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君有孕了,这一年他十七,她十八。
整整一年之中的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都是婉君日后回忆的精神粮食。
她清晰的记得,那一天的点点滴滴。
赵觉安如往常一般从铺子里清点好账目,嘱咐了一些事宜,趁着天还未黑,就赶紧往西城赶。他记得每年第一批皮货商人就是这个时间进黔州,为了能选上最上乘,样式最新颖的羊皮袄子,他丢弃了往日出门必乘轿的惯例,撑着一把伞,冒着初雪,走在人堆里。
他的俊美,引来许多人侧目。
众人只知赵家公子是个绝美少年,但少有人亲眼见过。赵觉安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注目,出门不是马车就是轿子,但今日他顾不得太多,怕去晚了,就被旁人将上好的皮货挑走了。
上乘的羊皮袄子是难可遇难可求,千金难买的。
好在他赶去西城的关口时,那些皮货商人还未到。但街边已停了几辆马车和几顶轿子,还有一些陆陆续续赶来收皮货的商人,哪一个都是黔州有头有面的人家。
西城关口是西域使节向京城朝贡土产的必经之道,每年的十一月,都是使节带着大批西域商人沿路贸易,而其中的皮货是许多富贵人家最热衷于购买的商品。
往年的赵家从不凑这个热闹,都是花大把银子从二道贩子哪里买回一些款式还算漂亮的皮货。
但今年,他不知抽了什么疯,火急火燎的要赶着去选几皮好袄子。
就在他站在冷风中,焦急的等待时,一辆马车停在了他身旁,车窗帘子探出来一个脑袋,朝他喊道:“觉安兄,好久不见。”
他转身看去,是南城柳员外家公子柳絮璋。
“外面天冷,怎么就这样出门了,快上来暖和暖和。”柳絮璋见着他,十分热心。
眼瞧着雪越下越大,而进关的皮货商人还得要半个时辰才能入关,他想了想,就让随同的小厮收了伞,在马车外候着。
他钻进马车里,一股暖流袭来,原是马车底部嵌着一片铁皮,下方流窜着马车外燃烧的热烟,加上烧银丝碳的暖炉,槐油的熏香,倒让环境暧昧起来。
柳絮璋见他进来,赶忙递去一个汤婆子,还贴心的帮他将狐狸领上的残雪拍净,用手帕将衣裳上水滴擦干,嘴里还十分委屈道:“想要见着你一面,真难。上一次见,还是去年觉安兄的大喜之日,也就匆匆说了几句话,再见已经是一年半载过去了。觉安兄,你这可是妥妥的见色忘友。”说着说着,手就往赵觉安脸上捧了,那垂涎欲滴的眼神,不加掩饰的盯着他的眼眸。
赵觉安将他的手腕轻轻拽了下去,对上他含情脉脉的眼睛,笑了一下,“铺子里太忙,无暇顾及太多。”
“是真的忙吗?连素烟斋也不来了。”他委屈道。
素烟斋是赵觉安出钱在南城最大的青楼旁租的一处宅子,专门与他那些狐朋狗友私混的地方,这柳絮璋是他亲表兄,大他两岁,二人自幼一同长大,在未成婚之前,还算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
这柳絮璋长着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加上身子娇弱,皮肤也生的白嫩,虽谈不上俊美,但也算是秀气,一双杏眼,像是含了一汪清泉般,泪眼汪汪。因为相貌生的文弱,才情也不够,母亲又是妾室,兄弟们不待见,姊妹们也不亲近。
在一众沾亲带故的富家公子里,是备受冷眼和嘲笑的对象。
众多人中,唯独赵觉安对他最好。
虽不是千般万般的好,但至少不给他冷眼,也不会无视他,还连带去了素烟斋,认识许多五湖四海的奇人异士,虽不是正经人士,但至少让他有了被需要感。
并且,二人还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对于柳絮璋而言,这是他难以忘怀的记忆。
对于赵觉安来说,这不过是他初尝禁果的体验罢了!早已是烟消云散,提裤子无情的其中一段而已!
一个成了刻苦铭心,一个过往云烟。
赵觉安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天冷了,我来给我妻子选一件上好的羊皮袄,你呢?怎么自己来。”
“花街那家皮货铺子,我爹拿给我管账了,以后都是我去买货。”他收回关心的姿态,颇为伤心说道。
“挺好。”
“你变了。”他忽然说道。
“什么?”赵觉安有些讶异。
他苦笑,身上穿的那身貂皮袄子,被他紧了紧,本就温暖的车内,却让他觉得有一丝恶寒,“没什么,我听说,你的妻子很美丽。是这样吗?”
“是,她很美。”
“你爱她吗?”柳絮璋满是期待的眼神。
这句话竟让赵觉安沉默了
柳絮璋紧张的眼神,松懈了一丝。
一会儿,他有些疑惑的说道:“爱?我不知道。”
“那你就是不……”他紧着话说去,就被打断了。
“她让我心安,不像以前那些女人让我躁动。她身上总是散着淡淡的清香,时常在书房里看书写字,她写的字极为漂亮,比老先生写的还好,只可惜她写的文章我看不懂,都是一些深明大义,让人难懂。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我的妻子,就好比冬天的雪,夏天的荷花,干净,清透,总是吸引人的目光……”
柳絮璋怔怔望着他蠕动的唇瓣,眼里的泪不再荡漾,而是划落脸颊,流下两道泪痕。
等赵觉安反应过来时,就见对面人已是泪流了满面,他像发现了什么似得,惊慌的离开了马车。
待寒风将他包裹之后,他才冷静下来,从前那些不堪入目的往事涌上了脑海,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将那些记忆压了下去。
这时,皮货商人也进了关口。
他带着随同先行一步到了商队跟前,手里沉甸甸的金元宝,被他交给商队头子,二人一番交涉之后,待商队原地出货时,一件洁白无暇的羊皮袍子,从马背上的木篓里抱了出来,“这是一整块羊皮做的皮袄,可抵御寒雪。”
紧接着,一件猩红色的狐狸袄子抱了出来,“这是赤狐的皮,已经去了膻味。”
“这是紫貂的羽翎,若是系在帽子沿边,很暖和。”随着商头的介绍,整个商队已将所有皮货拿了出来,由于他给了看金,后来的人,再是多大来头,都得等着他先挑选完。
差不多一刻钟,他就将整个商队最上乘的皮货挑走了。
赵家的马车也早在一旁等候多时,随着一盘盖着红布的金元宝送到商头手里,一张印着二人手印的货凭也落入他手,就算是钱货两清。
那些皮货被铺子伙计用绸缎小心翼翼的裹着,放到马车里,他站在一旁,颇为满意的接受众人的注视,这一刻他莫名的兴奋。
“这是赵家公子,怎么亲自来选皮货了?真是少见。”
“听他家伙计说,是为了给少奶奶选最上乘的皮货,才亲自来选。”
“哟,这可是新鲜事。这所谓的少奶奶,不一般呐,能让赵公子收心转性,那可太难了。”
“张秀才家女儿,能一般吗。”
“那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