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生在意识朦胧间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声音在激动地大喊大叫:“他死了?他怎么就死了?他不是大名鼎鼎的一方妖王吗?不是除了北方那只鸟妖之外他就是整个妖界实力最强的吗?他怎么轻而易举就死了?”
寒生心道:“谁死了?什么鸟妖?”
另一个较为沉稳的声音开口:“看来我们还是小觑陆川涯了,没想到仅凭他一人……会不会另有隐情?单凭他一个人类,和一只修炼了几千年的妖怪对打,不可能会胜。”
听见那人提到陆溪屿的名字,原本头疼还想再睡一会儿的寒生霎时清醒了。不过还是闭着眼睛装睡,偷听他们接下来会讲什么。
“隐情?能有什么隐情?龙宫的妖怪都亲自来给我们传信了,就是陆川涯一个人干的!哦,听说好像还搬了点救兵什么的,叫来了他几个徒弟吧,不过那几个小屁孩能成个什么气候?还不是他自己一个人在出力!师弟,你说该怎么办?我们到时候若是要和陆川涯硬碰硬,能有胜算吗?”
第二个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道:“和他一对一单打独斗……还真不知,但是可别忘了,我们不可能和他单打独斗,我们有的是人手。一个打他打不过,若是成千上万个一起上呢?纵使他有通天的本领,也没可能活得下来。”
寒生听到这,在暗地里攥紧了拳头。
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的事,再接上他们口中所说,那么事情的大概后续是……陆溪屿一人将龙王杀了?
寒生震惊到不能自已。他从未想过一直都吊儿郎、当看上去只有三脚猫功夫的陆溪屿,居然当真有点本事……只是如第二者所说,是否真的另有隐情?
寒生决定回去亲自问问这家伙,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又要撒谎隐瞒。
而且,他听出来这对话的两人是谁了。
一个是穿心院大弟子东兴昌,另一个则是二弟子盛长南!
一想到盛长南,他就想起自己之前和他对上的那几次,心里恨得牙痒痒。又想起褚霜年来。不知他在这人手上有没有再受欺负,平日里有没有好好吃饭。
东兴昌的声音再次响起:“哦,帮手啊,你说赵同甫那家伙?就他那不靠谱的玩意儿能有什么用?叫他去干件小事都拖泥带水的,还留下一大堆破绽,姓陆的身边那只妖怪一眼就看出来了,还藏个屁呀?”
寒生又心道:“姓陆的身边的妖怪?说的是我吗?他们两个穿心院的人为什么突然提到赵同甫?那家伙不是青光院的吗?藏什么?”
东兴昌还欲再嚷嚷,被盛长南刻意的一声咳嗽打断。
“咳嗯——”
盛长南单手握拳抵至嘴边:“行了,师兄,别说了。”
东兴昌还没说完,不乐意道:“怎么就不能说了?我们在这里说还怕赵同甫那小子听见不成?就算他听见了又怎样?别以为已经当上了个青光院院长就了不得了,在我们面前不还是一个怂包样……”
“我说够了。”盛长南重复一遍,语气加重几分,“不要再说了。”
东兴昌看他是认真的,识趣地闭上了嘴。
等到他安静了,盛长南才有空道:“光顾着我们自己聊天了,差点都忘了,这里还有一位客人啊。”
寒生心下战栗,暗道他们不会发现我已经醒了吧,赶紧将全身伪装得更加像昏迷过去的样子,甚至两只眼珠在闭着的眼皮内部还像模像样地翻到了上面。
不过没起到什么作用。
盛长南道:“这位客人真的和他哥哥很像呢,很喜欢在来人面前装睡,只可惜,演技都一样差劲。”
听见他又提到褚霜年,寒生眼皮一抖。
“哐当”一声巨响,寒生感知到装着自己的一个铁质物品被人踹了一脚,里面的他跟随着晃动起来,身体被迫翻滚,后背重重撞在坚硬的一角上。
盛长南的声音近了,仿佛就贴在他面前:“夫人,醒了就睁眼吧,何必再装睡呢?我们的谈话好听吗?”
东兴昌闻言,又嚷了起来:“什么?我们刚刚说的全被这妖怪听见了?那还不赶紧将他杀了,愣着做什么?他都听到了多少?要不干脆直接把他耳朵砍了!”
“师兄,把嘴闭上。”
事已至此,寒生再装睡也不是法子,只得睁开眼睛,慢慢撑起上半身,默不作声与盛长南对视。
他的余光看见自己被装在一个捕妖笼里。
盛长南笑眯眯道:“这就对了嘛,人都到跟前了还要装睡,恐怕不太礼貌吧。”
寒生道:“你抓我来干什么。”
盛长南依旧笑眯眯:“夫人那么凶做什么,带您来,自然是请您来做客的呀。”
寒生咬牙道:“别说屁话,你抓我来干什么?我皇兄呢?”
盛长南不笑了,从他面前站起身,慢悠悠从左踱步到右,又从右踱步回来,道:“每次一见面就是问这句话,夫人和在下之间就不能说些别的吗?比如——”
“别废话,我问你我皇兄在哪!我见你我不问他难不成还要问你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你这人我看了就觉着恶心,你觉得可能吗?”
盛长南抱着手臂,不以为意看向别处:“无所谓,反正在下早就知道夫人恨透了我,就算觉得恶心也没办法,夫人还是得处在这个地方看着眼前的在下。至于褚霜年嘛……他过得很好,夫人就不必担心了。”
寒生双手抓握着笼子的两根铁柱,将额头抵在中间,怒目道:“我要见他!”
“别想了,见不了。”
盛长南坐回椅子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夫人不仅别想见到褚霜年,甚至目前——也只能老老实实待在捕妖笼里。时间还长着呢,不如先睡一觉?”
寒生惊觉不对劲,道:“你在等什么?你干什么了?你去找陆溪屿了?!”
“找陆盟主做什么,现在连夫人都对在下恨成这样,要是再去不知好歹出现在陆盟主面前,他不得直接把在下给削成碎片?”
“那你做了什么!!”
盛长南每说一句,寒生心里的忐忑就加深一分。他生怕这个狗东西又去闹什么幺蛾子,又有他身边的谁谁被卷入新的混乱。若只是发生一些小打小闹,还可以尽力去想办法解决,但依盛长南这个贱人的性子,根本不会只是掀起一点小小的波澜,到时候……
“哈哈,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派人去把你们杪秋院掀个底朝天啊!”
盛长南一没看住,东兴昌脱口就将事情曝了出来,等到前者恶狠狠扭头去瞪他,寒生已经全部听见了。
寒生抓着笼子的两手没有放开,头一直用力抵着两根铁柱的中间,任凭其在他额上印出两道深红杠,只是呆呆地注视着他们。
半晌,他道:“你……说什么?你们去攻打杪秋院了?为什么?”
盛长南不再回他,把脸转到一边,故意不让视线与之交汇。
“我问你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去打杪秋院?!我和陆溪屿都不在家,那里就只有一个老人和一群孩子!!你们做什么要去伤他们?!!”
寒生吼得歇斯底里,巨大的声音瞬间从喉底爆发,强烈的声波冲击掀上房顶,几乎可当场将人的耳膜炸碎。
盛长南揉揉有些隐隐作痛的耳朵,道:“夫人小点声,在下快要被喊聋了。”
“你聋了关我屁事!我问你话呢?回答我!!放我出去!!!”
寒生抓着栏杆的两只手奋力将其往两边拉扯,坚固的牢笼眼看就要被暴怒的他掰扯变形。盛长南扫他一眼,轻轻打一个响指,将本就是作为捕妖笼的牢笼顷刻通上法力,让其被厚重的灵气包裹。
哪怕寒生腕上有陆溪屿专门为他打造的金镯,在如此情况之下,还是难以全部抵挡,双手手心依旧被灼伤,疼得他立即松开,向后滚倒在笼内。
盛长南耳朵实在疼,给耳上罩了个护法,将寒生的音量削减一半。正欲开口,寒生又继续趴在笼内大骂:“堂堂四大捉妖院之一的穿心院去攻打另一大杪秋院?!有人同意吗?你们修仙界其他捉妖院知道吗?他们要是知道了会作何感想?!且陆溪屿才刚登上道盟盟主不久,你穿心院就敢带人和他的杪秋院对着干,你们是要自掘坟墓与整个道盟为敌吗?!好大的胆子,你们不想活了吗!!!”
盛长南心道:“这陆盟主身边有这么个活佛,平时日子过得还真是辛苦。”
东兴昌在一旁实在受不了,耳朵被吼得都要渗出血来,同盛长南道:“师弟,干脆把他舌头割了吧,省得他在那里鬼叫,吵死人了。”
盛长南道:“你不用管。下去吧,去联系一下到邢城去了的弟子们,看看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东兴昌被打发走,寒生依旧在咆哮:“你们到底是要做什么?!是因为丢了道盟盟主一位觉得颜面尽失,现在想要来重新夺回面子吗!!哪怕与整个修仙界为敌?!是打算先灭了杪秋院杀鸡儆猴,之后若还有人不服,就让他们全部都和杪秋院一个下场吗??!你们是要打算称霸整个中戍吗!!!”
盛长南不语,只是静待寒生骂完。等到后者连着骂了半个时辰,再也没有力气开口说出一个字,盛长南才解开耳朵上覆盖的护法,慢悠悠坐直了身体。
寒生吼得喉头嘶哑,吼到气息断绝、几乎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瞪着一双暴怒的血红双眼盯着盛长南看,对其恨之入骨,仿佛要将他一口生吃了。
盛长南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放在膝盖上,慢条斯理道:“夫人言重了。”
“我穿心院就算有再大本事,哪里敢与整个修仙界为敌?顺道者昌逆道者亡的道理在下还是懂的。况且,一直以来盯着杪秋院的,可不止穿心院一个,就算陆院长现在当上了道盟盟主,那么多的捉妖院都归属于他的手下,但信服他的人,也不在多数……”
“什么意思?”
盛长南笑眯眯道:“夫人可还记得自己身份?”
寒生喘一口气,冷静下来,道:“我是妖怪,前朝寒凛国的二皇子。”
“那夫人可数得清楚,杪秋院院内现在生活着几只妖怪?”
寒生当真认真数了起来。雪兔一只,雪狐一只,雪豹一只,冥妖一只,还有他自己一个……
“五只是吧?”盛长南抢先道。
寒生警惕道:“你怎么这么清楚?你在杪秋院里有眼线?”
盛长南笑道:“方才不是和夫人说了嘛,一直以来盯着杪秋院的,可不止穿心院一个。不仅是在下,几乎全中戍的捉妖院都能清楚地数出杪秋院里到底每日有多少只妖怪在进出呢……”
“所以呢?”
“所以?夫人难道看不出问题在哪吗?”
“……有什么问题?”
“哈……哈……哈哈哈!”盛长南突然像抽风似的捂着自己脑门大笑起来,站起身,另一手叉着腰道,“还真是……当局者迷啊,夫人作为身处其中者,完全看不出来问题所在,但我们这些旁观者,倒是看得清楚得很呢……”
“堂堂天下第一捉妖院,其院长最近还登上了道盟盟主之位,居然就这么放任自己家里有五只妖怪大摇大摆自由进出?这难道不是个天大的笑话吗?!”
寒生道:“有什么好笑的?陆溪屿一直以来都主张人妖和平共处,这是举世皆知的。既然他观念如此,在院里的妖怪们又从未伤害过任何人类,皆是普普通通的好妖,他又为什么不能让妖怪在杪秋院里进出?这有什么问题吗?”
“……”
盛长南竟是被寒生面不改色说出的话语梗到哑口无言。重新坐下,弯着腰,双手手肘抵在膝盖上,掌心托着额头,手指插|入发中。埋头笑出声,笑得浑身颤抖。
寒生道:“……你有病是不是。”
盛长南还在笑,寒生道:“你抽风了是吧?赶紧把我皇兄还给我,免得他在你身边跟着你染上了疯病。”
盛长南摆摆手,好不容易止住,仰起头来,脖子都笑得通红:“夫人真的是……不知是妖怪都是如此,还是只有夫人一个,简直太天真了……夫人当真以为,所有人在这个世界上都可以随心所欲吗?”
“存在了上千年的妖怪难道还不懂这个道理吗?这么多年在人类地界都白活了?”