出现那个短发少女的空寂，仿佛她生存的意义只是为了斩杀眼前之物，或者说，曾经不知道自己生存是为了什么只是日复一日按部就班地行动的她，在某一刻得到某人赐予的意义，而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住，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以此为信条。

就像她一样。

但绫并没有因为她们是同类而觉得惺惺相惜，也不是说厌恶，只是无感。她早已失去了对外界的兴趣，一切行动都只不过是为了铃，只要她高兴就足够了。

之前枪毙那只小六尾也是，虽说那颗蛋同时孵化出了冰火两种属性的幼崽确实是极为罕见的变异，但那又怎么样？并没能出现特殊的对克制属性的抗性，更何况如果是形影单只，连观赏的价值都不存在。

没有用就消灭掉。她只不过是在按部就班地做理所当然的事，如同用过的纸巾就要好好地扔掉。

不过那个小家伙不是搜查官倒是和她之前的预判不一致。

但并没有大碍，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她不是神，不可能掌控万物，她也不是因为全知全能才感到人世无趣。

话又说回来了，能让听觉如此敏锐的音波龙也毫无觉察，悄无声息地潜入车内杀死保镖倒也是个硬茬。

宇都宫绫扫了一眼音波龙，看到火光映衬下颇为可怖的暗色大龙肌肉一僵。

是在音波龙使用两次「暴风」的时候吗？只有那个时候他由于需要用耳朵释放的烈风而无法捕捉细小的音波。

那是很短的时间，潜入并无声无息地杀死保镖，再将自己的心跳调整到和保镖的频率相近，和余温未散的尸体贴近，挤在驾驶座内静候时机，才能保证不被音波龙发现。

有着行云流水地完成这一系列行动的能力，这样的家伙就算在职业杀手里也排得上名号。

而那个小家伙看起来年纪尚小，虽然没摸到骨头不能肯定，但如果真的那么年轻，估摸着是从小被当成兵器养大的，而且实力妥妥的是在上升期，运气好没夭折，未来又是一大杀器。

会从小培养兵器的组织据她所知就又不少，有些是拉出去卖，有些是自己养着用，单靠这条没法判断所属。

不过从那两个小姑娘有勇无谋的行径和后来的惊恐来看，显然并不知道有人暗地里护着她们，而且那个护着她们的人也是后来才勉强赶到。

这点很奇怪。

等会发个消息给鲲鹏吧，虽然她并没有为北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打算，但现在好歹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北冥翻船，她又得帮着铃东躲西藏，铃估计也要为那种生活大发脾气。

绫这样想着，看到六边形雪花背着赤白色的大狼狗从黑烟里飘了出来。

几何雪花的身躯被黑烟熏得十分暗淡，还多了几块黑斑，而只能依靠着同伴进行移动的鬃岩狼人则更为惨烈，身上多处血痕不说，原本就负了伤的右腿几乎看不见一块好肉，一大块尖锐的金属碎片直接贯穿大腿，折断的腿骨毫无气力地垂着，滚烫的鲜血撒了一路。

几何雪花小心翼翼地飘了过来，让主人检查大狗的伤势。

绫随意扫了几眼鬃岩狼人的右腿，颇为惋惜地下了定论：“好不了了呢。”

红毛的狼狗浑身一颤。

“不用害怕。”绫目光温柔，充满慈爱的嗓音像是在安慰自己孩子的母亲，她伸出手掌慢慢地盖住曾经为她立下赫赫战功的大狗的眼睛，另一只手却将戒指上的蛇口对准了它的太阳穴。“只会是短短的一瞬间的事。”

一旁站立的音波龙忍不住别开了头，几何雪花则默默地闭上眼睛。

“好好休息，晚安。”

莹蓝的激光亮起，殷红的血液溅满了幼嫩的小草。

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再坚持一下这样的日子就结束了……

一个放在人堆里就看不见的平凡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缩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浑身都笼罩着落魄的气息，长时间没剪也没洗的头发显得油腻毛糙。

虽说被命令集合后撤离，营地里的人也只不过是把北冥发的精灵球上交装在保险箱里，还有人想要私藏，结果被新上任的负责人发现了用枪抵着才拿了出来。然后这些个人三三两两的聚集在集装箱中间空出来的场地，就这还是因为刚来的那个女人说要接他们离开并结账，那些懒散的家伙才勉为其难肯从集装箱里出来等待。

这种让职业军人直皱眉头的状态，已经是这里最好的精神面貌了。

还能听到周围那些人在对那个一言不合开枪杀人的干部评头论足，间或有几句不堪入耳的荤段子和哄笑声。

他们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老鼠就是这样的。只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头顶上的风波前一秒离开，这事后一秒就能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且哪怕是亲眼所见的事到他们嘴里也能依照他们自己的“高见”被扭曲的面目全非。

或者说，对他们这些朝生暮死的无赖来说，学会及时行乐才能活得下去。

但他和那些人不一样。

至少他曾经是个普通的上班族。

虽然是有一段时间的“曾经”了，他却依然对现在的生活没有任何实感，好像只要他说服自己相信这是一个噩梦，明天睡醒后映入眼帘的还是自己在城郊的那个家，耳畔是年幼的女儿翻弄东西的声响，深吸一口气还能闻到妻子做的饭菜的香味，而他，也只不过是在靠椅上打了个盹。

他会沦落到要靠接这种见不得光的活计过活的原因两个字就能概括：赌博，不仅输得倾家荡产还背了一屁股烂债，为此妻子也带着没几岁的孩子跟他离了婚再没有音讯。

老实说，是个烂大街的原因，烂到哪怕登在报纸上也不会有人多扫一眼，写进小说里估计还要被读者骂江郎才尽的程度。

但就是这么确确实实地发生在他身上了。

虽然现在说出去估计也不会有人信，但他是个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犯过事儿的人，义务教育阶段连课都没敢逃过一节，现在骤然撞见那么一大滩血迹和死不瞑目的尸体，实在手脚发软。

然而周围依然人声嘈杂，没人当一回事儿，别提收尸了，连片布都没得盖。他好不容易才把视线从血腥的地方拔出来，抱头蹲了下来，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疯掉了。

不过疯掉或许是个不错的方法，用来逃避这样的现实。

他这样想着，听见周围人的通讯器接二连三地震了一下，包括他自己的那个。

他把北冥派发的简陋通讯器掏了出来，一点开上面的信息，了无生气的白纸黑字就这样急急地撞进眼里：

「欲窥狐仙者，必万劫不复。」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不寒而栗，就感觉到脚底下晃动了起来，紧跟着扑来的爆破声和无法忍受的剧痛让他再没了知觉。

宇都宫绫坐在音波龙的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原本是个营地而如今冒着黑烟的废墟，脑后的两个小团子早就因为她的活动散开了，栗色的长发被半高空的旋风吹得猎猎舞动，像海洋里的水藻。

女人伸出手指在面前划了一下，关上了个人终端的控制面板，然后摸了摸身上，没找到头绳之类的东西，就直接把衣服袖口的松紧绳拆了下来，绑了一个高马尾。

北冥的地盘绝大多数在设立初期就装上了自爆装置，不仅可以销毁证据，而且在关键时刻走投无路想和联盟斗个鱼死网破也是很方便的。至于这些专门抓宝可梦的小营地倒没那么高级的装置，就是在浅浅的土层下面埋了些便宜炸药，也就能炸穿个集装箱和人类的血肉之躯，厚的铁皮都不太炸得动，毕竟小营地没什么关键线索，组织这边也是要考虑成本费用的。

一般来讲是等这些社会渣滓走了之后再炸，这些鼠辈干什么都不行就是消息灵通，回回赖账还杀人，下次肯定招不到人。虽然这些混混不介意为了来钱快去干些违法的活计，但谁也不会想把自己命搭进去。

但除了营地负责人，负责这块地区的特殊干部也有调控爆炸的权限，当然这事只有特殊干部、首领和组织里几个高层知道。北冥对特殊干部的管辖很松，给的权限又很宽，这点非常招神经病们喜欢，所以北冥才能发展得如此之快并拥有如此之高的武力储备。反正北冥的目标就是搞垮联盟，多死几十几百甚至几千号人对组织高层真的没差别，与星耀总人口相比较这点数字九牛一毛。

谁让他们要把她骗来呢？那颗蛋明明不是那样的外观，非要虚构一个。

这种事用膝盖想想都知道，如果真的长那么梦幻奇特，不用药品封存起来还让任由它孵化送到她面前，和自掘坟墓无异。

都这样被糊弄了，按道理来说她应该要生气的，于是她就干了生了气的人该干的事。

当然有要求他们把组织派发的宝可梦装在保险箱里，保险箱上有保护装置，应该不至于造成什么财产损失。派发的宝可梦都是经过一段时间训练的，有回收利用的价值，算起来比那些老鼠命贵。

这些营地抓来的宝可梦都是一个短周期运走一次，这里已经有撤离的打算了现在也没剩下多少，就算加上派发下去的几个箱子也够装。

刚刚通知了附近城市的负责人，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来把那几个保险箱运走。

绫拢了拢身上的针织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